而如果这些讨论和攻击还算尚且理性,那下面的有些就不堪入目了――
“给钱就接案子的话,给钱就能上吗?”
“哇,还挺正点的,看着胸挺大腿挺长啊,反正律师也是接客,不知道我这个客她接不接。”
……
白端端抿着唇,翻了翻,才发现今早七点开始,几个营销号突然开始爆料跟进了戴琴事件的进展,并且公布了自己和戴琴的私人信息和照片,这几个营销号也像是约好一样,爆料后见传播得差不多,就立刻删除了爆料,然而网络上本身戴琴这事关注度就大,一下子变闹得沸沸扬扬了。
林晖从大约一年前开始就喜欢用舆论这一招来配合发酵自己的法律操作,白端端在朝晖待了这么久,知道的很清楚,这几个公众号,都是和朝晖律师有长期合作的。
这不用看,就知道是杜心怡的手笔了。林晖这个层级,不会去亲自操作这种事,经手的肯定是杜心怡无误。只是杜心怡敢这么发,就算没请示林晖得到明确的首肯,也至少是觉得自己发了,林晖也不会怎么样,会默许她的这种行为。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白端端十足感到失望和难过了。
她以为自己和林晖离职时已经闹得够难看了,没想到更难看的还在这儿等着自己。
杜心怡专业上被自己狠狠打脸,按照她那锱铢必较的性格,果然还留了这么一手来恶心自己。
只是虽然恶心,白端端早不是那种被人骂两句就哭的小女孩了,她起身淡定地吃了早餐,换上了套装,挑选了适宜的包,一边往盛临走,一边想着解决的对策。
不论多么正能量的事和人,网上总是有那么些杠精会跳出来口出恶语,因此戴琴不愿意把已故男友的信息拿到网上为自己开脱解释,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导致牺牲的男友名誉遭到侮辱,而也因为这样,白端端也失去了为自己解释的证据和立场――只要戴琴洗不白,自己作为代理律师就也洗不白。毕竟在大众的眼里,根本无法接受律师只是一份职业,不代表自己三观的理念。
当然,网上有很多仗着匿名,就随意向他人发泄的人,但同样,也有很多让人动容的善意。即便在对自己的一片讨伐声里,白端端也留意到了一个id对自己的全方位维护。
“她是你连脚趾都碰不到的女人。”
“你长这么丑,狗见了你都愁。”
“感谢科技吧,要不是能上网了,你能和白端端这样长相的女生有但凡这么一丁点的交集吗?根本没有,她这样的女生根本和你这样的男人不会生活在一个层次,你连见她的机会都没有。”
这id连个像样的昵称和头像都没有,名字是“用户sdt5698330”,从没发过微博,一看就是临时才刚申请的账号,要不是白端端清楚自己还没采取任何措施,都要以为是自己雇的水军。
只是虽然这账户是新申请的,但显然十分敬业,还在孜孜不倦地舌战群雄,这id全程没用一个脏字,然而所有词汇组合在一起,那刻薄和毒辣程度,竟然比脏话还脏,全程几十个人围攻他,竟没一个人骂得过他的。
而看到他的一个形容的时候,白端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长得像我邻居做的烤鸡,和大便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样的形容啊!白端端连带着心情都有点好了,像大便的烤鸡,这人的邻居,做的东西得多难吃啊!自己厨艺够差劲了,但做的烤鸡也达不到大便的水平,这人邻居也太强悍了!
白端端就这么一路走到了盛临,时间不偏不倚正好九点,她坐到办公桌前,这才重新拿起了手机,她想看看过了两个小时,如今舆论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是不是自己得杀鸡儆猴,挑几个嘴骂的最脏的发一波律师函。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当她点开微博,发现刚才还呈现爆炸式热搜的#戴琴和她的律师向全体职业女性道歉#这个话题,直接从搜索栏上消失了。
白端端皱着眉,再用自己的名字当关键词搜了搜,这才发现,微博一片干净,以自己名字为关键词的搜索直接被屏蔽了,而此前在话题里带节奏辱骂自己的,不是被屏蔽,就是被删除了,最开始带节奏曝光自己和戴琴信息的营销号全部发了致歉声明。
有人给自己撤热搜删评控制舆论了。
会是谁?
――
白端端并不知道,在自己跟踪热搜进展的时候,季临也一样。
季临其实从不上微博,然而今天一早还没出门,容盛就给他打了电话。
“白端端上热搜了,应该朝晖那边的操作。”
季临皱着眉,为了看热搜,好不容易随便申请了个账号,结果点进去,眉头就皱起来了。这些人骂的太难听了。
容盛在一边讲了这次舆论引爆的前因后果,见电话那端久久没有声音,喊道:“季临?你在听吗?这其实是林晖那边朝晖的常规操作,那几个公众号都是他们长期合作的,我知道一提到林晖你就冷静不下来,尤其这次牵扯到的案子还是你也参与的,但好事是,目前并没有牵连到你,还有,你必须冷静下来,我这边会联系控评和撤热搜。”
季临手指上一边飞速操作,一边平静而镇定道:“恩,我很冷静。”说完,他又打了一句――
“把你头拧掉了塞马桶里都对不起马桶。”
他发完,优雅沉稳地回复容盛道:“热搜什么时候能撤?”季临咳了咳,义正言辞地补充道,“还是要快点撤,毕竟这事我怕发酵下去影响盛临的口碑。”
容盛当场就感动了:“没想到你竟然都有集体荣誉感都在乎起我们盛临的口碑了!你放心吧!盛临就像我和你的儿子,我不会让我们儿子被人攻击的!我这个做妈的绝对要为儿子血战到最后一刻!”
“……”
季临五味陈杂地想,至少令人安慰的是,容盛对他自己的定位是妈,肯定了季临才是爸爸的设定。
――
容盛这一波激情确实让他行动迅速,十分钟后,他就再次打来了电话:“两个消息。第一个,热搜已经撤了。”
此刻季临已经到了办公室,他放下了手机,决定不再和傻叉网友唇枪舌战,他泡了一杯蓝山咖啡,恢复到了冷静自持高贵端庄:“第二个呢?”
“第二个,热搜不是我撤的,是林晖找人撤的,比我早了一步。”
季临的脸沉了下来。
“你先别生气,听我说,也别找白端端发火,这事和白端端没关系,她肯定没找林晖帮忙,我听说这事情出了林晖几乎第一时间就打电话去撤热搜了,应该完全是自己的决定,这事大概也是他下面哪个不长眼的做的。”容盛说到这里,吹了个口哨,“很显然,林晖对我们白律师旧情难忘啊。一看到别人伤着白端端了,立刻火急火燎去去撤热搜处理了,不过万一他真的大张旗鼓重新追求白律师,两个人要复合了怎么办?”
热搜问题解决了,盛临的名声不会遭受牵连,盛临的律师也不会再遭到名誉损害,容盛彻底放松了下来,然后想到了些别的。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然而容盛已经担心的不行:“但万一,你说万一复合了,你是不是肯定受不了?毕竟你恨不得林晖死,结果咱们盛临的提成律师竟然是林晖的女友,这万一以后林晖来律所接白律师一起下班去约会,被你撞见了,你岂不是膈应死?”
容盛头头是道地分析道:“而且按照你的性格,怕是以后对白端端也会越发不爽吧?毕竟是林晖的女人了。所以那你看,要是白端端和林晖一旦复合,我们就找个理由把白端端给开了?虽然说合理给经济补偿金也没多少钱,但根据你对林晖恨之入骨的心态,你大概是一分钱不想多给他的女朋友,没准还是未来老婆的对吧?我们毕竟是专攻劳资纠纷的,开除人你可是专业的,我们就找几个方案,不花一分钱把白端端开了,你看怎么样?”
“……”
季临沉默了片刻,才抿了抿唇道:“我不会因为林晖的事迁怒白端端的,公私分明,不至于要开除她。”
容盛又笑着和季临说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然而虽然季临听起来很镇定,但心里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林晖和白端端复合?
凭什么?!
林晖这种垃圾,就根本不配得到爱情,在他对自己父亲做了那些事以后,他凭什么还能得到幸福?凭什么可以自如地就这样转身走掉继续自己的生活?毁掉了别人的人生后,凭什么他还可以和白端端在一起?他配吗?
听到林晖或许要和白端端复合的消息,季临完全冷静不下来。他觉得这件事上,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下去了。
――
然而白端端压根不知道季临心中的惊涛骇浪,她在见到热搜被撤的瞬间,第一反应就是,这大概是季临帮自己撤的,因此她高兴地敲开了季临办公室的门,妄图道谢。
“季临,谢谢你帮我撤热搜!”
然而回应自己的,是季临相当难看的脸,他沉默了片刻,才垂下了目光:“不是我。”
白端端刚想发问那是谁,结果没想到手机便响了,她低头一眼,相当意外,来电竟然是林晖,她看了眼季临,抱歉地告辞:“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
“林……”一出季临办公室,白端端就按了接听键,她在那句林老师脱口而出之前改了话头,她冷静道,“林律师,您找我有事吗?”
林晖的声音顿了顿,然后白端端听到他有些沧桑而伤感地叹了口气:“端端,对不起。”
他这一上来就道歉的架势,却并没有让白端端心软,她记着杜心怡的新仇旧恨,语带嘲讽道:“您是来认领您给我的热搜套餐了啊?和朝晖所有合作过的公众号营销号都用上了,这套餐花了不少钱吧?我白端端何德何能让您这么破费呢?”
“对不起,端端。”林晖难得的没有被白端端的态度激怒,他的声音低沉,“但这次的热搜,确实不是我授意的,杜心怡私自做了这件事,就算我得知后立刻找人撤了热搜,但我知道你都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影响,这是我的错。”
白端端愣了愣,没想到给自己撤热搜的是林晖。
“你现在和我说这些什么意思?难道还指望我感谢你吗?还是希望我听了你的道歉能放过追究杜心怡?”
林晖的态度很温和,他轻轻地笑了笑:“你这么记仇,又自己主意这么大,怎么可能我叫你不做什么你就不做?这件事杜心怡确实有错,我在所里群发邮件批评了她,也会让她和你当面道歉……”
白端端冷笑:“别了别了,我无福消受,你还是别让她来恶心我了,我本来就忙,吃不消当面见她。”
“那你有空和我见一面吗?”
白端端皱了皱眉。
林晖似乎有些尴尬,但咳了咳,即便不自然,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想有些事我也需要和你当面道歉。”
白端端没料到林晖会说这个,有点发愣。
“之前对你的态度,我确实有问题,端端,对不起。我这段时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你刚从学校跟着我创办朝晖的时候,总觉得我们不应该到这一步,之前三年把你派往b市,彼此都忙于工作,一直没能好好沟通,你离职后我想了很多,也反思了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想和你好好谈谈。”
白端端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在午休时和林晖见一面。
――
最终,白端端和林晖约在盛临写字楼下面的餐厅里。
林晖毕竟是以前做大学老师的,说起话来娓娓道来,比起季临来,他不那么锋利,有一种温文尔雅的姿态在里面,他想的时候,能让自己听起来非常有亲和力:“我知道你现在在盛临,但是季临这个人很不好处,你现在可能接触的少没发现,但你和他……不是一种人,恐怕很多方面都不合拍,未来很难磨合,总是要闹矛盾的。我听说你去了以后,他也没有给你过案源。”
林晖顿了顿,然后继续道:“我想,你是不是考虑回到朝晖来?我按照盛临这边月薪的两倍给你,其余你想要什么待遇,也尽管说,你毕竟从开始工作到之前,都在朝晖,这边什么工作氛围你也都熟悉,同事也都认识……”
林晖讲完这些,像是终于有些疲惫了:“最近朝晖的情况不太好,又有不少同事离职了,虽然引入了新的合伙人,但我也不放心把管理权限交给他们,端端,回来吧,帮帮我,我只放心把管理权限交给你。回来升个初级合伙人吧,我手里的案子和资源,也早晚都是你的,只要在朝晖继续做下去,中伙、高伙,这些创收门槛你早晚会满足,我也会帮你……”
照理说,林晖这番话,也算是掏心掏肺了,连律所的困境都说了,不说没有任何一点私心,但也算是有些真情实感了,加之他此前对自己的提携对自己的恩情,如果是正常的女生,大概都会感动地答应了,只可惜白端端并不是一般的女生。
她打断了林晖:“我就问一句,如果我回来,杜心怡走不走?”
只这样一句话,林晖果然陷入了沉默。
白端端在心里冷笑了声:“林律师,历来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你看我和杜心怡都闹成这样了,难道你还指望我们和平相处?”
“端端……”林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出意外,朝晖今年下半年还要吞并一个小所,到时候这个小所会搬进来一起办公,但我们在这栋写字楼里目前已经租了整层,想要再扩张面积,只剩下楼上的一块办公区了,所以到时候会有一部分员工在楼上办公,那边有独立办公室,还有湖景,环境比较好,我可以给你一个单独的办公室,你在那边办公,不太需要再见到杜心怡。”
林晖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愚蠢,她是她,朝霞是朝霞,但对着这样一张脸,我……”
白端端没指望林晖能开掉杜心怡,这几乎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和妥协,提及叶朝霞,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挣扎和悔恨痛苦。
他自己心里想必也很清楚,叶朝霞死了,杜心怡只是杜心怡,然而那种移情的感受却控制不住……
一想到叶朝霞,白端端也忍不住有些红了眼眶,过去他们三个人互相扶持的点滴犹在眼前,她想想林晖失去朝霞姐姐后的失意和痛苦,讽刺的话到嘴边,又到底顾念旧情,觉得并非当事人的自己根本无法苛责林晖。
叶朝霞出事的时候,白端端因为爸爸受伤,常年奔波在医院,也是焦头烂额,并不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只知道叶朝霞是在小区里被人攻击了,被一棍子重重敲了后脑勺,对方作案完毕就跑了,只留下叶朝霞倒在地上,等被路过的行人发现送去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最终,林晖报警后,警方通过小区的监控找到了嫌疑人,对方最终也付出了法律的代价,然而叶朝霞却是回不来了。
关于这个案子的详情和这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动机,其实白端端一直存疑,因为叶朝霞根本不认识对方,对方又并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甚至听说平时为人还挺憨厚,并不是那种反社会的攻击性人格,出了叶朝霞的事,嫌疑人的父母和亲友甚至还写了联名信要求轻判,街坊邻居还为这犯罪嫌疑人背书解释了他并不是坏人,只是激情犯罪……
那段时间是白端端过的最黑暗的时刻,自己的爸爸几次病危,而林晖也生不如死,他当时的状态简直像行尸走肉,恨不得直接和叶朝霞一起死了,以至于时过境迁,白端端根本不想再触碰他的伤疤,去询问朝霞姐姐的死因。
林晖那段时间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手上全是自残后留下的血痕,他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休息,每天执拗地抱着叶朝霞的遗照,形销骨立,虽然还活着,但白端端总觉得,他的心已经死了。
可即便是这样,当自己爸爸迫切需要医疗费的时候,林晖还是努力站了起来,用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和肩膀担起了白端端的一片天,帮助白端端一家度过了难关。
他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存款,倾尽所有,连自己的餐费都没给自己留下,每天只在大学食堂里吃免费的白饭和汤,甚至去学校预支了自己的年终奖金。
而为了填补白端端爸爸手术费用最后的缺口,林晖去找了自己代理的客户讨要积欠的律师费……
法学院大学老师是可以把律师证挂在律所里兼职从业的,林晖一直以来除了教学,就是兼职代理一些劳资纠纷类的公益维权,他的客户一向都是请不起律师的贫困劳动者,鲜少代理的几个收费业务,客户也都并不宽裕,属于标的额很少,性价比非常低的案子,以至于在其余律所都没有人愿意接,而当时林晖在劳资纠纷领域是非常有名的公益律师,好些客户便都慕名而来,林晖也从不拒绝。
只是虽然不少其实是收费业务,但因为当事人本身手头就紧巴巴,外加林晖也很君子,从不催款,很多人便顺水推舟把这律师费能拖就拖,拖到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为了自己爸爸,林晖内心这么清高的一个人,就一户一户敲门,去把当初积欠的律师费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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