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位柳大人一点都不一样,个子不高,脸是圆的,鼻子是圆的,肚子也是圆的,整日笑眯眯的看着很是和善。
听说他跟外祖父是从小的交情,已经认识几十年了,许元姝听母亲说过,外祖父一直说柳大人是神棍。
年轻的时候是小神棍,两家结了亲就变成神棍,等到儿孙满堂的时候就变了老神棍。
从这个称呼就能看出来两家的关系有多好。
许元姝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真是的。”孟老太太又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他不回来看自己的女儿,倒是去别人家看别人的女儿了。”
孟氏陪着一起笑道:“哪里是别人的女儿?也要叫您一声婆母的。”
许元姝也道:“我倒是觉得,若真是遇见柳大人了,八成是在外头待着。”
孟老太太一愣,跟孟氏对视一眼,笑道:“你这女儿,真真会说话的。这种撇开一大家子躲出去的事儿,还真是两个老头子能做出来的!”
几人笑了一阵子,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孟老太太道:“一会儿天黑了路上看不清,你们先走吧。”
孟氏笑道:“不着急,等大嫂回来我再走,横竖离得近。”
“那就先吩咐她们把车套上?”许元姝提议道。
孟老太太点点头,许元姝站起身来,道:“我去叫人,也活动活动,都坐了一个下午了。”
只是她才走了没两步,还没出门呢,就被一个直愣愣冲进来的婆子撞到了。
而且这婆子像是没看见她一样,直接就跪在了孟老太太面前,一边哭着一边喊,“老夫人!不好了!老爷叫人给抬回来了!”
“什么!”孟老太太立即就站了起来,只是动作太猛像是要摔倒,孟氏着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许元姝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了,站起身来连摔疼了的膝盖都顾不上,拉着许修志的手就跟了上去。
刚走到明间,就见门帘一掀,冷风顿时就冲了进来。
“动作快点!小心!”
大表哥孟世洪走在最前头,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把门帘子掀得老高,让出地方来,后头跟着两个人把外祖父孟青川抬了进来。
许元姝一下子就捂住了嘴。
她上一次看见外祖父是在腊八之后第三天,这才不到一个月……或者说就是这一天不到三四个时辰,外祖父看起来老了十岁都不止。
官帽掉了,头发散开,脸上皱纹多了,脸颊上擦破一块皮,一身的尘土,还有――她上前拉了拉孟氏,指着外祖父的手,“母亲,外祖父的手指肿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听见了,孟老太太原本就已经红了的眼圈彻底收不住了,眼泪立即掉了下来。
“这是怎么搞的!”
许元姝眼见孟氏就要扶不住老太太了,急忙松了许修志,上前扶住老太太另一边胳膊,又对许修志道:“你知道外祖父家里的药箱在哪儿吧?赶紧去拿!”
许修志嗯了一声,急忙跑去了内室。
“早上出去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孟老太太质问道,可是孟青川看起来已然失神,什么反应都没有。
孟老太太又伤心又生气,甚至上前推了一把孟世洪,“你就是这么看着你祖父的!”外祖母力气不大,但是这一下就把孟世洪推倒在地。
孟世洪索性坐在那里哭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孟老太太焦急的问道。
孟青川咳嗽了两声,渐渐有了活气儿,他声音嘶哑道:“老神棍……老神棍满门抄斩了……”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他的两行热泪。
“啊!”
孟老太太彻底站不住了,别说是她,就是许元姝也觉得脚软,三个人几乎是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第5章 满门抄斩
“怎么搞得……这是怎么回事儿!”孟老太太眼泪也是滚滚而下,“柯林!”她忽然惊叫一声,用力抓住许元姝的手想要站起来。
“我的儿子呢!他早上跟柳氏回娘家去了,去找他回来!去找他回来!”
孟世洪的哭声更大了。
许元姝手背被外祖母抠得生疼,而且疼痛中还夹杂着一点火辣辣的感觉,不用说,皮肯定是破了,可是听见孟世洪的哭声,她非但感觉不到这疼痛了,甚至觉得自己的心也沉了下去。
外祖母又跌坐在了地上,“我的柯林啊!他姓孟不姓柳啊!”
“父亲没事儿。”孟世洪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响起,“父亲……我跟祖父在路上看见父亲了……父亲、父亲一会儿就回来,他、他要――他带着母亲去棺材铺子了,说要给――”
他嚎啕大哭起来,一个字儿都说不下去了。
许元姝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而且一波接着一波地打寒颤。
什么叫舅舅带着舅母去棺材铺子了?
如果舅舅没事儿……那岂不是说要用棺材的是舅母?
她听见自己声音轻轻地,好像怕打搅到什么。
“舅母……我记得律法上说,舅母是出嫁女,就是满门抄斩……舅母也能好好的。”
门外头忽然又有了动静,许元姝下意识就往外看去。
是舅舅!背上还有一个人!
“我的儿啊!”外祖母几乎是立即就爬了起来,冲着舅舅冲了过去。
外祖母踉踉跄跄的撞在舅舅身上,舅舅却像是被冻得僵住了一样,被外祖母这么一撞就倒在了地上。
他背上的那个人也掉了起来。
“啊!”
是舅母。
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已经变成了黑紫色,眼睛充血凸出,露出来的皮肤变成了青灰色,连舌头也――
舅母是上吊死的!
孟世洪直接扑了上去,“母亲!”
“啊!”又是一声惊呼,许元姝转头过去,看着拉着许修志一起出来的孟琦直接倒在了地上。
许修志吓得脸色惨白,连话也说不出来,嘴皮子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她急忙上去捂住了许修志的眼睛,说“别看”。又拉着他的手,小心把他交在了孟氏手上。这才又提着药箱快步走到外祖父身边一放,接着把孟琦抱到了美人榻上,给她身上盖上了毯子。
看见孟琦紧紧咬着牙泪流不止,知道她不是晕过去,这才放心下来。
这一路下来她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
不过好在外祖父总算是清醒了过来,但是好像没有一丝一毫去包扎手指的意思。
“天黑了啊。”这几个字儿他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低到谁都听不清楚,“佳兰。”
孟氏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父亲。
“你带着孩子赶紧走,一会儿路上该不好走了。”孟青川扶着椅子,皱着眉头慢慢站了起来,“家里怕是还有一大堆事情,顾不得你们了。”
孟氏红着眼圈叫了声“父亲”,摇头道:“这个时候您要赶我走吗?”。
许元姝扫了一眼外祖父已经肿得不像话的手指,还是右手的食指,号脉要用的……而且方才他站起来的时候,用来支撑的就是右手,丝毫不顾及他已经折断受伤的手指,就好像――
许元姝打了个寒颤,就好像他要自绝生路,再也不想当太医了!
“外祖父!”许元姝大胆的叫了出来,她又看了一眼孟氏,“今天的事情……难道您要让母亲从别人嘴里打听吗?”
孟青川打量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舅舅忽然笑了起来,听起来比哭声更加凄惨的笑声。
“她说柳家满门抄斩,她就是侥幸活下来也会拖累我跟孩子,她必须得死……哈哈哈哈,她跪下来求我,说这几十年就求我这一件事情!”他用力捶打起自己脑袋,“我就在外头看着她上吊――哈哈哈哈!”
“我的儿啊!”孟老太太抱住了孟柯林的头,“我的儿啊!”
屋里哭声一片,许元姝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成一片,寒气从脚底下一直往上冒,就好像踩在冰上一样,她不自觉靠在了孟氏身上,又去拉住了许修志的手,这才觉得身上的冷意消散了一些。
“陛下早上喝了药就不太好了,腹泻不止,很快就没力气晕了过去。”孟青川的声音响起,声音里还带了一丝丝疑惑,“我们开的方子连一点点泻药都没有,全部都是理气和中的温和药材,为什么陛下会腹泻呢……”
“然后――”他面露一丝痛苦,闭上了眼睛。
“你们应该听我说过……陛下的药方子,还有药材的剂量,喝药的方位时辰等等,都是要合着天文历法,还有陛下的八字推算的吧。”
“嗯。”
有人出声,有人点头。
许元姝一直觉得这是多此一举,他们普通人家可从来不讲究这个,又不是治不好病。
“今天推算的人是老神棍。”孟青川脸上疑惑的表情更重,“后来就不知道怎么扯到了老神棍身上,说他算错了八字。”
“接着皇后娘娘就差人宣了钦天监的官员来,密密麻麻跪了一屋子。”
孟青川停顿了片刻,眼睛眯了起来。
“现在想想,怕是早就准备好了。”
“先是说老神棍这一次测算没有叫人核查,又说他早上喝了酒,测算的时候没有看皇帝的八字――”
“这不可能!”孟柯林打断了父亲的话语,“这都是胡扯!全天底下就皇帝一个人喝药要合天文历法要合八字,难道剩下的人都不治病?”
孟青川看了他一眼,“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我告诉过你无数遍,今天我也才知道……”
孟青川的视线落在了桌子上的那一本黄历上,“再后来……就是从这本黄历上挑出来了不少错儿。今天的祈福大典、各种祭祀的时辰,都是按照这本历法推算的。”
“之后……老神棍说这黄历被人改过,但是钦天监剩下的人……”他的声音痛苦极了,“老神棍就被满门抄斩了。”
“六殿下呢?六殿下跟柳大人不是忘年交?”孟老太太一边啜泣一边说,“他没有给柳大人求情?”
孟青川道:“是皇后下的命令,六殿下求情了,但是皇后说他也逃不掉,说他联合老神棍意图弑君谋反。”
孟老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气,“那……那陛下没醒过来?”
孟青川点了点头,“没醒,但是陛下不是重病……”他欲言又止,他回来的路上想了一路,就是这一点想不明白,皇后这是为了什么?等到陛下醒来……皇后又该如何解释?
可是不管怎么样,不管皇后的最终目的是不是要把屎盆子扣在六皇子头上,老神棍一家已经一个人都没剩下了。
“你的手――”孟老太太看着孟青川,她已经渐渐恢复了镇定,虽然柳氏死了她也很伤心,可是她的夫君还在,她的儿子也在,孟老太太已经没有那么紧张了。
“从凳子上摔下来不小心折断了。”孟青川道:“我给老神棍求情,皇后娘娘让侍卫打了我二十大板……这二十大板把我打清醒了……皇后真正的目的是六殿下……所以我从长凳上摔了下来。”
孟青川抬起自己已经变成青紫色的手,“以后……以后怕是没法号脉,当不成太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