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没出来,就贴在墙里头。走廊拐角处那两人对立着,听见校主任说:“是你吧,盛星河。”声音还算平静,但明显听得出强压的怒火,“我还真小看了你!”
盛星河无辜的笑,“我不懂老师的意思。”
“盛星河!”校主任咬牙切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仗着家里有人,就把照片发出去,你还故意捅到了省厅!”
“老师这话,对,也不对。”盛星河还是笑,日头下他高挑俊秀,倚在走廊墙上,目光盈盈,笑得无辜又无害,跟那天跪在地上漠然归顺的完全是两个人,“我承认照片是我发的,但是我没有捅到省厅,毕竟省厅我没什么眼熟的人!我真要挑事,也得找其他人啊。”
“其他人?”他话里有话,校主任脸色更加难看,“你还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想告诉老师,您真的误会了,我可没有故意告你的状。”
“您也许知道我爷爷奶奶的身份,但我并没有把事告诉他们,毕竟二老在外国,不想他们担心。而其他人,本来我也不打算说,毕竟是在学校受罚,够丢脸的,我盛星河也爱脸面,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坏就坏在,您让我罚跪,把我膝盖跪伤了,我疼啊,得去医院治啊,可我钱不够,只能找我爸要医药费,没想到我爸接了电话就往医院跑!哎,他一来就遮不住了,医院里医生都在呢,膝盖那跪着的红痕跟淤肿也在呢,这摆在台面上的事,我想帮您瞒都瞒不了啊,只能实话实说了!”
校主任牙都要咬碎,这盛星河一口一个“我没有告老师的状”,做的事却比告状还厉害,还口口声声说去医院没钱,迫不得已才告诉爸爸,谁不知道盛星河的家里给他的零用钱比学费还多,他就是故意把事闹大的!而他这么整自己,却一口一个“您”,那尊称听着恭恭敬敬,可里头的讽刺,隔十万八千里都听得到。
但盛星河压根不看他的脸色,还在笑吟吟的说:“说来老师你也算是荣幸,这辈子除了死了的祖宗外,我就跪过你一个人,我连我爸我爷爷都没跪过!所以我爸当然有想法啊,你别看我爸只是个商人,是你们教书的看不起的铜臭人,可商人也有商人的好,尤其是当这个商人有嘴碎的毛病,那就容易摊事了!就像我爸,生气了不高兴了就要找兄弟唠嗑,可偏偏就那么巧,我爸关系最好的发小兄弟,是个官……”盛星河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说来,也没多大,就只是咱省的副省长,又刚好分管教育一块――所以啊,老师,我们家真没捅到省教育厅,是直接捅到的省长那啊!”
校主任的血直往脑门涌。原来盛家不是找省厅,是直接找省长!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算让他这辈子不得翻身!
“事到如今,老师估计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盛星河摊摊手,朝校主任笑得比花儿还甜,“那学生我就代表省长、省教育厅,恭送校主任了!主任好走啊!”
“你!”校主任再忍不住,目眦欲裂,手指着盛星河,几乎是吼道:“盛星河!好歹我对你也有教育之恩,你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老师!你还是人吗!”
“是不是问老师你自己!”盛星河笑盈盈说了一堆,再懒得兜兜转转,终于脸色一凛,笑容收去,凌厉如锋芒,“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你把学生当人看吗?你奴役学生,侮辱学生,恨不得他们像牲口一样,对你服服帖帖!这就是你的人性吗?你有想过学生也是人,也有尊严跟人格的吗?你没想过!你根本就不配做老师!”
“就算我行为过激,对不住你们,你也没必要让我身败名裂,做到这个地步!”
“没办法,我这人记仇啊,特别记仇,不仅记自己的,还记别人的!”盛星河又笑了,笑容温煦,眼底偏越发阴沉,“老师还记不记得罚过一个叫詹程程的女生,哦,或许你忘了,本来她也只是你处罚无数个人中的一个……可我记得清呢,老师那天让她在红旗下罚站,站了一整天,下着雨,天那么冷,她就一直淋,一直淋……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受吗?”
校主任脸色一白,像是明白了什么,“你,你跟她……”
“老师!”盛星河重重打断他,“劝你最好别乱说什么,你现在没了工作,还有师母呢,如果我没记错,师母也在学校任教,你要是不想她跟你一样丢饭碗,就把嘴给我守得紧紧的,不然……”他挑衅地揉了揉膝盖,“我又会跟家里说,我膝盖疼哦!”
所有的把柄都被捏住,校主任面如死灰,再说不出话。
※
墙那边,詹程程就站在拐角,将那两人的话听了个全,内心的感受难以言喻。
而走廊那边,校主任已经走了,这师生相争的一幕,以校主任的灰败离开告终。
盛星河达成了目的,拍了拍手,慢悠悠朝走廊这边来。
可一拐弯,他一怔,看见了墙后面的詹程程。
两人四目相对,盛星河先是惊讶,但不过瞬间,他眼神里先前对校主任的凌厉化作了柔软,他站定在她面前,既然她已经听到,他便没有多问。
气氛一时缄默起来,詹程程看着他,心绪复杂,却不知该说什么。初夏的风从走廊拂过,有校园里薄荷草的清香。
最后,盛星河先笑了起来,他又抬起了手,并没有像昨天一样,伸了后又退回。这回他是稳稳抬起来,轻轻地,缓缓地,落在她头上,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眼底的笑温柔如夏风,“小蘑菇!高考加油!”
第35章 分别
三天后,高考如约而至。
詹程程曾多次设想过高考的感觉, 每一次想象中的场景, 都必然是破釜沉舟,全力以赴,甚至带着些悲愤色彩的, 源自于这么多年教育与学业的磨折。
可等到高考真正来临, 她只有一个感觉, “乱”。凌乱的人群, 凌乱的脚步,多而数不清的考场,考过了这一场,接着下一场,也不多想,就是低头做,做,做。好像喧哗的人生, 只有这一个出口, 让无数莘莘学子们往上爬,爬向命运的各个道路。
她都记不清高考那两天具体怎么度过的, 只记得考完最后一场,有人笑有人哭,而她出了校门,妈妈就在那面等她,见她出来, 妈妈拉着她的手焦急的问:“感觉怎样?”
她有些麻木的点头,“还可以。”
这次考的确实还行,她运气不错,押的题目几乎都中了,理科也因为盛星河这两年给她的恶补,试卷做的满满当当,不出意外的话,考个二本没问题。
妈妈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牵着她往家走,说爸爸也来了,一家人回去好好吃喝一顿,她苦了这么久,该释放释放。
学校内外都是人,老远看去,攒动的人头像是汪洋的海,学生,等待的家长,无数个家庭如她的情况一致,家长奔过来问着孩子的情况,或高兴或担忧地带着孩子回家。
熙熙攘攘中,她扭头往回看,想看看熟悉的同学都考得怎么样,但扫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盛星河的身影,反倒是看到了陈默安,他依旧如常,哪怕发挥的不错,也仍然端重沉稳。
最终,詹程程跟着妈妈回了家。
※
数日后,成绩出来。
詹程程的估算没有错,分数过了二本,比她预想中还高一些,可以在二本里挑个好学校了。
家里很是高兴,这些年女儿的成绩只是中等偏上,家里总是担心她只能考个三本,没想到还真上了二本。詹家父母惊喜极了,挨个给亲戚报喜,然后合计着要请亲戚们吃饭。
陈默安的分数也一起出来,全班第一果然不负厚望,分数过了一本线一百多分,挑个重点大学稳稳地,詹家父母也为他高兴,觉得这孩子终于苦尽甘来,如果大学再有个奖学金之类,那就更好了,陈默安家里的经济压力也能小些。
至于其他人,周蒙考了个三本,发挥一般般,不好不坏在她的预估范围内,眼下只看在三本里挑个好专业了,而江奇,不用说,专科,但他这人天性乐观,专科同样笑嘻嘻。
身边的熟人詹程程大概都了解情况,只剩盛星河了。
去看分数填志愿的那天,基本上全班都到齐了,只有盛星河没来,詹程程问了其他同学,都一概不知,就连江奇也不晓得盛星河的状况,好像高考结束后他就消失了一般,怎么都联系不上。
詹程程便跟盛星河打电话,不知什么原因,电话总不通,好像是主人刻意不接似的,连打了五六个,才终于姗姗来迟的接了,盛星河在那边问:“什么事?”
他语气不太好,詹程程愣了愣,脑中想的是考试前,那个拍着她额头鼓励她的盛星河,那会他还笑着的,怎么现在这种口气?
詹程程默了默,还是问:“你考的怎么样?大家都来填志愿了,没看到你,我就问问。”
盛星河不耐道:“我不知道,我没看分数。”
詹程程很意外,“你没看分数?这么重要的事……”这时就听江奇在旁边喊道:“我看了我看了,我刚刚在红榜上看了盛星河的名字,妈呀,我一直以为班长是第一名,原来你才是啊,你比班长还多7分!盛少爷你这是不认真考试则以,认真起来惊人嘛!吓死人了!”
詹程程也惊得说不出话,可盛星河那边却轻笑起来,有些讽刺的意味,“呵,考再多有什么用,去国外撑门面吗?”
然后“咔”挂了电话。
。
詹程程拿着手机跟江奇面面相觑。
江奇像是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哦,对了,我听说盛星河去国外的事板板上钉钉了,他家里什么都安排好了……可能就是因为出国的事心情不好吧。”
周蒙在旁也听到了对话,插嘴道:“他要是真不喜欢出国那就不出嘛。”
江奇摇头,“没办法啊,身体不允许啊,国内又治不好。”
一群人默然,詹程程亦是心绪复杂,呆了会,最后还是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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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以后,詹程程便呆在家中过暑假。
高考有人考的好考的坏,但不管怎么样,班级群里每天热闹的很,聊什么的都有,主题最多的还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散伙饭。
但群里无论怎么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往常活跃的盛星河,却再没冒过泡。
直到大家定下了散伙饭的时间地点,詹程程给盛星河发过去一个信息。
“盛星河,散伙饭你来嘛?”
她担心对方不会回,可过了片刻,手机一响,“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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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散伙饭的那天,定的是在市里比较高档的大饭店,该店不仅菜色出名,风景亦是宜人,前面饭店,硕大金字招牌,阔绰停车场,后面还有个宽广庭院,绿植优美,碧水喷泉,曲水回廊,尤为漂亮。
因为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天,往常一心扑在学业上的学生们,都精心打扮了自己。
詹程程也穿了件新连衣裙,是高考后爸爸妈妈奖励的,一条湖蓝色的雪纺连衣裙,布料轻薄柔软而色泽温柔,衣襟跟裙摆都有绣花,腰带在后面系成蝴蝶结,将少女的可人与娇俏衬托的恰到好处。饶是平时貌不惊人的“蘑菇女孩”穿了后,也让人眼前一亮。
詹程程穿着裙子去,跟周蒙一起,老远就听到了包厢里同学们谈笑的声音,两人不禁加快了脚步,可就在进入包间的一瞬,她眸光一亮。
盛星河竟然来了,就坐在最角落里,往常笑盈盈的脸有些阴霾,旁人跟他说话,他就淡淡听着,半晌后他似乎是嫌那人烦,“砰”地开了一瓶啤酒,往嘴里倒。
倒是陈默安先看到的詹程程,陈默安坐在另一桌,因为考得不错,周围人都羡慕的很,围着他说话。大概是平日太过收敛,如今一朝努力,终于跃过龙门,陈默安难得放松下来,脸上笑意越发温煦,他向詹程程招手,“程程,过来。”往常在外面多是连名带姓叫詹程程,今儿终于不顾忌了。
詹程程只好迎着他的笑走过去,陈默安拍着身边的空椅子让詹程程坐下,旁边同学见两人坐在一起,便起哄闹起来,“喂喂,班长,我听说你跟詹程程关系不一般啊。”
詹程程望向了陈默安,陈默安只是笑,目光柔柔地扫了詹程程一眼,再看看隔壁桌子的老师们,道:“你们别闹,老师都在那呢!”
“在又怎么样!都毕业了!”周围人闹的更凶,“班长!你说清楚啊!啊!”
陈默安无可奈何地笑了,做出投降的样子,开了一灌啤酒喝下去。
一群人见陈默安不说,就来闹詹程程,“快,老实交代詹程程!”
詹程程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要交代什么,一个劲的躲,末了众人看两人都不说,就转了话题,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还有人拉着詹程程喝。
看着桌上的啤酒瓶,詹程程犹豫了会,在此之前,她是乖乖女,从未喝过酒,不管是啤酒白酒黄酒,她都滴酒不沾。
可目光在环视一周,今晚不管男女还师生,几乎大家都在喝酒,秉着最后一次的聚会,不醉不归,詹程程头一昂道:“好,那我也啤酒吧。”
随后,她就跟着这一桌开了啤酒,这分别的前夕,一群人觥筹交错,啤酒跟水似的往嘴里灌。
詹程程听着其他人谈笑风生,吃着菜端着啤酒瓶跟着笑,陈默安一如儿时的细心,发现她喜欢哪个菜,便会帮她夹,就像很多年前,村里红白喜事的宴席,两人经常同席,小时候她人小手短夹不着菜,陈默安总会细心地放在她碗里。
詹程程笑着谢过他,正要再去夹菜,发现有道目光正从斜对面过来,掠过她跟陈默安,眼神微凉,等她抬头要寻的时候,却又不见了。而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见到盛星河漠然地坐在另一张桌上喝酒吃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道目光只是詹程程的幻觉。
又这样吃吃喝喝一会,酒还是那个酒,菜也还是那个菜,詹程程却愈发觉得没有滋味,视线不由向盛星河的位置看去,这一眼,却发现他位置空了。
人已经不在了。
詹程程默了默,拿着酒起了身。
她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出来,好像是包厢太闷,又好像是有心事。
可是具体要去哪,她也没想好,只看着饭店庭院风景不错,便晃悠悠往下走,夜幕已经降临,苍穹浓如深墨,天上月色极好,落入庭院中,像撒了一层阴辉。晚风徐徐吹,詹程程踩着那银辉,往风凉快的地方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湖边。
这是酒店的人造景观湖,面积不大,但水波粼粼涟漪荡漾,旁边又围着半圈翠绿的垂柳,月色下倒也雅致好看,詹程程沿着湖吹着风走了大半圈后脚步便是一顿,那湖边的长椅旁,就坐着一个人。深邃的夜色,那人背影寂寥,单手拎着酒瓶,一口一口喝着啤酒,可不就是盛星河。
詹程程看了半晌,走了过去。
他即将要去国外,其实她还有一些话想问的,只是他后来一直不搭理她,眼下也算是个契机吧。
她走过去,坐到了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我要上吻戏,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36章 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