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天收到信,今天的三封,是谁呀?”
姜玉姝神色沉静,埋头写信,“老夫人和阿哲,以及穆世伯。”
“哟,穆将军又来信啦?”翠梅由衷赞叹:“穆将军人真好,真关心二爷!”
姜玉姝始终感激,“世伯重情义,顾念与侯爷的交情,对郭家有大恩。当年,老夫人她们在长平屯田时,多亏了穆家的关照。”
“老夫人和三爷,又来信打听了?”翠梅愁眉不展,一忧愁,眼眶便泛红了,“唉,问咱们,咱们也不知道啊。”
姜玉姝心情沉重,“我天天遣人打探消息,至今没有准信,又联络不上长兴,只能继续安抚家里。”顿了顿,她揉揉太阳穴,“另外,阿哲这次在信上说,弘轩错过了考期。”
“啊?”
翠梅先是一呆,继而忍不住生气,嘟囔说:“其实,奴婢早就猜到了!四爷不顾家人阻拦,带着花魁私奔去秦州,一心一意哄女人,哪里还有精力读书?即使下场应试,估计也考不中。”
姜玉姝斟酌妥措辞后,伏案疾书,迅速写好给世交长辈的回信,搁在一旁晾干墨迹。紧接着,她重新铺纸,提笔蘸墨,给婆婆回信,疲惫道:“我最近实在太忙了,分身乏术,只能劝几句,婆婆在,她会管教四弟的。况且,我虽然是嫂子,却也仅是嫂子,如果管得太严厉,婆婆恐怕会不高兴。”
“最好让二爷出面,哥哥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没错。”姜玉姝深刻明白,“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弘磊可以动手教训弟弟,但我要是动手,婆婆八成会拦着。”
翠梅坐在书桌旁发呆,腹部高耸,“唉,算了,就按夫人的意思,劝一劝四爷,他听与不听、改与不改,不是嫂子能左右的。”
姜玉姝点点头,不再多言,飞快书写。
“咳,”翠梅心烦气闷,顺势告知:“奴婢曾经听下人们闲暇时议论,大多说四爷性格像世子,从小爱玩,玩心很重,世子活着时,经常带小弟外出赴宴,游遍了都城内外的名胜古迹。唉,没想到,才刚重振家业不久,四爷就故态复、复――复什么来着?”
姜玉姝心平气静,“故态复萌。翠儿,这种话,切莫当众说,老四毕竟是弘磊的亲弟弟。”
“奴婢明白,从不参与此类闲聊,只是顺口告诉您而已。”翠梅默默一盘算,小声问:“难道夫人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翠梅直言不讳,掰着手指头数,“喝花酒、听小曲儿、帮花魁赎身、安顿并养着花魁、去秦州等等,哪一项不得花钱?四爷竟然有那么多银子?老夫人真是、真是咳,够疼小儿子的!奴婢说句该掌嘴的话,府里纵有金山银山,也禁不起任性挥霍呀,何况,郭府已经不是侯府了,财力远不如从前,更禁不起挥霍了。”
转眼,姜玉姝又写好一份回信,吹了吹墨迹,“哦,这个事啊,我心里有数。”
“那,您有办法吗?”
姜玉姝眼袋泛青,形容憔悴,摇头答:“傻丫头,家务事,家务账,不能认真计算,大体上过得去就行了,否则,势必伤和气。我心里有数,也有俸禄,至于田庄上的出息,任由老夫人做主,随便她怎么花,只要她肯爱护孙子孙女,逢年过节,我就乐意孝敬婆婆。”
翠梅恹恹感慨,“假如换成斤斤计较的儿媳妇,十有八/九,婆媳迟早会吵架!世子夫人死了,您和三夫人宽厚,府里才――”
这时,丫鬟小双和小霞轻敲虚掩的门,“夫人?”
“进来。”
糕点甜香四溢,翠梅闻了闻,“好香啊。”
两个丫鬟没推门,而是禀告:“黄县丞求见。”
姜玉姝精神一振,把几封回信一推,示意翠梅折叠封漆,“请他进来!”
“是。”
少顷,邹贵领着黄一淳,迈进书房。
姜玉姝温和道:“坐。”
“谢大人。”黄一淳身穿半新不旧的便服,刚坐下,丫鬟便奉上热茶。
姜玉姝打起精神,微笑招呼:“丫头们的拿手点心,你尝尝。”
“谢大人。”彼此相熟,黄一淳不再像初时那般拘谨,拿起糕点品尝,“不错,味道很不错。”
“喜欢就多尝尝。”
闲聊一盏茶功夫,门窗关闭,数人开始密谈。
姜玉姝喝了几口酽茶提神,开门见山问:“今天的审讯,有没有新发现?”
黄一淳瞬间难掩愤怒之色,“虽然没有什么新发现,但两个犯人供认不讳!其中,绰号‘六指王’的本地混子,承认受闻希指使,代其出面,雇老邓行凶,老邓连日跟踪,趁荆教谕钓鱼时,推他下河,致使老人溺亡。”
“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姜玉姝毅然决定,“暗中调查大半年,终于可以收网了!”
黄一淳忌惮皱眉,提醒道:“闻希和李启恭作恶多端,贪污受贿,死罪无疑。不过,他俩是本地人,一方恶霸,经营十几年,势力不小,耳目众多,他们又各自养了一群家丁。咱们一旦实施抓捕,犯人极可能拒捕,甚至狗急跳墙,伤害无辜。”
“对,强龙难压地头蛇,不得不防。”邹贵和罗晨并排,对视一眼,“那种人心狠手辣,逼急了,恐怕什么事都敢干。”
“唉,老百姓悄悄议论‘铁打的李家堡,流水的县太爷’,听说,曾有一两任知县,势单力薄,表面威风,实际几乎被架空了,明哲保身,装聋作哑,千方百计地调离了图宁。”
翠梅不由得害怕,怯怯说:“李家和闻家养的打手加起来,不少啊。万一,犯人一不做二不休,把咱们也杀了,那可就死得太冤了。”
“原计划是请宋将军派兵协助,但眼下,军中正忙,抽不出兵力帮官府。要不、从长计议?”知县和县丞均是外乡人,知县丈夫又出了意外,缺乏武力……黄一淳思前想后,犹豫不决。
姜玉姝泰然自若,毫无畏缩之意,铁了心惩治主簿和典史,冷静说:“事关重大,当然得从长计议。你们别害怕,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先按兵不动,等纪知府巡察图宁时,趁机借府衙护卫队一用,严惩谋杀朝廷命官的恶吏。早日铲除地方恶霸,早日还老百姓安宁。”
“哦?”
黄一淳愣了愣,讷讷提醒:“这个办法,应该可行。不过,到时,功劳嘛……”他打住,点到为止。
姜玉姝会意,焦愁中无暇琢磨立功,淡淡一笑,“功劳归谁,无所谓了,我只想尽快结案,以免夜长梦多。”
“大人的胸怀,下官佩服!”黄一淳恭谨拱手。
与此同时・驿所
翁婿连日赶路,夜间投宿驿所。
裴文沣沐浴后,下楼转了一圈,散步顺便打听消息,然后上楼,正欲推开自己房门,却被岳父叫了去。
“劳累一整天,您怎么还没歇息?”
纪学琏和颜悦色,“坐。”
裴文沣落座,关切问:“用了药,腰痛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纪学琏靠坐躺椅,放下书卷,自嘲说:“老喽,不中用,赶了几天路,就腰酸背痛。”
裴文沣笑了笑,“路颠簸,又整天坐着,小婿也感觉腰背不舒服。”
“忍一忍,再过两三天,就到图宁了。”纪学琏正色问:“你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最新战况,怎么样?”
裴文沣顿时叹气,旋即严肃答:“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但小婿自认了解表妹夫,相信郭、弘磊,绝不会犯下叛国的大错!”
纪学琏皱眉捻须,无奈叹气,“一切等到了图宁,再慢慢打听。庸州刚安宁没几年,但愿别再起战乱,否则,各地方官府就白忙活了。”
裴文沣沉默片刻,低声道:“如今,也不知道玉姝愁成什么样了?”
第249章 守得云开
六月初,清晨, 朝阳灿烂。
图宁县城中, 突然响起敲锣打鼓的动静,喜气洋洋。
街上行人纷纷望向嘈杂处, 好奇问:“哟,好热闹的动静!谁家办喜事啊?”
店铺伙计跑出来听热闹,笑答:“不是办喜事, 是官府的作坊竣工了。”
几个行人恍然大悟, “哦, 是粮食作坊?”
“对!”
众人一边张望, 一边议论:“前两天我路过那地方,远远看了一会儿,嚯, 发现作坊可气派了!”
“方正, 宽敞,别说大门, 就连角门都可以供两辆马车并排。”
“我知道, 那是专门为捣鼓土豆盖的。”
“听说, 外地早已经有了,把土豆做成干粉条,听起来挺有意思。”
“我想,应该跟麦子磨粉一样,然后揉面切条,晒干就行了呗。”
“凡事说起来简单, 做起来就难了。”
……
一妇人饶有兴趣,挎着菜篮子,步履匆匆道:“我忙完了,顺路瞧瞧热闹去。”
“等等,我也去!”
附近百姓听见动静,空闲者纷纷赶去作坊看热闹。
此刻・作坊
闻希和李启恭身穿黑色皂服,背着手闲聊。
“恭喜姐夫。”
“恭喜什么?”
李启恭皂服笔挺,瞥了瞥蒙着红布的作坊匾额,“作坊竣工了,器具也打好了,万事俱备,只等粮食一收上来,就可以开始雇人制/粉。到时,财源滚滚来啊。”
闻希大腹便便,肥胖怕热,晒一会儿便冒汗,眉开眼笑,耳语道:“嗳哟,这毕竟是官营作坊,又不姓‘闻’!”
“哪里?姐夫当一天管事,作坊就姓一天‘闻’。总之,有好处千万别忘了关照小弟。”
“嘿嘿嘿~”闻希昂首挺胸,难掩得意之色,“好说,好说好说!”
旁边,几个小吏忙前忙后,吩咐锣鼓队伍,“使劲敲,没吃早饭吗?”
“要热闹,要喜庆,懂不懂?”
“再响亮点儿,姜大人马上到了,你们不准给老子丢人。”
“是,是。”班主点头哈腰,旋即督促手下,“要响亮,再响亮些!”
不消片刻,街上传来鸣锣开道的动静。
“知县来了!”
“停!你们先停一会儿,准备恭迎姜大人。”
锣鼓队伍应声停止动作,喜气洋洋乐声瞬间消失,仅剩围观百姓的喧闹议论声。
闻希和李启恭不约而同,扶了扶帽子,掸了掸袍袖,抻了抻袍摆,一边小跑,一边驱散拥挤人群,迎接轿子。
轿内
姜玉姝身穿官袍,头戴纱帽,秀发全掖进帽中,脂粉未施,打扮得十分干练,神色沉静,不怒含威。
她的护卫和带刀衙役们一同,簇拥两顶官轿,平稳走向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