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找死!”融寒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站在这么尴尬的立场上:“你们打不了他……”
但已经晚了,握着瑞士军刀的高大青年扑向斯年!
“哗啦”一声,砸过去的石柱,在斯年面前化为了齑粉。
所有人感到眼前一闪,斯年还站在原地,半垂着头,他一只手打碎了石柱,一并在齑粉中准确地抓住了青年,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
斯年缓缓抬起头,冰蓝的眼睛隐藏在浅金色的碎发后,像狩猎过后的美丽毒蛇,但又漠然。
青年另一只握刀的手,被反折了一个不正常的弧度。他在斯年手中挣扎,双脚离地,剩下的一只手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掰开他的手指,但这一切是徒劳的,斯年的手像焊住了似的一动不动,掐着这个弱小的生物。
他的朋友们焦急地喊他,想要试图救他,可他们不敢近身。
忽然,融寒迈过碎石,在他们惊讶和恐惧的眼神中,向杀戮走近。
她站在残垣中。
这混乱的时刻,她好像又站在了博物馆即将被轰炸的岔路口前,有什么急迫地驱使着她,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凭空生出无力。
“别杀他,斯年!”她喊道,“不要!”
斯年置若罔闻,青年的脸变得青紫,开始翻起了白眼,流出生理性眼泪。
“住手!求你停手!”她无比急迫:“求你!”
斯年的目光缓缓移向她:“他袭击我。”
惊吓的学生里,红发女生不合时宜地一愣,虽然斯年的口吻很平淡,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她蓦然想到小孩子被欺负后一肚子委屈地向最亲近的人告状。
但随即她捂上了嘴,打消自己这奇怪的联想,焦急地唤着朋友的名字。
融寒说:“可你知道,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你的!”
“不。”斯年纠正她:“会。”
她攥紧手,无能为力的伤感又一次蔓延上来。斯年手里掐着青年,一动不动,眼睛还在看她。
“别这样,太多了……”太多不幸的人了。她放轻声音:“求你。”
斯年淡淡看她,似乎又有了久违的戾气。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第15章 第十五章
冷漠的反问让融寒哑然,随着他冰封的声音, 青年的挣扎开始无力。
斯年的自检思维, 自动备份了错误报告――就在刚才,他完全可以用命令阻止保安机器人, 但,直觉抢先了一步。
由数学和算法控制的理性思维,在子弹咆哮着即将见血时,被感性的直觉击败。
他将那个保安机器人破坏掉。同一瞬间, 姗姗来迟的理性,开始审视这个行为。
这非常重大的自逻辑错误, 让他自检并重启,而后他将直觉压了下去,理性重新主宰了意识,一个比刚才更灰暗、更寂静的世界, 重回他眼前。
不再热闹喧嚣,因为世界的本质是万物死亡后的寂静。
青年濒临死亡的痛苦, 隔了无形的遥远,不再冲击他。
颜色不再鲜明, 好像失去了生命力,包括《泉》,朦胧的金色和洁白**;包括融寒, 她破碎的衣服和唇上血迹。
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的理性瞬间明白, 那是她无意识的安全范围――推测她对他也是有防备的, 至少潜意识里。斯年的唇角扯起一个不过如此的意味。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确实从逻辑关系上不必听我的,”融寒的声音不高,但斯年能听见,她好像是自省似的在说话,犹豫着,遮掩着:“但也许……你太不一样。所以。”
因为他隐约流露过人性的一面,哪怕只是微末;所以她才会对他生出愤怒,期待,有了越来越多的要求,甚至模糊了物种间的界限。
她紧盯着斯年,心跳回旋在耳边。
砰。与青年一道站在他的审判前。
砰。他的目光有居高临下的轻狂。
砰。听见命运的利剑缓缓刺下――
“哦。”他说:“我让你误解了。”
“那么收起你的幻想。”
……
砰!时间凝滞!
砰!空气胶着!
砰!
青年的眼前,已经发黑,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有血流疯狂的回响。
那窒息的黑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他眼前几乎出现白光时……忽然。
他感到钳住的力道,微微有一点松弛。
双脚渐渐触到了地面。
空气重新回到了肺里。
斯年缓缓地松开了手。
青年发黑发花的眼前,恢复了清晰,有很多星星在转动,他重重的咳了几声,看到斯年冷淡的侧脸,被夕阳金光织画出优美起伏的轮廓。
他忙不迭从斯年的手底下逃开,生怕死神改变主意,一边抱着脖子咳嗽,一边连滚带爬地后退。
其他人僵硬地将目光移向融寒,他们本来趁着斯年自逻辑混乱和重启的时候偷袭,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境地。他们不知道她求了什么,但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有震撼,令人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可怕的地方。
“你……不会和我们行动是吗?”红发女孩哆嗦道。
融寒踩在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上,将它踢开,没看他们:“我没有办法和你们同行。”
因为她是一个正在“死亡赛跑”的人,她的终点在欧亚大陆另一端,还有一场必须输掉的比赛。
“你们祈祷自己好运,不要遇到军用机器人。可以走下水道,遇上的概率相对低一些。去找军队,他们可能在六七区一带有痕迹。”她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嘱咐给他们,忽然又想起从博物馆里拿出来的画,转交给他们:“这个要保管好,仅剩的。”
画被夕阳镀上一层朦胧的暖意,在这末世中,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光明。
“啊,竟然……你真的……谢谢,很棒。”他们呆呆伸出手,像接奥林匹斯的圣火一样接过画,看了斯年一眼,又看了看融寒。终于有个女孩儿鼓起勇气:“你小心点……要好好活着啊。”
融寒收回的手悬在半空。
顿了顿,迟疑着,轻柔地,推了他们一把――带着希望好好活下去吧,那一瞬他们感应到了这个心声。
几个学生踉踉跄跄,身影仓促地消失在废墟的光影线中。融寒全程盯住斯年,怕他又改了主意。
斯年坐在倒塌的浮雕上,影子投在后面的残垣中,夕阳为这片天地镀上一层刻骨铭心的红。
“你的盯防太拙劣。”他玩味点评:“会惹恼我的。”
这次她可不敢再笃定,他会不会生气。
直到那几个学生彻底远去,她才轻轻呼出气息:“谢谢你。”声音像一片羽毛落在了冰封的地面。
“你知道吗?”斯年的目光在她身上缓缓上下:“你每次谢谢,口气都不一样。”
融寒折服于他滴水不漏的记性:“因为你的行为不一样。你知道吗?你每次说话,口气都是一样的。”
“没有波动,没有高低,像六十码匀速直行的车。除了之前……”她忽然顿住,意识到不适合再说下去,娴熟地转移了话题:“那么你刚才是愣住了吗?”
斯年想了瞬,不耻下问:“愣住是什么样的?”
“……”融寒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可笑的问题。
但这么可笑的问题,她竟然一言难尽,像只猴子要对老虎讲述直立行走一样。她笨拙地形容:“呃,嗯……就是人在一瞬间脑海空白,停顿一下,卡住,就像……所有信息要重新确认反馈一遍,然后再做出处理……大概,这样。”
斯年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结束那个保安机器人的瞬间,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质疑,无数的自矛盾逻辑引发程序自检,再重新判断当下的情况。
和她说的吻合度在80%以上。
但不一样,人会发愣,是因为人脑的单核处理器效率太低。
只是斯年终究没有说出这句话。
“人通常因为什么愣住?”
融寒手握成拳……怎么他的每个问题,都透着一种让回答者“嘴巴变笨”的天真气息呢?
拳头……在额上轻轻捶了两下,把青筋捶平:“我的话……上课走神,老师叫我回答问题的那一刻。”
对斯年而言,走神――这种几乎占满了cpu使用率的大脑活动,等于是垃圾程序了。它会导致大脑无法进行其它有效思考,只保留基础的生理机能――如视觉、听觉、神经反射还在运行。
“走神想什么,占据这么多大脑?”
融寒垂下目光,这次没有很快地回答。她的视线落在那架残垣中孤零零的钢琴上,描摹着烤漆上的累累伤痕。很久才说:“会想太多了。”
“比如我会想,到底是人类在管理人工智能,还是人工智能在统治人类?”
一阵风吹过来,带起久远的尘埃。
“六十年代,我父母还在念书时,高考志愿填报引入了人工智能分析。到我高考时,每个人已经习惯了依靠ai系统的数据分析来做出选择。”
二十一世纪下半叶,每个人出生后,从幼儿园到工作婚姻的一切,包括网络个人账号的搜索热词,都会被存入巨大的人工智能数据库,由国家掌握这浩瀚信息。
智能志愿系统调用这些数据,综合学生的其他资料,分析出建议填报的专业。
――大数据算法是最精确的。
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点。学校和地方教育部门,为了升学率,自然会要求学生按照人工智能的分析来填报志愿。
斯年看到了她眼底的茫然:“所以很多人的选择并不是真正的选择。”
融寒应了一声。
“高中分科时,人工智能为我选了艺术向;选择志愿时,人工智能认为我该从事音乐创作。我们理所当然认为,听从它的分析是正确的。”
――直到那个六月的盛夏,顾念拿到分析,说,这一切太可怕了。
她拿着人工智能判定她“与‘人工智能语言专业’契合率93%”的报告,就像拿着一张癌症报告单一样脸色惨白。融寒过来拍她肩膀,她回神,迷茫问道:到底是人类在使用人工智能,还是人工智能在统治人类?
融寒一怔,视线扫到她的报告单,了然地无奈一笑:当然是人工智能服务于人类啊。我们需要人工智能为我们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顾念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被周围嘈杂的脚步声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