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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我们都不是犀牛

  无论她如何逃避,两天的时间依旧转瞬即逝,周日如期而至。

  傍晚,白瑜第一次看到沐浴在阳光下的沈暮。

  少年脊背直挺,侧立在斜前方,一手插在西裤口袋,另一手把玩着暗红的蛇果。

  泛有光泽和垂坠感的衬衫,版型利落的九分直筒西装裤,全身上下统一的黑,唯有露出的冷白调肌肤添了些亮色。

  白瑜一时没来得及转换情绪,手指勾上男生卷在小臂的袖口,悄悄提醒:“这家的秤不准。”

  直到对方投来略带诧异的视线,她才生出“啊,这不是沈朝”的恍然。

  极为相似的轮廓和五官,然而近距离的细看下,面前这双眼睛的眼尾相比起沈朝有些微的下垂,平添了几分无辜和忧郁。

  他歉意地向老板示意,放下红果,轻搂住她的腰肢,顺势将后退的女孩捞回身侧:

  “小鱼儿原来这么持家。”三分认真,七分调侃。

  不光是长相的区别,声线的差异更大。

  如果说沈朝是夏日里浮着碎冰的可乐,那沈暮便是颜色相近的红酒,低沉且迷醉。

  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将两人进行对比,白瑜忍不住皱眉,想要打断念头,沈暮却轻易洞穿她的心思。

  “我和沈朝确实很不一样。”

  他领着她站在马路边,暧昧地停顿:“你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挖掘。”

  ……

  白瑜没想到沈暮会带她来S大,还像领导视察般来到小礼堂,观赏话剧社的排练。

  好在光线都集中在舞台,中途溜进来,没几个人发现。

  “喜欢话剧吗?”

  沈暮适时出声,语气无奈:“刚刚收到信息,暂时帮社长镇一下场,半小时就好。”

  白瑜还有些拘谨:“没事的,我很感兴趣。”

  “学弟学妹们头一回排大戏,得有老人家看着。”沈暮伸出手指,指尖对准他自己:“我本人大概是全场最高龄。”

  白瑜笑了笑,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由衷说:“我听说过你们学校的剧团,很厉害。”

  没等他接话,灯光陡然黯淡,转换布景的动静从幕帘后传来。

  沈暮的声线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深远:

  “《恋爱的犀牛》,第四场。”

  昏黄的月亮高悬在无边的夜,一座屋顶的平台在舞台上拔起。

  亮白的光束聚焦在楼顶对话的二人。

  “我是说‘爱’!”

  饰演“明明”一角的女演员的张力很强,情感充沛:“那感觉是从哪来的?从心脏、肝脾、血管,哪一处内脏里来的?”

  她转过身,眼神虚虚望向远方,语速放缓:“也许那一天月亮靠近了地球,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季风送来海洋的湿气使你皮肤润滑,蒙古形成的低气压让你心跳加快……”

  声线柔软而缥缈,似乎沉浸在回忆:“或者只是来自你心里的渴望,月经周期带来的骚动,他房间里刚换的灯泡,他刚吃过的橙子留在手指上的清香,他忘了刮的胡子刺痛了你的脸……”

  “这一切作用下,神经末梢麻酥酥的感觉,就是所说的——爱情。”

  排练还在继续,白瑜却因为这段对白心神不宁。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沈朝,又在下一刻为这个念头感到好笑。

  就在今早,白瑜还试探着和他说,她下午要去见沈暮。

  她在迂回地征求他的意见。

  这是他们时隔一周的对话,沈朝只回了句:“怎么,千里送逼还要跟我汇报?”

  她不再回复,擦干眼泪,带有赌气的成分赴了约。

  相见不过二十分钟,沈暮却总能察觉白瑜微妙的变化。

  指尖搭上她头顶的发丝,缓慢抚摸,帮助对方转换情绪:“听说过这部剧吗?”

  温热的手掌在她感到不适前离开,白瑜点头:“嗯,很有名,好像每个学校都会排。”

  阴暗的环境下,沈暮的双眸显得格外明亮。他专注地看向舞台,留给她刀削似的精致侧脸。

  “因为剧本里有很多诗意的对白,总能让我们产生自己也是搞艺术的错觉。”

  “比如说现在这段,他的嗅觉记忆了她的柠檬香气。”

  被“香气”一词戳中某根敏感的神经,白瑜心虚地挪开视线,将注意力转回台上。

  深爱着“明明”的男主角“马路”,拾起对方吐在地上的柠檬味口香糖,满面痴恋地吞入口中。

  “柠檬味的明明……”

  他站在高处,歌声在室内回荡:

  “杯子里盛着水,盛着思念,

  窗帘里卷着风,卷着心愿,

  每一次脚步都踏在我的心坎上,

  让我变成风中的树叶。

  一片片在空气的颤动中瑟瑟发抖。

  我要用所有的耐心热情,

  我要用一生中所有的光阴,

  想着你,等着你,我的爱情。”

  ……

  观看完第四场和第五场,沈暮象征性地上前指导了几句,等到社长回来便带她离开,没有在礼堂停留多久。

  二人来到一家怀石料理店。

  空间挺拔宽敞,内设隔而不断,没有菜单,三汁九菜。

  沈暮以戏剧为媒介分享了许多趣事,见她放松下来,提起沈朝也不再避讳。

  “他小时候穿过女装,你知道吗?”

  沈暮咀嚼着道明寺鹅肝,感受外层包裹的鲑鱼籽在齿间叩开的爆裂感,和鹅肝紧随而至的细腻绵密,心情愉快地将手机推到她面前。

  图片中,两个精雕玉镯的粉团子小手拉小手,分别身着白雪公主和王子的装扮。

  白瑜上一秒还在为公主的绝世美貌惊叹,下一秒就看到小公主翘着二郎腿的幻灭形象。

  蝴蝶结发卡被扔在草丛,裙摆下的打底裤都露了出来,背靠树干,吊儿郎当地啃着毒苹果。

  她忍不住笑出声,手指往后滑,来到经典的一吻定情的场景。

  王子微笑着俯身亲吻公主,姿态虔诚;公主却撇开了头,小脸皱成一团,颇为视死如归。

  白瑜把手机递回,眉眼弯弯:“你们小时候也太可爱了吧!”

  “爸妈总在遗憾当初没生女儿,偶尔会这样打扮我们,满足他俩的恶趣味。”

  沈暮歪头,笑得狡黠:“还好和沈朝玩石头剪子布,他第一轮只会出石头。”

  也许是沈暮的故事太过风趣,也许是为蓝鳍金枪鱼大腹鲜滑的口感倾倒,席间白瑜笑声不断,彻底放下心防。

  回学校的路上,沈暮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踩下刹车。

  “《恋爱的犀牛》里还有一句台词:‘没有勇气的人,找个女人作伴吧,但不要说爱’。”

  “我和沈朝在这点倒是很像。”

  他偏头,对上她疑惑的眼神:“没有勇气,却又偏爱肉欲,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

  “不过好处大概也有。不去坚持,所以不会偏执,也不会限制对方的任何选择。”

  白瑜听后,陷入沉思。

  红灯倒计时仅剩最后五秒,她听见他蛊惑的嗓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所以今晚,回学校?还是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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