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秀菊比王春花更放得开,她男人能挣钱,她儿子会念书,在这个家她腰板挺得直直的,看那边一群人称赞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她心中不以为然,但是也起了好奇心。
“这孩子长得也就――”
粉皱的肌肤,刚出生的孩子都那样,加上这还是个早产的孩子,体格比正常足月的稍微还小了一圈,此时她还没睁眼,眼皮肿肿的迷成一条缝,鼻尖翘翘的,也看不出将来鼻梁的高度,嘴巴倒是长得小巧,只是上嘴唇被她嘬着,也看不出唇形,这样的孩子能看出美貌来?不是说笑吗?
倒是脸圆是真的,下巴圆嘟嘟的,有几分可爱。
吕秀菊正想说这孩子的模样和家里其他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看不出啥区别,话到嘴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其实这孩子长得,还真的挺可爱的。
同样是粉皮猴子,她也是最好看的那只猴子。
吕秀菊觉得自己肯定是瞎眼了,她怎么可以觉得老三家的孩子长得可爱呢,要知道,这个家里,老三家和他们大房才是有真正竞争关系的,老三本来就得宠,加上老三媳妇还是老太太的外甥女,以后分家,他们得分去多少属于他们大房的财产啊。
在吕秀菊心里,老三那一房就是他们的阶级敌人,她怎么可以觉得敌人家的小孩可爱。
“这孩子长得真的太好看了,眼睛也大,鼻梁也翘,将来一定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吕秀菊忍不住啊,她觉得现在被老太太抱在怀里的那个小闺女,比她亲侄女还招人疼。
看着看着,吕秀菊都忍不住往老太太身边凑了凑,想要抱抱她怀里的小宝宝。
只可惜蒋婆子孩子的亲爹都不让抱,能绕过孩子亲爹给她这个大伯母抱,就算她说出花来都不让。
“是吧?”
蒋婆子睨了大儿媳妇一眼,对方那点心思她哪里看不透,只是没闹大,为了家里的和谐,她暂且忍着吧,没想到今天老大媳妇难得说了一句人话,倒是不符合她以前的脾性了,蒋婆子听的高兴,对她也和颜悦色了几分。
“竹娘竹娘,这个名字不好,我得重新给我的乖乖起个名字。”蒋婆子看着襁褓里的娃娃,忍不住开口说道。
之前说好的,家里的女孩就按照梅兰竹菊松排,大孙女叫梅娘,二孙女叫兰娘,现在轮到三孙女,自然就该叫竹娘了。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这个孙女讨蒋婆子的喜欢,她自然就觉得竹娘这个名字不衬她这个脸蛋圆圆,和她一样有福气的孙女了。
“娘,那我闺女该叫什么名儿啊?”家里的规矩,小名爹娘取还成,大名总是要老两口来定的。
“这我得好好想想。”一时间蒋婆子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名字来,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得和老头好好合计合计。
除了孤零零站在一旁的王春花,房间外的一切分外和谐,一家人的心思,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统一过。
“娘,家里的母猪生了。”
孩子平安生下,除了需要坐月子的苏湘,其他人自然和平常一样,忙活手头上要紧的事。
蒋婆子是个会持家的老太太,单老头打铁的收益,地里的收成,以及大儿子每个月上交的家用还有三房小儿媳妇每个月刺绣赚来的补贴,这些收入已经足够可观,在这种情况下,蒋婆子依旧养了两头猪和二十多只鸡鸭,除了满足自家的需求外,剩余的全卖掉,每年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单家的日子过得这样红火,也有蒋婆子持家有道的功劳。
地里的活基本都是二儿子单峻河两口子干的,单老头和蒋婆子会在农忙时搭把手,单峻海性子懒散,常年在镇上和县城里晃荡,也不知道在忙活啥,反正老两口护着,加上苏湘每个月接绣活上交的家用并不少,也没人能说他什么。
至于养猪和鸡鸭的活自然都是家里的女人干的,农忙的日子,吕秀菊和苏湘就做的多些,农闲的日子,三个媳妇分摊家里的活计。
现在正值秋收,苏湘又得做月子,喂猪喂鸡的活,显然就落到了吕秀菊一个人的头上。
她正熬好猪食,提着猪食桶准备把那些猪食倒在猪圈的食槽里的时候,就看到家里怀孕四个月,前小半个月就有生产征兆,可是久久没能把肚子里那窝猪崽生下来的母猪,居然悄无声息的,已经生完了。
要知道母猪生崽子可不会安静,短则两个时辰,多则三四个时辰,哼哼唧唧的,能闹得人心烦,刚刚他们都忙着老三媳妇生产的事,谁也没注意到母猪也在下崽子。
不知道是他们没注意,还是这一次母猪产仔就是那么安静。
听到吕秀菊的惊呼声,蒋婆子等人赶紧跑了出来。
刚出生的小猪崽一个能卖三百文呢,通常情况下一头母猪一胎能生十个,也就是三千文,这笔数字不小了。
“十六个,足足生了十六个。”
吕秀菊数着猪圈里的小猪崽欣喜地说道,往常母猪怀崽多的,一胎也就十二三个,十六个,那可是很少见的,反正吕秀菊以往没听说过。
“我的乖乖果然是有福气的。”
蒋婆子拍了拍手掌,脸蛋圆圆就是兜财又兜福,家里的母猪怎么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在她出生的时候跟着一块产崽,一生还生十六个,这不是福气是什么。
“福宝,乖乖以后就叫福宝了。”
跟着家里的男孩排辈,宝就意味着是家里的宝贝,老太太默念了几下这个名字,福宝,福宝,就这个名字了。
此刻躺在亲娘怀里,迷迷糊糊清醒,还没看清这个模糊的世界,就被塞了一个乳头到嘴里的奶娃娃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就这么被定下了。
第3章 夜话
“闺女,我的小闺女。”单俊海看着迷迷糊糊喝着奶的奶娃娃笑成了一个憨子,哪里还有往日里的精明狡猾。
单福德还不知道就在刚刚,他亲娘就着母猪产仔的是就给他闺女想好了名字,因此也只能一口一个闺女闺女的唤着。
“湘儿,辛苦你了。”
单峻海也没在意媳妇刚生完孩子,不能洗澡,只能勉强擦擦身,因此残留的一点汗酸味,心里格外甜蜜。
“傻子。”
苏湘嗔怪了一声,看着怀里乖乖喝奶的闺女,心里早就化成了一汪水。
“你现在可是儿女双全的人了,收收心,多做点正经营生,咱们还要攒钱给二郎娶媳妇,攒钱给闺女备嫁妆呢。”
对于现在的生活,苏湘确实没什么好不满意的了,婆婆是她亲姨娘,丈夫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又好,单家的条件在村里数一数二,现在又儿女双全,简直跟活在蜜罐子里一样。
要是硬让苏湘说点不满意的吧,就是她这个青梅竹马的夫君。
对方有一张好面皮,嘴巴又甜,总能说出很多哄人开心的话,当初她嫁给单峻海,村里那些同龄的姑娘不知道都有多羡慕她呢。
可这个人俊嘴甜的夫君,同样也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要不是有一对好爹妈,给他们三兄弟挣下了一份家底,吃喝不愁,就他成天偷奸耍滑不肯下地干活,连亲大哥费心给他找的几分不错的短工都给推了的懒散性子,能不能找到媳妇都不一定呢。
所以村里人每当谈起单家这三兄弟,说起老大单峻山的时候,就夸对方有本事,说起老二单峻河的时候,就夸对方勤劳能吃苦,但说起老三单峻海,除了夸他长得好,就没话可夸了。
可谁让单老头夫妇俩疼他呢,就算他啥都不干也有老两口护着,总能吃喝不愁,等老两口走了,家里的家当分一分,靠着几亩地,也不会饿死,更别提就凭老两口那偏心眼,承宗的长子多分点东西,受宠又没什么本事的小儿子老两口一定也会偷偷摸摸多塞点东西给他们,就是可怜老实的老二了,虽然能干活,只可惜人太木,加上不上不下的排辈,在这个家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将来就算是分家,他估计也是最吃亏的那一个。
当然,这些也只是村里人的闲话,单家真正的情况,和村人猜想的还是有点出入的。
单峻海这性子,从小就被单老头老两口给宠坏了没错,可他脑子灵活,常年往镇上县里钻,认识的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了,还是有几分挣钱的手段的。
只是单家人不清楚他在外边到底挣得都是什么钱,只知道挣的钱不多,每一次有点收获,单峻海就会买上一堆糕点烧鸡回来,丰富家里的伙食,要么就是扯上几尺布给家里人裁衣裳,后者是单老头两口子以及苏湘的专属福利,一般人享受不到。
不过从这几点看,单峻海对这个家也不是没有贡献的,加上蒋婆子在这个家说一不二,她觉得她小儿子好,其他人就不能说她小儿子混,吕秀菊等人就算有怨言,也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发牢骚,这个家才保持相对的和平。
自从苏湘嫁过来后,这个局势又稍微缓和了些,因为苏湘从小就深得她亲娘蒋淑兰的真传,有一手不错的绣活手艺,这个本事还是蒋淑兰在给大户人家的小姐当丫鬟时学的,每个月去县城的绣庄接活儿做,一个月下来,也能有一两银子的收入。
这笔钱,苏湘上交一半到中公,剩下的一半藏了起来,也是给小家攒的家底,因为三房缴纳的这笔钱,大房的吕秀菊勉强心理平衡了,承包了地里的活的二房也没话说了。
要不怎么说单峻海有福气呢,从小就被爹娘宠着,成了亲,还有一个能挣钱的媳妇纵着,也怪不得他早就是当爹的人了,还和没成家的小青年一样。
挣多少花多少,光顾着享受这两个字,也没为长远考虑过。
苏湘刚板起脸,对上夫君委屈巴巴的眼神,原本想说的严厉的话顿时就收了起来。
其实仔细想想,海哥也没啥不好的,他挣了钱确实大手大脚的都花了,可这些钱也不是花在别人身上啊,想着她怀胎这些日子里单峻海给她开的小灶,九芳斋的糕点,徐记的烧鸡腿,隔山差五就能改善一次伙食,这些都是单峻海私底下偷偷摸摸寻来的,要不是这些好吃好喝的供着,怀里的闺女也不会明明早产,却有不错的体格。
还有此刻在她陪嫁的樟木箱里仔细藏着的那根细银簪子,海哥真的挺好的,他就是藏不住钱而已。
苏湘想着,反正她每个月都能攒下几百文钱,等她绣艺上去了,能攒下的钱也就更多了,公婆身体好,儿子的婚娶肯定是公中出,她那些钱足够给闺女攒下一份体面的嫁妆了,这么想着,似乎没她男人什么事儿。
“噗噗噗――”怀里迷糊的小不点似乎喝饱奶了,晃着小手吐起了奶泡,眼睛睁开一道小缝,鼻子皱皱的,煞是可爱。
“湘儿,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就攒钱。”
攒钱对单峻海来说还真是一个遥远的事,从小就习惯了爹妈能干,亲哥能干的老三,压根就没什么雄心壮志。
他怕累,也怕烦,挣的钱够自己花就成,即便是有了儿子,单峻海也没多大改变,男孩都皮实,怎么养不是养,凭着单家殷实的家底,不用愁将来娶不到媳妇。
因为这样的想法,单峻海挣来的那些钱能花都花了,买点小玩意儿哄哄亲娘和媳妇,买点好吃的堵住大嫂那张嘴,日子潇洒又自在,给他皇帝坐他都不换。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看着可人疼的闺女,单峻海头一次滋生了要攒钱的想法。
女孩子的养法和臭小子可不一样,想着二哥家里唯唯诺诺的两个小侄女,单峻海可不希望自己的闺女也被教成这个德性。
还有攒嫁妆,疼爱女儿的人家从孩子一出生就得备起嫁妆了,嫁妆足,在婆家就有底气,这一点看大嫂二嫂和他媳妇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就知道。
大嫂吕秀菊是穷秀才家的闺女,当初吕家要了单家一笔不菲的彩礼,等过门的时候,大嫂好歹还带回了彩礼的一半,以及几床被褥。
二嫂王春花家的条件最差,家里兄弟多,一个个都是懒汉,要不是单峻河意外路过王家村时救了洗衣裳失足落水的王春花,这门亲事肯定是不会成的。本就不是蒋婆子看中的,又是贪了所有彩礼,光溜溜嫁过来的媳妇,可想而知王春花在这个家的地位。
苏湘算是所有妯娌里嫁妆最丰厚的了,不仅单家给的彩礼统统返送了回来,苏家还给添了不少嫁妆,她在这个家的底气,不仅仅因为她是蒋婆子的外甥女,也因为她的嫁妆是这些个妯娌里最丰厚的。
单峻海可不希望他闺女和二嫂一样吃了没嫁妆的亏,让婆家看不起。
他打定主意了,从现在起要开始努力攒钱,等到闺女出嫁那一天,给她攒下一个让村里人都嫉妒红眼的嫁妆。
苏湘看夫君的表态很高兴,只是一时间她也没往心里去,权当她男人哄她开心的,就这样,她也知足了。
“大河,娘给弟妹生的闺女取了个名字,叫福宝。”
吃完饭,王春花给在地里劳累一天的夫君打了泡脚水,一边帮他洗脚,一边忍着哀怨小声地抱怨。
“福宝,这个名字还挺好听。”
单峻河还没见过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三侄女,没听出媳妇的抱怨,笑着夸老太太这名字取得好。
“按规矩,三丫头该叫竹娘的。”
王春花低着头,心里忍不住有种疲累的感觉,总是这样,都是单家的儿子,她家男人却从来不懂得争,到时候分家了,还不知道他们这一房能得什么东西。
“都是单家的孙女,怎么我们的大丫头和二丫头就得叫梅娘和兰娘,以前我还道是我生了两个闺女不讨爹娘的欢心,现在看三弟妹生了孩子,才知晓这是爹娘的偏心。”
在自个儿屋里,王春花终于忍不住哭诉起了自己今天的委屈。
“你这叫什么话。”
单峻河板了板脸:“梅娘和兰娘这名字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和偏心扯上关系了呢。”
女人就是奇怪,不就是一个名字的事吗,也值得她这样难过,村里多少姑娘一辈子就大妞二妞的叫着,也没个正经名字,比起他们来,已经是梅娘和兰娘的福气了。
单峻河憨,但是不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爹娘对大哥和小弟的偏宠,可他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不是长子,也不会说好听话哄着爹娘开心,横竖爹娘也没亏待他,比起村里那些家里兄弟姐妹多,为了多吃几口饭就打破头的人家,他的日子已经太好过了。
有大瓦房住,爹娘还帮着娶了媳妇,现在儿子女儿也都齐了,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不就成了吗?
他的爹娘他知道,虽然对他比不上另外两个兄弟,可真要分家了,绝对也不会亏待他。
村里人觉得他伺候家里二十多亩地太可怜,但他自己不那么觉得,他脑子不灵活,也就种地这个本事,过日子要是总想着计较,总想着得失,那才是真正钻牛角尖的可怜虫。
但是这么浅显的道理,王春花却没他看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