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们来给德王妃请安,朝野被他们明晃晃的站边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却谈笑如常, 惹得宋小五不由多思询了他们几番。
这真是一个矛盾的家族,他们至极放浪形骸,也敢于孤注一掷。
不过她倒不奇怪,很多在历史的长河当中绽放出其自己光芒的家族都有这个特质, 这些家族当中的人再平凡,再失败,家族赋予他们的见识与担当,也远远胜过普通人。
宋小五今日头戴珠帘遮了眉目,鼻子下面掩了纱巾,这来的年轻宗子太多,为了避嫌,她没打算用真面目示人。
她样貌太年轻,皮囊太具有诱惑性,她又没有出墙寻新欢取乐的打算,能避则避。
世事是肮脏,是有不得已,但大多数的人,尤其是还有点选择权的人都是自己不干净在先,才会引发后面狗屁倒灶的一堆事。
她本来只打算跟人见过礼,说几句话就让王府的管家和她所托的宗室子弟周若岭,周若湘堂兄弟帮她招待客人,但有个年轻一辈的小孩儿问了她几句封地的事,她答了后,问话的就多了。
他们问,宋小五就答。
德王经常给京中的小辈写信提点他们,他跟朝中的大人们玩不来,但跟家族当中的小孩甚是玩得开,还在京城当中时他都敢拉着叫他曾爷爷的小辈们吹牛聊天,去了晏城也不忘这些小朋友,封地的事他说的不少,尤其他王妃拥有一个热带植物园的事他更是在信中吹嘘了好几回,让宗室当中的十岁左右的小辈们好奇不已,这次跟随家中大人来了,那是问题多多,追问不休。
宋小五回答得很详细,说罢就吩咐下面的人回头把详细情况送到问的小孩的府上去――就她看来,这世上最有闲有钱做学问的就是皇家中人了,其它尚还在生存阶层的人还欠缺了点条件。
这前来问安的短促见面,最终见到了傍晚,这还是南阳王世子见天黑了,王婶一个妇人呆在王府,他们这些男丁再不回就不好了,这才带了人回去。
本来话说到这,大一点的年轻人见她知道不少,这才起了兴头问话,可惜只问了两个问题,父辈们就把他们拉走了。
老世子回去后,跟老南阳王道:“那小王婶跟小王叔一样,是个愿意提携人的,是我周家之福,还请父王安心。”
“我没有不放心,”南阳王这一年已经不出门,但他跟德王的联系没有断过,那个小弟媳之前在京时他见过好几次,说起来,他还想与她多往深里相交,可惜她没有此意,圣上和陈光仲从她的所作所为当中看出了鬼气,而他却看出了高洁,不管她前世是个什么人,一个人能有所为有所不为,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干什么,并且愿意为此承担所有的后果,这已是女君子之德,其心胸之广阔哪是一般人所能有的,这要是鬼的话,他都愿意这世间多几只这样一往无前,勇猛无畏坚定往前冲的鬼,“她是德王府的主心骨,不说别的,她的节制和克制是你和若湘必要学会的,如此我们家方能才久,可知?”
老世子笑了起来:“她都狂得让不少人忌惮了。”
这还是圣上领的头。
“她毕竟是个女子,”南阳王朝儿子伸手,让老世子扶了他起来,就着老世子端来的茶杯喝了口参茶,咳了咳嗓子,接道:“她就是个男子,冒冒然插*进*来都不会有人忍得了她,但你只要想想她想做的都做到了,不管上头的人有多忌惮她,这才是她真正让人可怕的地方,你懂吗?老儿子啊,我不需你能有这翻天覆地的能力,但老爹爹希望你能保留着我们老周家当初振臂揭竿的胆气,大丈夫不畏天不畏地,死又何惧?”
“知道了,”这话老父亲已经车轱辘来车轱辘去说了好多遍了,人老了,也糊涂了,但世子年纪也不小了,他也是当祖父的人了,这时候分外能理解老父亲的心,“您就放心罢,到时候就是刀架在儿子头上,儿子也不会退缩的。”
老南阳王没说话,拍了拍儿子的手,闭上了眼休息了起来,老世子陪着他静了片刻,见老爹爹坐着睡过去了,小心传了下人进来,扶了老爹爹睡好了吩咐了几句这才离去。
他回了隔壁与夫人住的院子,世子妃见到他回来,与他道:“父王睡着了?”
“睡了。”世子与她坐下,跟她道:“德王府来帖子了没有?”
“还没请我们去,我是想要不先差人过去问问?”老爷们小子们去了头阵,世子妃想着做礼就做全套,她们这些女眷接着过去再表下心意,也好给德王叔一个交待。
世子寻思了片刻,道:“可,但你拣着与咱们亲近的一道去,那些个……”
他看着世子妃。
世子妃笑了起来:“我心里有数。”
世子点了点头,过了方许他叹了口气,世子妃见到他想着事就又叹气了,便问道:“怎么了?”
“宫里的那位老菩萨,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动静。”当年小王叔去了封地,万妃孩子没了不说,又被贬入了冷宫,老太后为此在圣上面前自扇耳光还给圣上磕头,逼得圣上去祖宗面前跪了三天,大病了一场,这风波才算渐渐平息了下来,这几年老太后安静得很,但世子也听她私下做了不少荒唐事,连给那个小婶子私下挖坟的事都干了出来,疯狂得他们这些同族中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次人回来了,都不知道她会怎么闹。
“怎么闹都随着她呗,”世子妃淡淡道:“谁叫她有个好儿子。”
换到她们身上会被打死的事,她却活的好好的,死谁都死不了她。
“怕就怕圣上因一时之气迁怒我们那位小婶子,那位你也是知道的,不太吃得了亏,她可不怕。”
“你啊你,怕这怕那,别人的事你也担心,一把年纪了,父王教你的你是一句也没听进耳里,”世子妃见老夫郎天天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担忧那个,她也是无奈了,“你看小婶子不怕,德王叔也不怕,小婶子还没进都城呢,他远在千里之外都敢叫咱们跟着他干,不是我说你啊,你说你跟他比比试试瞧?”
老世子闭眼道:“就是不算那位,圣上也是咱们自家人。”
真闹到那一步,说来他们这些人又有几个能真正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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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五回都城五天,就忙了五天,天天都有客来见,她可以见的都见了,但随着她的回来,都城里起了她不少闲言碎语,隐隐也有传言说她私下跟人有苟且之事,传言当中的另一位就是那位带队送他们回京,有都城第一玉面郎君之称的玉郎将军谢磊。
宋小五一听到这消息,主动给小鬼写了封信,叫他尽快把仗打完,找个名目回都城各处溜溜,让人看看是那个玉郎将军玉面,还是他俊得世间罕见,天下无双。
浮夸的德王妃在信末写道在她心中日月都不敢与他争辉,居然有宵小想与他媲美,是得由他出面好好教训教训,她等着他来。
德王本来很不高兴的,但接到王妃的信,先是憋笑,后又咯咯笑了起来,笑得他身边侍候的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过,王妃总算来信逗王爷了,他们就不担心了。
宋小五先给小鬼写了信,回头就又请了南阳王世子妃等宗室妇人来王府吃了顿小席,跟她们交流了一下都城的奇谈怪闻,说到自个儿身上她也不避讳,当着好几个得叫她婶娘和婶奶奶的人道:“你们回头要是听到聊我的,就帮我说一句,哪来的狗敢跟当朝皇叔比。”
她说得淡然轻巧,就跟说“这道菜不错大家多吃两口”一样随意,在场的女眷早前算是见识过她了,这厢听到这句话也是惊着惊着就习惯了,有个心气高的世家妇还挺同意她的话的,冷笑道:“可不就是,也不找镜子仔细瞧瞧,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也敢跟当朝皇叔比,他是也想圣尊叫他一声皇叔不成?”
宋小五赞赏地看了她一点,朝她点了下头。
这妇人是个嘴巴坏脾气不好的,在外面可没得过如此明显的赞赏,当下抿嘴一笑,觉得德王婶这个小婶子还蛮好处的,往后可以多来往来往。
应对了流言一番,宋韧来了王府,告诉女儿说之前听召回都城的大郎明日就进都城,四郎也会随他一道回来。
不过四郎带回了不少人,四郎那边的意思是,他想让他的这些人投靠到德王门下――他想把大郎和他养熟的匠人送给妹妹。
宋小五听了哑然看着来传消息的宋爹。
宋韧见女儿一脸“你们居然也想跟着我造反”的神情,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当你兄弟的良心都是黑的啊?”
他们家当然会站在她这一边。
第134章
宋小五不介意她的父母兄长不跟她一道,她未必是正常的道, 他们走他们的也好, 但他们想与她一道,理智归理智, 情感归情感,她因宋爹的话不禁笑了起来。
宋韧更是眼翻得只见白不见黑:“小混帐。”
就以为天底下就她一个聪明人。
宋小五挨了骂,想了想, 伸手扯了她爹的袖子,笑望着他没说话。
她只不过离开了几年。她从小就与众不同, 宋韧为她操饱了心, 就是到死他都能想起她刚出生到她长大时,他与他夫人所经受过的种种寻常人一生都可能摸不到的坎,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她?就是皇帝想让她死, 那也得跨过他的尸体去。
她是他和他夫人的宝贝小娘子。
“你要知道,你是我们家的小五, ”宋韧为国为君已经做了不少事了, 他的儿子们也如是, 要是真到那一步了,就是与他的小女儿同生共死又如何?她给他们家的,何尝又曾少过, 耽只为那份父女之情,宋韧都不想辜负她,“你是你娘的心肝,也是我的, 也是你兄长们的。”
她为他们所做的种种,他们都记着,也许一生都不会与别人坦露一字,但他们都会记在心中。
“宋大人这是吃了蜜来的?”宋小五笑望着他,曾几何时,她还想着这家人就是辜负了她又何妨,他们给她的不少,足以她拿命相抵,但这家人给她的,远远多过于她所想要的。
只为此,她都能多活几十年。
“小混帐。”宋韧没好气地打了下她的头,“瞧瞧你这几年干的好事,有了丈夫就没我们了是吧?啊?就一个小俊汉,就把你迷得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色不迷人人自迷。”宋小五没否认,点了头。
宋韧气不打一处来,当真是毫不留情地敲了下她的脑袋,“当初就该把你灭了!”
省到到现在还要为她操心。
“当爹娘的,都这命,你就认了罢。”宋小五不禁笑了起来,宋大人老了,她却渐渐接近了前世刚死前的年纪,年龄差拉大了,这时候她尝到了父女之间的滋味,才知道被父亲担心到老的滋味原来是这么甜美。
“小混帐。”一开了口骂,宋韧就禁不住嘴了,又骂了她一声方道:“我们你就不要担心了,你大哥他们都已经长大,能独挡一面了,家里做事都有分寸,你只要顾好你自己就好,有什么想要你哥哥们帮的,你说就是,至于你嫂子们你就不要担心了,就是过日子有所磕磕碰碰,但我们家对外都一条心,你大嫂也来信与你娘说了,她跟你大哥会站在你这边的,你只管放心。”
那位稍微有点年轻傲气的大嫂长大了?宋小五听着点头,与宋爹道:“不跟我一条心无所谓,跟大郎和你们一条心即可。”
“什么话?”
“爹,不要苛责过多,”宋小五把他前面的茶杯打开,吹了吹热气放到他眼前,与他道明她的心意:“就是家里人才该更妥贴些才好,你跟娘和睦一辈子,都是因你感激她所做的一点一滴。”
“是了,”宋韧明白她的意思,所谓家和万事兴,都是自己多做一点,少给别人惹麻烦来的,这些年来大郎没给他们添什么事,长媳也是个成器的,帮了大郎不少忙,他们这些老的应该记的就是念她的好,遂他便道:“你只管放心,不会为难她的,这点大郎心里有数,他们夫妻俩好好的,你别为他操心了。”
宋小五不禁笑了起来。
宋韧一顿,也不由好笑。
这真是操不完的心,都相互担心着,可就是如此,宋大人心里不知有多好过――人活一世,不都是贪恋着那点情。
宋小五最终没收大郎四郎想给德王府的人,让他们留着自己用,她是缺人才用,但宋家更缺,至少德王府的能以一敌百的凶器很多,德王府有的人比宋家多太多了,没必要还挪着宋家的那一点用。
不过她话没说死,只说让宋家留着,往后他们有用了,会张口借调过来。
宋韧思忖了几许,便应了。
他的女儿他知道,必要时刻她会不择手段,所以不用怕到时候她不会意思张口,她从来就没这想法,就是她小时候不想留在他们家的那个时候,一不如她的意了,她不是瞪眼睛就是懒得理会他们,从未有收起她的小性子的打算。
父女说了会儿话,宋小五没什么好让她爹带回去给她娘的,便带着宋爹去了廊外,叫下人拿了个花盆来,把之前她种在德王府,这几年她不在也长得不错的一棵花树挖了出来放在了大盆中,让宋爹带回去。
宋爹喜欢这树,也顾不得吃醋了,笑得不合拢嘴带着树走了,宋小五目送他远去,当下心中好笑,也觉得宋大人这种男子,当得是伟男子了。
他这一生,活得不容易,但也足够恣意狂放,一身骨气走到如今这步还能有这勇气决断,堪称传奇。
宋大郎宋鸿湛带着宋四郎宋兴祖回来,家中还有一个宋兴盛在养伤,要说宋家四兄弟,现在只缺一个宋二郎宋鸿烽了。
只是宋鸿烽一年前已行船远洋,他不在。
这天宋小五听到府里人说家里的两个萝卜条回来了,家里还有一根三萝卜条,就只有最受她影响的二萝卜不在家里,她在德王府里不由叹了口气。
她降临宋家,带给宋家的是好是坏,就是她问心无愧也不好说,但她对宋家四兄弟,除了二郎外,她都为他们付诸过最大的心血,可二郎却未曾,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归来。
她希望能好好的,让宋家和她每一个人俱在等着他回来的那一天。
宋大郎回来述职后,宋小五接到了陈相府的请帖,陈相要做五十大寿的寿酒,陈相夫妇联名给她送来了帖子。
宋小五打算去,皇帝那边都晾了她一月有余了,她要是不去,不知道后头等着她的是什么。
宫里太后跟她不熟,皇后倒是跟她稍微有点熟,但这个女子成长得太快了,也足够聪明,她这个时候是肯定不会替皇帝出头的,是以皇帝想找她谈点什么,聊点刀光剑影,谁早死谁晚死的事还真不好方便――现在这被死亡笼罩的朝廷要是再来点皇帝看上皇婶的消息,这个路有未葬骨的国家即可不用外力就能亡了,所以皇帝不行,当丞相的,就得上赶着来了。
要说陈相,那真是一根难啃的老骨头,他上位的时候,德王府还想握他的把柄以后好拿捏他,结果他们夫妻俩去封地没多久,就听到这位丞相大人血洗相府,他们只得把自己的人撤回来,相府从此坚不可催,再进去人就难了。
宋小五也是个比较难惹的人物,丞相一把他们家的人挤出来了,她恶上心头,把丞相埋在她家的探子,连探子和探子一家的妻妾,连带外室都绑作了一块送到了丞相府,用实际行动告诉相爷他那点小动作上不了台面。
当初陈相算计她和小鬼她都当着好好的孬种忍得好好的,连算计她儿子她也只让她家小鬼找了罪魁祸首的皇帝的麻烦,放过了他们这些打杂的,可陈相给脸不要脸,只许他当婊*子不许别人立牌坊,不打他的脸不像话,宋小五想来想去都睡不着觉,最后还是打了人的脸。
要说恶心人,她也是蛮拿手的,打人脸的时候更是把人打得砰砰作响,让人不恨她都难。
宋小五很知道这位丞相非常不喜欢她,很不喜欢她的程度跟皇帝不喜欢她的程度应该是不相伯仲,可能他更厉害一点也说不定,所以等相府的帖子一到,她就打算去了。
陈相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呀,他请了她,她当然去,被正主请去给正主添堵这种美事,不去枉她再世为人!
宋小五还给被请的娘家宋家人送了话,让他们礼先到,人可以借故晚点来,而她则一到时辰就穿得华美尊贵去了相爷府。
她一到,跟皇帝来也差得不是太远,丞相得带着一家来迎,宋小五没见过陈光仲这个一国之相,但他们相恶已久了,所以等到她马车一到,相爷府一家人都拜倒在门前,她没让人等就下了马车,一看到前面的陈相,她就站到了人的面前,稍稍弯了下腰,跟陈相和陈相夫人道:“我听人说陈丞相道我人面鬼相,这话想来是谣言罢?”
陈光仲闻言心中一愣,抬头却是微笑道:“微臣见过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此言是?还请娘娘与微臣道个明白。”
大家伙都在门口,德王府来了四十余人与她一道,陈家站的人更是不少,一家老少都来了,近百的人口,宋小五当然不忌讳当着这些人的面撕一场,但打请客的主人家脸这种招所有人恨的事还是不做的好,人在屋檐下还是要低头的,是以她低了头,朝装糊涂的陈相大人望去,“你不知道的话,回头我再差人朝你好好问问,陈夫人,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