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李氏目光暗凝,饶有兴趣盯着沈长歌;问蓉与锦心唇携冷哂;另一边的几个人心急如焚,相互交握着双手,强忍着才不呼出声来。
定了几秒,沈长歌猝然扬起手――
当那柔韧而长的藤杖扬起,空气里瞬时划过一声凛冽的破空之音。临霜下意识闭眼,意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接着耳边猝然响起一道长藤落身的声响,然后是数道惊呼声。
“三哥!”
“少爷!”
……
她讶然睁眼,惊愕扭过头去,却瞬间惊怔住,“少爷?!”
只见沈长歌的身前,一丝红印逐渐从衣上晕开来,从肩膀斜贯到胸口。他的右手还握着半截藤杖,另半截已经断裂,静静落在地上。
“少爷!”临霜惊了,瞬间爬起来,跟着翠云等人一块拥上前,“少爷,你……”
喉咙间忽然有些的哽咽,临霜的话止住。
他一瞬用尽全力,将那一下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问蓉和锦心显然没能想到竟会出现眼下这一幕,不由也愣住了,僵在原地半天没能反映过神来。
“长歌!你!”李氏大惊,一瞬站起来,衣摆碰翻了茶盏由不自知,“你这是做什么!”
沈长歌的脸色有些发白。
静立在原地任由众人扶着,沈长歌紧闭上眼,静缓了少顷,他睁眼,先是对临霜摇摇头,而后推开众人,走到李氏面前。
“二婶,临霜是我的奴婢,奴婢若有错,那么主人必然也脱不开干联,所以这杖过我来带受也并无不可。二婶既然说,三十杖足以将那藤杖打弯,那如今这藤杖已断,是否能证明足以抵过了那三十杖?而此事,是否也可了了?”
李氏脸色僵硬着。
她凝着眼,视线在堂下的几人身上来来回回转了个遍,眉宇紧拧,面庞掠过一抹凌厉,“长歌,你竟然为了一个奴婢,甘愿这般纡降身份,是非不分!你真是大逆!”
“长歌并非纡降身份,是非不分。”沈长歌平静道:“就是因为长歌知晓何为是非,故才信任临霜并非是同这等奸诈宵小之人。紫珠失窃一事,长歌自会还二婶与吟娇一个公道,至于这刑杖,长歌既已代受,那么还望二婶勿要执着,恕过临霜,也信任长歌这一次。”
“你……”李氏十指紧握,心中怒极,表面却说不出话来。
他甘愿以自身替那丫头受刑,此事若在公府中传出,无论对谁,都不会是一件利事。她若执意坚持,那么以他的性格,恐怕终将是会将此事闹得大,届时若拖到长公主与老夫人她们归回,事态怕是会不好收场。
默默注视着她,沈长歌微微颔首,话语虽平却语意坚定,淡淡道:“还望二婶考量。”
・
搀着沈长歌与临霜两人,众人一路回到紫竹苑,匆匆步入内苑的月门。
方才走进内苑,还未来得及翠云阿圆等人围着临霜回房,沈长歌猝然推开安小开,伸出手扣住了临霜的臂腕,拉着她便大步流星走进正屋。
众人一怔,纷纷跟进去,翠云连忙嘱咐,“知书入画,你们对紫竹苑比较熟,快去准备些温水、棉布等。小开,你知不知道少爷平时将伤药放在哪里?快去拿一些来!”
“都出去。”屋中的沈长歌却突然说了一句,语气沉沉的,听不出情绪。
众人一愣,瞬时定住了动作,不解。
“都出去!”他旋即又说了一句,加重了语气,透着一丝凉意,“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怔了怔,翠云最先反应过神来,推搡着众人走出去了,又知机地阖好了门。
屋中仅留下了临霜与沈长歌两人。
顿了顿,临霜连忙上前,望了望了沈长歌胸前那一道深长的绯血,“少爷,你这伤要赶紧处理,伤药在哪里?奴婢――”
她话还没完全说完,双手却猝然被他给扣住。紧握着她的手腕,沈长歌忽地走前两步,逼着她向后倒退,接着背后直接抵靠在了一面墙上,双手同样被他在墙上按住。
临霜一惊!
微低着头,沈长歌定定盯着她。
两人的离得极近,几乎仅有一寸便可贴在一起,他的面庞和唇色都有些苍白,唇瓣紧抿着,亮灼的眸却似乎蕴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气意,几乎被火气点燃。临霜微愣怔地抬头看他,感觉到他扣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又微微松懈。深深沉了一口气,忽地将她的手放开来。
动了动微酸的手腕,临霜有些愣愕。
“我曾和你说过什么?!”下一秒,沈长歌沉怒着开了口。
“我说过,任何时候,你做任何事,先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为什么从始至终,你没有告诉过他们那紫珠是我送给你的!”
他的话语气愤而冷厉,是她一直以来从未见过的模样,不禁一怔,心中不由自主有些发惴,“少爷,你的伤……”
“你先别管我!”冷冷截断了她的话,沈长歌紧盯着她的眼,“回答我的话!为什么?”
她一顿,肩膀不由抖了一抖,却没说出话来。
沈长歌沉沉舒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今天没有及时赶过来,你会发生什么?!依照府规,你这过错会重杖三十,再变卖至奴市为奴隶!莫说你运气如何,就是那三十重杖,怕是你这半条命就没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临霜心中一跳,努力抬着头,却不敢看他此刻盛怒的眼,“我……我说了的,是他们不信……”
“你说谎!”沈长歌冷冷道:“你若是说了,那么在我向他们证明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是那般反应!你根本就不曾说过!”
临霜喉头一滞,没能再说出话来。
“你告诉我,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这一次,也没有什么人需要你去围护。还是你觉得,这公府,这紫竹苑对你而言,都是可有可无?我曾经说过,如若你还有下一次,就把你逐出紫竹苑去!是不是即便你真的被逐出府,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不是的!”临霜一惊,遽然扬起睫,心中瞬间慌乱了,“不是的,我、我……”
她支吾地吐出了几句,话还没说出来,眼眶却已经开始红了。
……
正屋门外,几个人僵僵地立在屋外,听着屋内的响动。
室中的声音实在太响,即便站在几步之外,仍可听得一清二楚。那一阵阵凌厉愤怒的质问频频传来,直听得几人心惊肉跳。阿圆缩着脖子,忍不住嚅嚅问:“这……这好不容易已经没事了,怎么又喊起来了?难道……三少爷相信了是临霜偷了紫珠?要撵临霜出苑?”
她一句话刚脱口,知书入画一下惊了,秋杏小开也大为不可思议,面面相觑,“啊?那可怎么办……”
几个人里唯有翠云是唯一镇定的,道:“好了,你们都胡思乱想什么?三少爷若要将临霜撵出府,还这么赶回来救她做什么?你们都别停在这儿了,快去照我刚才说的去做,别忘了三少爷身上还有伤呢!”
几人一听,立刻应下来,纷纷快速跑去做事了。
……
室内的气氛一片空滞。
僵凝了好一会儿,临霜沿着墙壁,缓缓在他面前跪下了,低低道:“少爷,我错了……”
她说着,声音有些闷闷的鼻音,一滴眼泪怔怔落下来。
望见她这般,沈长歌微微一怔,心中的火气瞬时消了大半,沉声道:“你起来。”
她却一动不动。他无奈,干脆伸出手,将她直接从地上拉起,“起来。”
便在她起身的时候,手臂不由自主扶了一下背脊,身子也略微斜了一斜。沈长歌发现了,目光在她侧脊的地方扫了眼,声音低下来,“还疼吗?”
临霜轻怔,很快摇摇头。
“对不起。”沈长歌忽然说:“是我语气太重了。”
临霜怔了怔,“没……”
“我不是怪你。”他道:“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我只是……”话语停了一停,他终是缄默,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有些气。
那时他正在猎营,看到小开急急忙忙地赶来,他便知道,定是她出了事情,他甚至不曾与陛下和父亲禀告一声便匆匆赶回来,路上他听闻小开说明缘由,紧悬的心终于有了一瞬的安定,他想,那紫珠既是他赠给她的,那么,她总会有办法为自己脱罪,总能够拖延到他回。
可是他却万万没能想到,她却什么都没说,任由她们对她实施任何判决。
便就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恼了,却不知自己究竟恼的是什么。他气她在那一刻都不愿说出实话保全自己,可是他也狐疑,是否对她来说,真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离开公府、离开紫竹苑都无所谓,甚至离开他也……
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沈长歌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吧,我看你身上也有伤,回去让翠云姑姑看一看,涂些药,好好休息。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在意,也不要多想。”
临霜轻轻垂下睫,咬了咬唇,“那……少爷,你……”
“我没事的,等下,小开会过来照顾我。”
第88章 下厨
直到翠云替临霜涂好了伤药, 窗外的天色已经是万籁深夜了。她仔细查看过临霜腰脊背处的几道红痕,确认了并无大碍,为她涂抹了些消肿祛痕的药膏, 又用棉布细细裹覆好, 最终压上一条薄被。
叹了口气,翠云低低地道:“今天三少爷向你动气, 和你说的那些,我们在外面, 都听到了。说起来, 临霜, 这件事要我看,也的确是你的不对。那紫珠既然是三少爷给你的,你当时为何又不说出来?你不说, 连我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这次是放在了你身上,若是换了别人,我的第一直觉,也定就认准了, 便是你偷的。”
“但是这次的事,生得也的确是怪,我左想右想, 都觉着这不像是巧合。当初红玉窃老夫人碧玺珠那事,也就和你现在一般,要我见,这肯定是有人刻意算计你。”
她的目光微凝了一凝, 心中飞快掠过一丝可能,可是转瞬,又被自己给否定了,“临霜,你可是有何处,得罪了二夫人和二小姐?”
即便是问蓉锦心和锦瑜合伙制造了这一切,但是当时在碧云阁堂上,二夫人与二小姐对临霜也是处处针对,百般不让,看起来,是铁了心的要将她置于险地。这样明显的针锋,如若说只是为了紫珠,她都觉得不大可能。
临霜伏在枕上,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心情郁郁的,似乎也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翠云等了一会儿,见她一直没有回答,索性也不再问了,道:
“临霜,你也别怪三少爷,他这一次能回来救你,说起来已经是让我十分意外了。你知不知道,他从猎场上擅自回来,呈报上去,这可是要受惩的,他宁愿受惩也要坚持赶回来救你,心中有些气,也是应当的。”
临霜微微一顿,一直没有动静的脸庞终于动容了一下,诧异,“姑姑,少爷他……会受惩?”
翠云轻笑了下,抚了抚她的头发,道:“听说是这样的。行猎毕竟与行军类同,所以也是依照军纪进行的,若要未曾上禀便自行离去,当然要受惩。不过陛下毕竟是三少爷的姑父,而且又一向喜爱三少爷,受惩倒不至于,但是受些训责,是在所难免的了。”
临霜微怔,隐隐的心中竟有些空洞,又微微泛着些酸,隔了半晌才道:“是我连累了三少爷。”
翠云微笑,温和说道:“所以你也不要不开心了,等再过些日子,三少爷气消了,你找个机会去谢谢他,再去向他认个错,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三少爷既然已经救了你,就不会轻易不管你,至于那颗丢窃的紫珠,自有三少爷做主,你不必担忧什么。”
她又低低劝慰了她一会儿,眼见着天色太晚了,便替她掖好了被褥,又吹灭灯烛,唤上阿圆与秋杏告辞了。夜色低迷,笼罩着整个幽寂的紫竹苑,四下一片凝寂。
临霜却一直没有睡着。
静静伏在榻上,她默默盯着窗口海棠上那一点暗淡月霜。她的心里一片空茫,又莫名沉甸甸的,静滞了许久,干脆起了身,披衣步出房门。
紫竹苑内苑的主屋之内,沈长歌包扎好了胸口的伤,取了件干净的中衣重新穿好。
门扉动了一下,安小开从外面走进来,直接走到他面前,“少爷。”
沈长歌看他。
只见他伸出手,从衣袖中取出了一个墨色锦盒。沈长歌接过了,放在手里看了一看,打开,就见其中一颗浑圆莹亮的紫珠。
他又折回案边,将案上那枚蓝色的锦盒也同样打开了,两颗同样大小、同样色泽的紫珠置在灯光下,被烛光映出两种圆润的色泽,夺人眼目。
安小开登时讶住了,嘴微微长大,道:“原来还真的是有两颗紫珠啊!”
轻捏起墨色锦盒中的那一颗珠子,沈长歌放在灯下望了一望。整个珠子完美无瑕,珠身全无一丝瑕疵,他半晌又搁下,面无表情,“这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顿了顿,安小开道:“王锦瑜的房间。”
“王锦瑜?”沈长歌诧异了一下,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