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音打断了她的话,“星水云庭是整个沐守郡最安全的地方,我并不担心。”
言外之意是要等她一起过去――夏柯有些意外。
她早已趁着他之前握住她手的时候帮他探了探脉――脉搏不仅正常,就连元灵也完全恢复了。当下在心中感慨,虽然帮他渡灵的时候摔伤了,不过倒也值了。
之后的几天,根据苏无音的提议,她和苏无音换了房间,苏无音倒也没再追究她梦游的真假,只每天很上心的帮她煎药。
而她在床上躺了两天,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就连元灵也都调息回来了,夏柯第一次觉得凡世大夫的医术比她师父还厉害。
是夜,还有两刻便到四更了。
她已经熟睡了,却被窗外呼啸的风中带过来一声虚弱的求救声给惊醒,“救命……救救我……”
是个女人。
夏柯刚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听到第二声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坐了起来,然后披衣下地。听到那声音越来越急切,她没有犹豫便从窗户的位置跳了下去。
夜色中她看到了那个求救的女人,她发色枯槁,衣着却很年轻。而她此刻所处的位置正是他们之前走出子时街时的十字路口。
只见她正踉踉跄跄的往沐守郡中心的方向跑,似乎正在被人追,而她整个人却像喝醉酒般摇摇晃晃。
她想上前问问她怎么了,却见那女子忽然鬼魅一般闪进一个小胡同里。
夏柯心里一紧,她睡眠一向很浅,若这个女人是从别的地方一路跑过来她肯定早就听到她的呼救了。现在这情景,只有一个解释,她是忽然出现的。
她从子时街来。
想到这里,她御风飞速赶到那个小胡同外,却见那个小胡同的地面上有一条长长的被人用重物拖过的痕迹,夹杂着斑驳的血迹,路边还掉了一个玉牌。
捡起来看到上面的字时,她一下子愣住了――云梦泽。
她还记得小絮曾经对她说过,沐守郡失踪过一批云梦泽的修道者,到现在连尸首都不曾找到。
她看着地上长长的拖痕,回忆了一下刚刚那个女子闪进这条胡同里的动作,并不协调。就像……就像是被人忽然拖进去的。
刚刚在这里难道还藏了个人?
云梦泽的那群修道者应该并没死吧?或许只是被困在某个地方了……想到这里她再不敢耽搁,延着那拖出来的痕迹便小心翼翼的跟进了胡同深处。她的速度不敢放的太快,借着夜色很好的掩护了自己,但想来那人拖一个人速度肯定也快不到哪里去。
“唰唰唰…”从进了胡同之后,前方的黑暗里就一直传来这种重物被拖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一路上都没有间断。
但诡异的却是她追了很久都没有听到那女子再发出一声呼救或者什么声音。
她正觉得奇怪,便感觉那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然而眼前的胡同纵横交错,黑漆漆一片,却像是走不到头了一样。
她忽然生了退意,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针对她设下的陷阱。
正要转身往回走时,却听见那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再次传来,好像是在前方拐了个弯?她松了口气,再次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跟了不知有多久,一路上七扭八拐走过了无数条小巷,甚至于她都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原路返回时,前方的巷子尽头似乎终于看见了些黯淡的红灯笼发出的烛光。
不多久便有打更的梆子声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四更了。
远远的,借着远处的灯火,她看到自己要找的那个女人就躺在地上,地面上长长的被拖出来的痕迹戛然而止,终于到了尽头。
她不敢轻举妄动,云梦泽应该还有其他人也散落在这个迷宫一样的黑暗巷子里吧?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并没什么异动,于是小心翼翼的上前去看那女子的状况。
将将上前,待看清了眼前的物景,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险些尖叫出来――那女子已经死了,而且脖子被人生生扭断,以一种极不协调的角度垂在脖子旁边,正静静“看”着她。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自觉加重了许多,心里像有大石压着一般喘不过气――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恶心。
“别回头,也别跟了。”
忽然,她感觉一个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后,俯下身,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这一句。
一片黑暗中,她浑身瞬间冰冷僵硬,整个人如同被五步蛇咬了一般,不敢动弹。
就这么僵僵站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听话。衣服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冷汗打湿,她第一次诧异时间过得这样慢。
许久许久,久到她甚至都怀疑这一切都是梦魇的时候,她终于听见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身后有个冰凉的手慢慢触到她的肩膀,忽然轻轻推了她一下。
她没有防范,一下子从那个小巷子里被推了出来。
然而……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再猛的回头去看,哪还有什么巷子,分明只有几家早已破败的酒肆。
“难道……难道我刚刚所在的那个迷宫一样的胡同,是……我刚刚是进了子时街吗?”
一切好像又变回了那条熟悉的路,她不记得是怎么走回去的。
只记得那个萦绕在她耳边冷冰冰的男音。
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她虽没听过,语气却总觉得异常的熟悉。
脑子里忽然浮起一个熟悉的脸。
这个猜测几乎让她下意识的冲回客栈,一下子来到苏无音的房门前。
叩叩叩――“苏公子,你在吗?”
房里并没有烛火亮起来,但她听见了有人下床还有走动的脚步声,心里顿时放松下来。
“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
黎明前的黑夜里,她看见苏无音披了一件素衣,睡意朦胧的靠在门边,低垂着眼望她,“刚过四更,夏姑娘一向起这么早么?”
“对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她此刻已全然信任他,但语气微微有些沮丧和迫切,“我刚刚听到有个女人在外面呼救,就追出去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然后呢?”苏无音的睡意似乎被冲淡了一些,脸上露出和她一样的认真表情,末了却是似笑非笑的慢慢说了一句,“这么晚,你胆子真大。”
夏柯没来得及体会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接着道,“她被人拖进了一个胡同里……死了。我觉得云梦泽失踪的其他人应该也在沐守郡的某个地方。”
“恕在下直言。”黑暗中看不清苏无音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很轻很淡,仿佛夜里的浓雾一般,“这件事情不在姑娘能管的范围之内。”
☆、雪之妖
“我知道。”夏柯皱起眉头,有些心烦意乱的摇摇头,“我自然管不了,她应该是从子时街那个地方逃出来的,那里是当今天子和十二神启都管不到的放逐之地,而且高手众多,我又能做什么?”
苏无音垂下眼帘,“你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夏柯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可是他们还没死,或许他们正等着人来救他们呢?”
苏无音似乎笑了一下,“你认为他们还活着?”停顿了一下,“真是很乐观的看法。”
夏柯也沉默下来,“你的意思是他们都……”
“退一万步来讲,子时街长达千里,街巷纵横交错,即便有能力救人,你要怎么找他们?”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嘲讽,“就算是十二神启亲临一起救人,恐怕也办不到。”
夏柯的目光越过窗外,天空依旧漆黑一片,她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歉意的朝他道,“你说的对。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吧。”
苏无音,“……”
东方黎明前的青黛色很快泛白,但因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夏柯一整天都有些恹恹的。
其他人倒是颇为淡定,依旧该吃吃该喝喝。
但到了晚上,所有人就几乎都淡定不下去了。
因为下雪了。
此时不过才十月下旬,秋意正浓,自然不可能下雪。
但在沐守郡这片地界,实在是没什么常理可言。
苏无音望着窗外落下的雪时,也颇为意外的皱了皱眉,却依旧没有任何言语。
在这个无人打理的客栈里自然是没有过冬所需的炭火,所以当夏柯用柴火点了一个火盆临时取暖时,所有人都靠了过来。
只苏无音离的稍微远些。
夏柯见他衣着单薄,不禁轻轻皱眉――毕竟他看起来的确很弱不禁风,脸色也很苍白。但她从山上带的都是女人穿的衣服,最多能借给小絮穿,却没有办法借给苏无音。
唐絮似乎有什么心事,望着窗外的目光有些缥缈不定。
客栈里安静的不像话,就连小灰也闭着嘴一声不吭。
怎么都这么沉默?
夏柯有些匪夷所思的望了眼窗外,顿了顿,终于意识到什么,眼神一下子变了,“出来。”
言语间掌心白光一闪,昆吾剑已经飞身而出,一道风雪应声盘旋在客栈中央,慢悠悠化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我没什么恶意。有人在追我,我不得已才躲进来,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高手。”
女子的声音很朦胧,就像在呜呜的寒风中窃窃私语,夏柯注意到她的瞳仁是冰色的,赤着脚,银白色的头发长及脚踝,衣服也破碎不堪,一双寒玉般的手腕上是陈旧的勒痕,深入血肉。
确确实实很狼狈啊。
但夏柯没有收剑,注意到她伤的不轻,只语气稍微缓了缓:“雪妖吗?你把我的朋友们怎样了?”
周身弥漫着风雪的雪妖歉意一笑,“啊……真是抱歉,我原本是怕你们暴露我的行踪,所以施了幻术,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的。”
夏柯道:“你刚刚说有人在追你?”
“恩。”雪妖叹道:“他们不肯放我过无灯海。”
“是些什么人?”
雪妖想了想,“一些散修,据说是京师时仙门的人。”
夏柯逐一确认过同伴气息稳定之后,终于放下心来,却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我虽初来乍到,却也知道沐守郡如今虽高手汇聚,做主的却是十二神启。通缉追杀你的,怎么可能是什么时仙门。”默了默,“你难道不是那个让沐守郡惶惶不可终日的妖女么?”
雪妖似乎有些讶然,“你倒是挺聪明。”她颇为自负的笑了笑,也不再遮遮掩掩,“不过可惜你也带着伤,就算识出了我的身份,难道要和我玉石俱焚吗?”
夏柯沉默了一秒道:“我虽然不聪明,却也勉强能归到不蠢的行列。十二神启既然在追你,为什么我要和你动手。”
雪妖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难看,似乎出于恼怒,她一把便将离火堆最远的苏无音拎了起来,指尖紧紧扣住了他的脖颈。
速度之快,夏柯竟然来不及阻止。
苏无音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领口出现的冰霜结晶还有他灰白的脸还是昭示了他快要被冻僵窒息的事实。
夏柯的声音冷下来,“松开你的冰手。”
雪妖笑的有些花枝乱颤,“哎呀,小妹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