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终于开始怀疑——虽然在她的回忆里,她是被苏念一剑贯穿心脏的,但她终究没有死,就算舒洄有通天的本事能够从阎罗殿里抢人,那她的身上也不可能没有一丝伤痕留下来。
难道她好不容易恢复的记忆竟然是错误的吗?
可是苏念身上致命的伤又是怎么来的?是慕容家主杀了他,还是她杀了他?但她怎么可能会对苏念出手。
更说不通的是,如果她看到的是真的,他现在怎么可能还活着。
果然只是个梦吧?
她理不出头绪,又有些害怕见到他,一时间竟有些焦灼。
隔壁的房门忽然咯吱一声打开了,叶柠转过头去,便看到一身淡衣的苏无音。
她有些措手不及,“你不是在前面的庭院里吗?”
他的反应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风太大,我回房了。”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无音沉默了一秒,“夏姑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
“有。”
“去前厅吧。”
正要走,白慕楚却从走廊的拐角处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汤。
叶柠有些愣住。
苏无音目光嘲讽的看着她。
“下着雨,姑娘居然还能在废墟里枯坐一夜。”白慕楚将药碗递过来,表情有些莫测,“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家里人知道势必要伤心的。”
叶柠表情沉默的接过药碗,道:“让白大哥费心了。”
“这没什么。”白慕楚看着她,目光深沉的轻声叹了口气。
苏无音似乎笑了一声,“既然夏姑娘生病了,那就请喝完药再过来吧。”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听不出什么情绪。
叶柠还想说些什么,便看到苏无音竟然已转身走远了。
她端着药碗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心乱了起来,良久,问身前的白慕楚,“白大哥,如果在很重要的事情上面你无法分清自己是对是错,那要怎么办?”
白慕楚是什么时候回答的,她已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的一句,“如果分不清对错,就暂时先放下,不要走极端就行了。”
来到前厅的时候,很多人正在喝早茶。
有几个异域的僧人正在用桃枝完成“橓夭”仪式的占卜,周围围了不少人。洛桑在人群中一眼瞥见走进来的叶柠,忙招手道:“夏姑娘,这几个龟兹人说今日是他们那里祈寒节的最后一日,占卜可灵了,你也来瞧瞧!”边说着便将身边的人挤到一边凑上去,“哎大师,快给我算算我师姐究竟怎么样了啊!”
叶柠的余光扫向了靠着窗边静坐的苏无音的位置,他的桌上放着两个杯子,她于是朝洛桑轻轻摇了摇头。
在苏无音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她难得的十分平静。
“苏无音……这个名字如今听倒觉得有些耳熟。”她看了看不远处围簇的人群,似乎忽然想到什么,眉头一下子皱紧。“无音殿?”
“巧合而已。”他不紧不慢的将手边泡好的茶缓缓推过去,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我不饿。”她默默接过了茶盏,表情微妙,“原来你知道无音殿是什么地方。”
“奇怪吗?”苏无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看她,“夏姑娘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见自己的试探石沉大海般没有回应,叶柠有些不习惯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来是有件事情想问你。”
“你说。”
她不自觉攥紧了双手,呼吸也轻了起来,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没那么沉重,“你来沐守郡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这里……苏念?”
苏无音垂了垂眼,表情不见丝毫变化,“夏姑娘看来认错了人。”
“你当年带着面具我都能认出你,如今又怎么可能会认错?”
苏无音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发冷,“夏姑娘病糊涂了。”
叶柠垂下眼睛,“你若是不愿意承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苏无音也笑了,“夏姑娘非要把我当成另一个人,我也无话可说。”
叶柠捏着茶杯的手微微发白,声音却冷静了下来,“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个身份,苏幕。”
周边的氛围吵闹而喧嚣,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这个角落里转眼发生的一切,除了一只靠在窗边的旧木偶。
但苏无音脸上的笑容却是瞬间凝固,继而表情微冷的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句话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叶柠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我记得那天晚上,无音殿那位殿皇提到了叶家当年的事,然后他用当年叶家被屠杀的方式又毁了慕容家,这件事情只有两个解释,他要么是帮叶家报仇,要么是延续他上一场的杀戮。”
苏无音看着她脸上逐渐漫起的恐惧和愤怒,表情有些深不可测,“那夏姑娘更倾向于哪一种解释呢?”默了默,他唇角泛起古怪的微笑,“第二种吗?”
“你就是轿子里那个人对不对?在子时街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叶柠的指尖微颤,却没有松开手心的茶盏,“凡人怎么可能那么碰巧进得了那个地方。”
苏无音似乎默认了,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放弃追问,语气冷淡的嗤笑道:“你觉得是我杀你全家后又杀了慕容一家,是吗?”
“我相信你没有……”叶柠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只执着于这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杀过我?”
“杀你?”苏无音微冷的语气里带了点轻嘲的意味,“你都说了我是无音殿的人。我若要杀你,你现在就不会安然无恙的坐在我对面说这些话了。”
“那么,我可曾伤过你?”
“没有。”
“那……”叶柠静静将手里的茶盏放了下来,眼角忽然有些发酸,声音也忍不住有些发颤,“叶家当年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
苏无音望她良久,忽然有些自嘲的轻声笑了一下,“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叶柠想起了那把刺进她心脏的利刃,沉默了一秒,“信。”她似乎是在极力说服自己般喃喃自语,“你那个时候那么小,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苏无音轻轻抬眼,“和我没有关系。”
叶柠释然一笑,慢慢低头说了一句,“这就够了。”停顿了一下,“那么,不管你回到沐守郡有什么目的,只要是和叶家有关的事情,就都不要插手了。”
苏无音垂了垂眼,表情似笑非笑,“当然,我本来也不姓叶。”默了默,“叶家的事情自然同我没什么干系。”
叶柠轻轻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眼神微动,“你手上不该染慕容家的血,这和你没有关系……”
“哦,你果然还是要向我追究责任。”他低声冷笑了一下,“很好,这很像你的风格。”他的声音慢慢沉了下去,“但北方废墟下埋了多少白骨,你不会都忘了吧?”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没有,所以我要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心里默念,我的女主不会黑化不会黑化,她可是男主的白月光,哼╭(╯^╰)╮话说人名你们会乱吗?女主之前叫夏柯,恢复记忆后知道自己叫叶柠。然后男主三个名字,相当于三个身份吧,天哪想想好乱。
☆、归人
大厅里的“橓夭”仪式已经结束了, 伴随着喧闹的吵嚷声, 那几个龟兹僧人早已意犹未尽的走出大厅, 踏进庭院,表情虔诚的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东西。
天空忽然开始飘雪。
但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庭院里站着的龟兹僧人, 人们回过神来便在旁厅燃起炭炉继续谈天说地, 煮酒话江湖。剩下的人也三三两两的或拼桌开赌,或点曲听书。
周遭所发生的一切, 没有对他们造成半分影响。
而在不远处星水云庭的正门外, 却有一个人正悠悠闲闲的从长街尽头走了过来。
是个女扮男装的凡人面孔。
偌大的华贵庭门外光是接应往来客人的猎妖师高手就站了十数位,如此阵势,难怪有点家底的人都将这里当做避风港——女子心道。
庭外宽广的青石街路上, 行人路过时无一不习惯性的朝里看一眼, 似乎这样便就能多一道护身符一般。
然而女子刚想要进去,便被那为首的四名猎妖师拦住了,“看姑娘的样子,应该是没有门令的吧?——”
“啥?”女子站在原地一脸懵相,“门令是个什么东西?本姑娘这么的人畜无害还需要门令那种东西吗?”
尽管没有门令,衣服上带着泥泞, 发髻也有些散,然而那样无辜的表情和眼神却让这几位守门的猎妖师硬生生说不出拒之千里的话。
“嗷——”突然间, 从其中一位猎妖师腰间的酒壶里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狐啸。
那女子蓦地一惊,抬手指了指,“这位大哥,你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
“啊——这个啊?”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猎妖师闻言, 解下了缠在葫芦上的丝带,不以为意的道:“两个时辰前,有一个小狐狸想从这溜进去,被我抓了。”
“它是我养的,不知这位大哥可否将它还给我?”
“它道行低的掉渣,妖气都没多少,肯定不会害人的。”
猎妖师纠结道:“这……好吧。”边说着,将葫芦的嘴拧开,“不过劝你们还是趁早离开吧。”
于是半个时辰后。
一个人,一只狐狸,站在一堵石墙的狗洞下。
“不行,这洞太小,本姑娘要是强行钻过去怕是要卡住,卡住了人事小,丢了你们青丘王室的脸事大,你说是吧?小公子。”
狐狸一脸鄙视的将头转过去嚎了一声。
“不过,你确定我要找的人在里面?”
狐狸再次不耐烦的嗷了一声。
“那就交给你了,等我弄到了那什么门令就进去和你会和,我族的将来可就全交到你手上了……嘤嘤……”
狐狸被她矫情的嘴脸吓到,一个哆嗦忙逃也似的钻进了狗洞。
洞里又潮又湿,还有些臭烘烘的,好不容易将肥滚滚的身躯塞进去,狐狸挣扎了半天,终于将脑袋伸进了墙的另一边。
然而,还来不及瞅一眼这墙里是个什么景象,狐狸的眼珠子便险些瞪出来——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外族服饰的小姑娘,它眼睁睁看着那小姑娘风一样扑了过来,一把便将它给按倒在地上,竟然来不及动弹。
“哟!逮住一个活的,摁住!”小絮双眼放光,“这是只什么东西,皮毛这么暖和……”
“唔,最近这天忒冷,冻手……说起来我还差一只暖手的袖筒呢……”
狐狸的双腿抖了抖。
小絮仔细瞧着,倒觉得这只家伙颇具灵性,和小灰倒有几分相似,当下欣慰道:“养了你当灵宠倒也不错,起码可以杀杀那只臭老鼠的锐气,谁叫它一天到晚的觉得自己跟天王老子似的,你说是吧?”
狐狸心说,这我他娘的怎么知道。
然而小絮不理睬它,嘿嘿一笑,二话不说就抱着它进了前厅。
前厅里依旧三三两两坐着一些人,小絮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独自想事情想的出神的叶柠,当下便快步跑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欢快道:“美人姐姐,你看我捉到了只什么东西?”转头看了看,“苏公子呢?”
叶柠的表情很是心不在焉,就连目光也未移开半分,“他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