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幽看见了苏幕指尖已然萦绕而出的黑色符文,不自觉也跪了下来,“西罗护殿使在星水云庭尚能帮我们作掩护,苏皇大人三思。”
西罗将头压得更低,微微发颤的语气听起来有了哭腔。“属下愿意将功折罪,此前苏皇大人命我查的事情,西罗已全查清了。”
“是吗?”
西罗稳了稳心神,“昨夜擅闯别夜馆的那个年轻人的确和她颇具渊源,属下查出他每年上元节都会去叶家祭奠,至于具体身份,属下尚需要些时日。至于慕容婳,她的确是堕天殿的人,但却并非受羽皇指使而来,她擅自动手,羽皇已经派人出来了。”
苏幕的表情并不见任何变化,“那么,唐絮呢?”
紫幽似有不解,“唐絮不过是个普通人,查她做什么?”
他无声笑了一下——能看到他影子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却见西罗深吸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了一句,“她是这一世的巫王。”
苏幕眯了眯眼,“果然。”静默片刻,轻轻击掌,“忘川。”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立时便出现在房间里,“苏皇大人。”
苏幕站起身,表情恢复了淡漠,“本殿的护殿使不甚懂规矩,劳烦你带她去黑塔重新学一遍。”
紫幽脸色一白,却见西罗已完全瘫坐在地上。
“西罗谢苏皇大人不杀之恩。”
有风呼啸而过,房门忽然大开,苏幕一下子消失在夜色下的黑暗里。
……
“好冷啊……”
夜半,站在空荡荡的街上,小絮不断往手心里呵着气,看着从夜幕之上幽幽飘落的鹅毛大雪,禁不住有些恼怒起来,“好端端的四月天下什么雪嘛……到底是哪个害人的小妖精,害得我这么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阿嚏!”一句话未落,浑身瑟瑟发抖的少女便在风中凌乱的打了一个喷嚏。
双手环抱着身子,小絮将衣服再一次拢了拢,鼻子突然酸涩起来,嘟囔了一句,“那帮坏蛋……真是没人性。”
雪渐渐下的有些大,迷乱人眼。地上早已铺了厚厚的一层,然而这雪却似乎大的有些异常。远处星水云庭的灯火已经越来越模糊,不过以小絮粗枝大叶的性子倒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察觉到的。
默不作声的从包裹里拿出那一小段枯藤,小絮蹲下身子,缩成一团,嘴里小声的喃喃,面色歉疚的小心往藤上呵着气,“对不起啊,跟着我这么一个主人。让你受苦了呢……”
话音刚落,已经干枯了的枝藤却突然伸展了一下,接着便在顶上开了一朵小花,似是在安慰此刻情绪低落的少女。
“哇……你从来都不会开花给我看的呢。”小絮果然雀跃起来,冻得通红的双手紧紧攥着枝藤,翻转不停的看。
然而看着看着,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小絮无端端叹了口气,孤独和辛苦突然满满的涌来,将她淹没掉,她长久的在大雪飘飞深夜无人行走的街上沉默下来,许久许久,她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我想婆婆和那个人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小絮才是隐藏最深的大佬啊,悲剧还要靠你化解,加油,我看好你。
苏幕:我呢?
作者:你……你是创造悲剧的大佬。
☆、奇妙客栈
其实六岁以前, 小絮一直都是一个幸福的孩子。虽然她不懂为什么她的婆婆总是会带着她东躲西藏。那个时候, 尽管贫苦, 然而记忆里,婆婆对她却十分疼爱纵容, 从没使她吃半点苦, 而且常常喜欢用粗粝的手闲暇时抚着她的头发,满脸慈爱的喃喃, “等到小絮长大了就好了, 一切都会好的……”
……
六岁那一年的寒冬,除夕夜——这似乎是她幸福的尽头。
站在破旧的床榻边,她一脸恐慌和惊惧的看着婆婆的身子慢慢变冷, 只记得床榻上慈爱的老人反复说着一句话, “如果只剩下了小絮自己,小絮一定要想办法去沐守郡啊,有个人一直都在那里等着你。”
她拼命摇头,一声一声的喊,声泪俱下,“婆婆不能离开小絮啊——”然而却无法得到任何回应。六岁的孩子生平第一次有了世界陷落的感觉。
披着家里唯一能遮蔽风雪的破草大麾, 她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几里外的汣离皇城去找大夫,然而——她的手里紧紧攥着的, 不过只有四个铜板。
城中处处弥漫着除夕过节的气氛,烟花炮竹声声作响,却全然无法入得了这个孩子的耳目中。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挂着汗珠,脸上焦虑的慌张神色和这个城中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的氛围俨然格格不入。
已经不知道进了多少家药铺,可毫无疑问都被轰了出来。
站在城中最后一家药铺门口,她终于放声痛哭,仿佛已经处于绝望和奔溃的边缘。那一刻,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跑过来一只流浪狗,瘦到皮包骨头,浑身的疮疤让人不忍直视,它看起来还很小。
她看着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无依无靠的样子,一下子受到了某种冲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让她瞬间鬼使神差般的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草麾盖在流浪狗的身上,把它抱回了家。
婆婆是什么时候死的,小絮已记不清了。然而她当时什么话也没有说,亦或许,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
她从小就能听懂所有自然界的语言,流浪狗告诉她,它见过很多这样的死人。婆婆似乎并不是因为生病才死去的,而是被皇城里一种特殊的军队下了什么妖法,他们常常会在全国搜捕巫师,有的就算侥幸逃脱,也会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亡。
婆婆离开以后,只有六岁的小絮不得不去汣离皇城中乞讨,她给流浪狗起了个名字,叫小虎。小虎一直都默默的跟着她,它就这样成为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们常常一起翻拣着人们丢弃的垃圾,忍受着其他乞丐的欺凌,在泔水桶里寻找食物,一年又一年,而在最难熬的每一个寒冷冬日里,她甚至不得不靠偷东西来活下去。
……
十三岁的那一年,寒冬,大雪飘零。这一年,她遇到了那个谪仙一般白发飘飞的年轻男人。
遇到他之前,抱着怀里当年领回来的小虎蜷坐在街边,她怔怔的看着陪伴她多年唯一的伙伴……这只狗已经很老了,而他们已经三天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那一天,小絮只能像以往一样冒险带着它去街上的包子铺偷东西吃。
依旧是它把风,她溜进去。
香味一阵一阵从里面蔓了出来,她双手发颤的拿了两个包子,脚饿的有些发软。只是尚未安全逃离,她却不小心被尖酸刻薄的老板娘发现了。
她几乎吓得立刻就落荒而逃,慌乱中也不知将手里的包子掉在了哪里。一口气跑了许久,她才惊觉一直陪她的小虎没有跟上来。
再顾不得会被怎样惩罚,她掉头就跑了回去——却见它的嘴里正叼了一个已经在雪地里滚得极脏的包子,正低着头呜咽着发出嗷呜的叫声。
因为老的跑不动了,它已经被人追上来打的半死,而它始终也没舍得把嘴里的东西吞进肚子里去。
那一次,她护着它,然后生生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拖着血迹斑斑的右腿爬回了街角,她浑然不觉得有多疼,许是被冻得早就没有了知觉。天色很暗,一如她的心情。小虎奄奄一息的趴在它的怀里,将嘴里的包子拱到她的手上,小声的呜呜叫。
她听懂了,它是告诉她不要将它埋掉,吃掉它的话,她也许就会有好几天不用挨饿了。
她瞬间就泪流满面,抱紧它将头埋进它骨瘦如柴的身子里。天上的雪一点一点下着,怀里的小虎身子渐渐僵硬,她就那样匍匐着往前爬,并没有听它的建议,而是将它埋在了街角尽头的小土坑里,纯白的雪地上被拖出了长长的一道红色痕迹。
最后的一点依靠也失去了,她的眼底涌出浓浓的死气和绝望,已经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他是在她最无望的时候出现的。那个时候她抬起头向长街尽头看过去时,只觉得这是个天神一般不惹尘埃的男子,白发飘逸,面容如同天下最精良的画师穷尽毕生心血细细勾勒而成,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这样一个宛如谪仙的男子究竟有多么悲悯凡尘,才会踏足到这乌烟瘴气的俗世中来。
“小絮——我来晚了。”
她匍匐在冰冷的雪地上,看着他从长街尽头宛若御风般的速度向着她走了过来,声音清透,带着难过和心疼。
小絮?是在叫她么?她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
他纯白的发丝与漫天飘雪融为一体,莹白修长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将她抱起,紧紧的将她瘦小冰冷的身子贴近胸前圈了起来,一并她冻得红肿的一双手,也放进了自己的掌心里。“你要好好的活着……对不起,是我来的太晚了,我来晚了。”
她默不作声的挣了挣,并不是厌恶他的触碰。只是怕弄脏了这个干净而美好的男子那一身纯白飘逸的衣襟。
然而,他并没有松开双臂,只是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过她受伤的腿。白色光晕流转不去,她惊奇的看到自己的腿不再流血,甚至已经可以动了,不由讷讷脱口,问他,“你认识我?”记忆中,除了小虎,她一向是孤独的,并没有什么朋友。
“认识,怎么能不认识?”抱着她的男子低着头摩挲着她冻裂的小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为了保护你而生的啊。”
“可我……没有见过你啊?”她微微一怔,似乎还没有从凄苦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只诧异的回过头看他,十分困惑,眼里满是不解。
“因为我们还没到见面的时候啊。”反手脱下自己的衣袍裹在她的身上,他轻轻朝着掌心里那一双红肿的小手呵着气,面色温和而怜惜,清冷的眉微微蹙起,眼里长久的流泻出不忍和哀伤的味道。
她脏兮兮的小脸上嵌着的一双大大的眸子顿时就盛满了色彩,所有死气和消沉散去了大半,“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顿,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薄薄的血污,“你以前喊我天水之痕,我不过只是你流落在凡尘的兵器而已,哪有什么名字。”
…………
离开的时候,他给了她一截干枯的枝藤,语气认真,再三叮咛她,慎重而担忧,“它会保护你,千万不要随意丢掉啊。”
她小心的将它收到了怀里,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你为什么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他微微一笑,如画般完美的脸上弧度柔和温暖,碎了她一地的悲惨时光,“你要先找到我才行啊,我如今不过只是灵体……机缘还没到。你只要记得,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守护你,会在你有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你永远都不必感到害怕和绝望,因我会一直在这里。”
……
这句话,几乎成了最让她安心的承诺。她甚至几度在无法度日的寒冬里放心的偷东西吃,却不会再有一次发抖或恐惧自己会被毒打。
那个人送给她的枝藤是个极有灵性的活物,虽然小絮可以听懂所有大自然的对话,然而这个枝藤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帮着她偷东西果腹。她每次都只去那家打死小虎的包子铺偷包子,次次威逼利诱,才总算收服了那段性子极烈的枝藤。
“哎——”从往事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小絮看着夜幕之上密密麻麻的飘雪,无人来往的空荡荡的长街,不由再一次叹气。
这和她当年的情景何其相似?只是如今才是四月,便让她这么快就重新体会到那些难熬的时光。
只是这雪,似乎有些不对劲啊?片片飘落下来都散着哀伤的味道。那样的悲哀,浓烈到让人无法忽视,只想绝望的痛哭一场。
似乎那些不好的记忆也是这场雪唤起来的,怎么会这样呢?
……
已经快过三更天了。长街一侧,小絮总算是在一个极为偏僻的转角处找到了一家既可以遮蔽风雪同时还亮着烛光的小客栈。
它虽然不似星水云庭那般人流量大,热闹非凡,却也是个难得的栖身之所。小絮自是喜不自胜,更不必说挑剔,只是随手掂了掂蓝雨赠给她的那包银两,暗自喃喃,“希望不要是个宰客的黑店才好呢……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有钱住店啊——呃,好冷!”
抖了抖身子上薄薄的一层落雪,小絮一边搓手一边跳脚,试图让身子暖起来——地上早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了,踩上去咯吱作响。小絮不由加快了步子,朝着飘雪的夜幕下这唯一一处亮着微弱灯火的客栈走去。
这件客栈很奇怪,明明是和街上所有的屋舍阁楼都挨着的,却给人一种很诡异的独立感。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只要剧情需要回忆杀,作者君都会控制在一章之内。。。
☆、三人赌约
越走越近, 小絮心里登时便有些没底, 顿了顿, 却又似安慰自己般的心里暗道,也许只是因为这里只有这一家客栈亮灯的原因吧?所以才看上去和别的客店有些不一样。
然而尽管不断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推开客栈门的刹那, 小絮还是十分忐忑不安,这幅模样就好像她下一秒就会夺门而逃一般。
所幸, 关上门窗将风雪隔绝在外, 这家店的里面看上去似乎和别家也没什么不同。很小,却很干净整洁,一个炭炉被支起在地, 桌上还点着一盏昏暗的烛火。
不过桌前, 却坐了一个人,她似乎是这家店里唯一的客人——一头戴一只破毡帽,身穿男子的服饰,却赫然拥有一张秀气清丽的脸。
小絮微微一愣,这间客栈里的摆设还有布局,不正是他们在子时街时见过的那间废弃客栈吗?难不成这客栈长了脚居然移到了这里来?
正在出神, 却见不远处坐着的唯一的客人开了口。
“哎呀!是你吗是你吗?”坐在桌前的女子差点跳起来,十分自来熟般的站起身朝她奔了过来, “你竟然能走进这家客栈?我要找的人果然就是你吗?”默了默,“是了,我占卜的没错,你果然今晚会出现的。”
小絮闻言, 单薄的身子骨登时就是一阵抽搐,这个人她见过吗?没有吧?不过对方的表情为什么会硬生生的就给她人一种‘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呢’的感觉,让她还没搞清楚就生出了白痴的惭愧感,“呃,姑娘……我们认识吗?”没奈何,小絮只得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哎……你果然不知道我。”女子哀怨的叹了口气,佯装不高兴的看着她,道:“婆婆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我的巫王大人哎……我是你最忠诚的大护法呀。”顿了顿,暗自嘟囔了一句,“我一直在找你,你却不知道我……哪有这样的嘛。”
啥?小絮的脑子瞬间便轰的仿佛炸开了一般,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嘴里结结巴巴的吐字不清,“什么、什么巫王?你说你是我的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