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拓拔泓不好答应她,只是拿太后当挡箭牌,说:“可这件事,朕一个人做不得主,得听太后的。”
李氏说:“你是皇上,你的孩子你做主就是,为何要听她的。皇上连这点事都做不得主吗?”
拓拔泓道:“这是后宫之事,本就该由太后拿主意,更何况,太后而今垂帘听政,朕的话说了不算。”
李氏道:“那求皇上去太后那里说说吧,皇上的意思,太后不好过分拂逆的。”
她边说变哭:“我不要皇上赏赐,不要皇上晋封,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皇上答应让他留在我身边。”
她眼泪滂沱的,拓拔泓离奇的,竟没有丝毫感动。拓拔泓已经看明白李氏的心思了,这女人挺聪明,也挺有想法和野心。不过他也想知道太后的野心究竟如何,所以他答应了李氏,当真就去向太后商量这件事了。
冯凭听拓拔泓说了李氏的请求,顿时就明白她的心思了。她没表态,只是问拓拔泓:“那皇上的意思如何呢?”
拓拔泓说:“这个,朕想还是要太后拿主意。”
两人对座着,饮了一会茶,半天没说话。宦官突然传报说,京兆王来求见了。冯凭遂让人请进来,将李氏要求的事说了说,问道:“京兆王认为呢?”
京兆王说:“这?李氏还没有生吧?怎么知道是男孩女孩呢?”
冯凭笑说:“这又不作真,只是提前说说罢了,兴许是男孩呢。”
京兆王说:“宫中生下皇子,从来都是保母抚养的,这是历来的规矩,李氏这要求怕不合理,臣以为不可。”
冯凭便笑了。
这件事不用她反对,就会有人跳出来反对的,所以她并不多言,只是淡定地饮茶,当着拓拔泓的面一一询问几位主要大臣。
完了,她对拓拔泓说:“皇上你听见了,京兆王这样说。我不勉强皇上的心思,不过我觉得,皇上应该听一听大臣们的意见。”
拓拔泓点头:“太后说的对。”
她已经对这些大臣们看透了。一件事情,他们会站什么立场,会考虑什么利益,会支持还是反对,她闭着眼睛猜也能猜得着。大臣们,并不总是支持她的,也并不总是反对她的,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他们要的是平衡。她想立冯珂为后,是想打破平衡,李氏想自己抚养儿子,也是想打破平衡。有些话根本不需要自己开口,只需要让能开口的人来说,点到即止。
拓拔泓将结果转告李氏,说:“太后不同意,朕也没有办法。”
李氏道:“太后为什么不同意?”
拓拔泓说:“你应该知道她为什么不同意。”
拓拔泓近来心情不好,所以说话的口气也是冷冷淡淡的。
第67章 讲理
李氏对太后怀恨在心。
拓拔泓和太后的关系,是一日比一日僵硬了, 李氏窥到了契机。一个扳倒她的契机。
单凭她自己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拓拔泓是默许的话, 那就全不一样了。这将不是她和冯氏的战争, 主角当是拓拔泓。
皇上现在, 已经厌恨她的很了, 他一定会支持的。
她要找一个点入手。
要扳倒太后, 需要一个理由。朝臣们都支持她,她理政处事,也没什么过错。唯一能找的理由, 就是私德了。她堂堂皇太后, 竟然和大臣有私情,这个理由,怎么也可以让她下台了。而且可以把李益卷进来, 皇上一定会喜闻乐见的。
只是偷情这种事,你没证据,空口白牙就想把人整倒, 那是要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她想找证据, 寻求支持, 然而宫中是太后的地盘,就凭她,能找到什么证据呢?除了自己的家族,朝中也没人肯支持她。她思来想去,想到一个人。
李益的夫人。
宋慧娴。
李益和他夫人一向恩爱, 而今闹到要离婚了,好好的家庭被拆散,人家正房妻子,怎么能不恨她呢?她借口叙话,将,将宋氏召去,挑拨离间一番。当然了,在李氏看来,绝非挑拨――只是告诉对方一个事实。她是发自善意,不忍心这个可怜的女人被蒙在鼓里而已。
实际上她也全是空口白牙,一切消息,均来自编造和谣传,实际上她没有任何证据。不过她相信这事是真的。而且,对于宋氏来说,有没有证据并不要紧。这种事,可不可信,作为夫妻,女人心里自然有一杆秤。
当着李氏的面,慧娴极力地维护丈夫,表示这是有心人的谣言,她绝不相信。对丈夫的人品发誓又担保,并且否认了离婚的事。李氏挑拨了半天,她只是坚持,否认其事。
李氏见说不动她,便只好笑笑,送了她一块出入宫门的令牌:“这牌子可以出入正阳门,你若是想入宫,随时可以来见我。”
慧娴没有告诉李益,李氏召她所说的话,回到家中之后,也没有询问过他事实。
她坐在房中,打量手中的令牌,感觉这一切都很荒唐。
李益久病初愈,这日,吩咐厨房弄了几样好菜,摆了两副碗筷,并备了两副杯盏,一壶酒,邀慧娴一道用饭。这几乎是个小宴了,慧娴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隆重。她心事重重地在案前坐下了,面无表情地瞄了一眼桌上的丰盛菜肴:“这是什么意思呢?”
李益给她倒酒:“咱们好久没有一块说说话了。”
慧娴接连饮了三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总不是要同我吃饭。”
李益低声说:“离婚书,我已经写好了。家中的财务,田产,该留下的,该带走的,也已经盘点过了。”
慧娴说:“是吗?”
她嘲讽道:“所以现在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要赶我走了?”
李益说:“没有,只是想着,夫妻一场,好聚好散,一起吃个饭。”
慧娴举着那银制的小酒杯,突然疑惑的说:“你知道吗?当年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当初你,我,大哥,我们三个一起玩,我和大哥要好,但和你有些疏远。不过你好像对我很好,我让你帮什么忙,你总是会帮。我说什么话你总会记在心上。我和大哥怄气,故意不理他,故意找你玩,你也总是哄我安慰我。你不同别的女孩子玩,只同我一个人玩。”
她仰头,眨了眨眼睛,将那欲出的泪水硬生生眨了回去:“你这个人,太会骗人了。要不是你对我好,我那时候也不会嫁给你,我就是被你骗了。”
李益听的很心酸,道:“我那时,才十一二岁,不懂什么,我没有妹妹,羡慕大哥有妹妹,也想当你哥哥。只是你不太喜欢我这个哥哥,也不肯叫我,我一直挺难过的。”
慧娴吸了吸鼻子道:“谁想要当你妹妹了。我有一个哥哥了。”
李益苦笑道:“那会小,比较傻。后来大一点,明白这种事强求不得,便释怀了。”
慧娴道:“我一直不太明白你。”
她道:“你忍让我,照顾我,家中的事处处都由我。但你不爱跟我亲近,总是借口公务繁忙,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公事上,好像从来也不想我。我以为你是不爱我,可我们夫妻多年,你从来也没说要纳妾,也不像别人,在外面有相好的。所以我总觉得你只是性子冷淡,对儿女之事不太上心。”
“我爱你。”
他突然说出来的话,惊到了她的耳朵,让她的身体不由地一颤。
她默默听他下半句:“我曾经在心里发过誓,要对你好,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也许你不知道,因为这话,我没有同你说过,可我心里是那样想的。你是慧娴,我们从小便相识相亲,长大后你又是我最亲近的妻子,不管遇到什么困境和磨难,我们都不会分开。我从来没想过要找别人,哪怕我们没有孩子,我也没有想过要跟别的人生。因为这事我们两个的事,不想让别人掺和进来。”
慧娴冷嘲道:“可事实上你不是这样的,你和我说离婚的时候,你的心毫不犹豫。”
李益道:“兴许吧,你说得对,我承认我自私。”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
他感觉张不开口,嘴巴像是被针缝上了似的。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一直感觉自己,出生,长大,出仕,结婚,每一步都是按部就班,也说不上自己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好像生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可我总觉得,我应该到处去看一看。”
他咬着字,清晰而艰难地说道:“你知道吗?我从小认得的也是你,长大后娶的也是你。我先是把你当妹妹,后来又把你当妻子,可我觉得心里有一块是空的,少了些什么。我到处去走,到处去看,可是没有任何感觉,每个人看上去都很陌生,看多了只是觉得厌烦。在外面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很疲惫,很厌倦,我不想看任何陌生人,也不想听到陌生的声音,我宁愿跟你在一起。可回到家里,见到你,我又总觉得少了东西,又总想走一走,看一看。一直这样循环下去。”
慧娴道:“你**太多了,你的心从来没有静过。”
李益道:“从我们结婚那天,我就知道我的心不静。那时我就知道我总有一天会爱上别的人,兴许有一天会对不起你。”
他感觉自己所说的一切话,都像是自相矛盾的,然而他确实曾经是那样想过的。人的一生会有许许多多想法,大多数都无疾而终了。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它突然就改变了。总是要到了那个坎,才晓得自己下一步会真正怎么走。
慧娴说:“所以你的总有一天终于来了吗?”
李益道:“你讽刺我,我也接受。我对不起你,只是因为我没有如承诺的那样跟你过一生。可我也没什么可羞耻可愧疚的,至少这些年,我对你,对这个家是尽了责任的,亦从未伤害过你。你我都付出了自己的年少和青春,都在这段婚姻里付出过努力和心血,只是无缘走到白头。可这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罪。”
他难过道:“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是一定要同你离婚。如果我有能力,我一定会继续照顾你,像当初誓言承诺的一样。可是我现在已经无法再履行做丈夫的责任,也承担不起婚姻的义务了。我想婚姻是要让夫妻双方都感到满足和快乐,可我已经没有办法让你快乐。我们很久没有说过心里话,很久没有同床共枕了,夫妻关系名存实亡。我不想让你独守空房,也不想勉强自己。”
他冷静地陈述道:“和离之后你可再嫁,我可再娶,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事。”
慧娴饮了几杯酒,面上泛热,听到这句话,是彻底的心冷了。她口气冷漠道:“我没有同意和离,你有本事就写休书,我有什么罪有什么错,你白纸黑字写出来,我自然滚出你李家大门,此生绝不回来。”
她拿起那份离婚书,看也不看,在手上撕碎了,眼睛通红瞪着他道:“你对我无情,你就休了我,我绝不恨你,绝不纠缠你。你敢说你对我完全无情无爱吗?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只知道你快要疯了。你和我离婚,又不能和她结婚,所以你和我离婚,弄的自己兄弟兄弟不和,亲戚亲戚难看,图什么呢?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并非要纠缠着你不放。季棠,我真心希望你好。如果你说今天我们离婚,你就能娶她,你就能跟她幸福,我立刻答应你成全你。可是你能跟她幸福吗?对你有好处吗?咱们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你说割舍就能割舍吗?你若是真厌了我,你现在就写休书,你既决绝离婚,不想和我纠缠,那就干脆写休书。”
她撂下这句话,转身出了门:“你是被狐狸精迷昏了头了,我不会让她害了你的。”
她仗着一股酒劲,冲出门。叫了仆人赶车,飞快地登上马车。那时正是正午,太阳高照,她一身怒气,仆人们都莫名所以。李益追出去叫她:“你要做什么?”
慧娴恨了他一眼:“我管她是谁,我要找讲理去!”
李益道:“你别傻了,你快回来!”
慧娴道:“傻的是你!”
第68章 羞辱
李益看她去的方向,竟是奔着进宫去的。
就凭她, 怎么可能进的去宫?就算进得宫, 太后又岂是她说见就见的!李益连忙冲上去拦她, 哪拦得住?
马车已经驶出大街去了!
李益连忙去追她, 也顾不得叫上车夫, 自己驾车。家中有三辆车, 一辆是他出门常用的, 另外两辆是慧娴还有家中仆人出门办事用的,慧娴把最好那辆车赶出去了,他现在用的这匹马根本跑不快。
他只能用力打马。
追到正阳门, 他急的下车, 却只见自家马车停在那,车夫坐在上头,全不见慧娴的影子。李益问车夫:“慧娴去哪了?”
车夫一件木讷, 说:“夫人进宫去了。”
李益感觉头都要大了:“进宫去了?她怎么进宫去了?”
车夫说:“出示了令牌,就进宫去了。”
李益根本不知道她是哪来的入宫令牌!他忙去宫门处,却被守卫的拦住了!他现在是辞官在家, 入宫的令牌交接时就已经交出去了!一身常服, 又没有穿官服, 守卫根本就不许他出入。
李益气的要吐血。
这日正是小公主满月。太后,皇帝都聚在贺氏的昭阳殿中,宗室亲眷,后宫妃嫔皆来祝贺。太后因说要大办,所以朝中的大臣们也都来了。殿中堆满了礼物, 吹弹奏乐,曲声喧天的。太后皇帝一到,众人皆行礼,平身罢,贺氏携着两名奶娘抱了孩子出来见过太后皇上。
贺氏身体好,刚生产不久,已经能下地自如行走。她比去年刚进宫时整个人胖了一圈,脸也福相了,眼含秋水红光满面,年轻的水分要从脸上的皮肤里溢出来。打扮的光彩鲜妍,气色相当的红润。两个奶娘也穿的一身红,中间花团锦簇的围着个小襁褓。那满月的小婴儿,已经褪去了刚出生时的一身丑陋褶皱,变的水灵灵白嫩嫩的,小手小脚胖的一截一截的,跟莲藕似的,白嫩的几乎要透明了。脚上戴着祈福的铃铛,脖子上戴着金色长命锁,手上又系着五色丝。
拓拔泓很喜欢婴儿,但是当着冯凭的面,他总感觉有种古怪的别扭,不愿意去多看孩子。只是跟在一旁做出高兴的样子。冯凭倒是真欢喜的,她快乐地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抱,笑将她脖子上长命锁摘了,说:“别戴这个了,这么小一个人儿,戴这么重的锁子,别把她勒着了。换个小一点的吧?”
宫人忙去取了个小一点的,冯凭给她戴上了,说:“这个合适一点。”众人都纷纷附和说:“这个合适……”
“这个好看……”
李氏挺着大肚子,也在人群中。那边太后和皇上同众人说着话,她离的稍远一些,一片嘈杂喧闹中,忽然亲近的宦官过来耳语了几句。李氏惊讶道:“她怎么来了?”
宦官低声道:“在外面吵嚷着,说是要见太后,被守卫的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