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猫儿是同性恋,他害怕自己言多有失,所以,他问完一句,就不敢问下一句了,他的下一句想问的是:既然是情不由己,那是不是就算是待见男人,也不能算是错的?
柳凌不见柳侠反应,也就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才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幺儿?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对于不知道何时开始就已经无法自拔的感情,哪儿还会有由得由不得……”
柳侠想了想,试探着说:“所以说,一个人心里不论喜欢啥样哩人,其实都不是错,更不能算犯罪或伤风败俗,是吧五哥?”
柳凌说:“对,只要不危害社会和其他人,啥样的感情都不算错。”
柳侠长长地舒了口气:“对,这样才对,不管待见谁,只要人家双方你情我愿,又不危害别人,谁都管不着。”
柳凌揉肚子的手停下,看着柳侠:“幺儿,为啥半夜三更琢磨这个?”
“啊?”柳侠的心猛地慌了一下,“就是,就是没事瞎想咧呗。”
柳凌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开始给柳侠揉肚子:“孩儿,你以前说过,无论我做了啥事,也都是你哩亲哥。今天五哥也对你说,小侠,无论你未来选择啥样哩生活,你都是我最好哩兄弟。”
柳侠侧身隔着被子抱住了柳凌:“还有猫儿,五哥,不论孩儿以后啥样,你都不能嫌弃他,都会跟现在样,给他当成你最亲哩亲人。”
柳凌拍着他的背:“这还用说吗?”
第406章 柳茂的承诺
到了年纪不按时结婚生孩子,对于传统的中国家庭来说都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何况是压根儿不能接受女人?再加上猫儿还是柳长春家的长子长孙、柳茂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柳侠只要想一下猫儿在未来的某一天说出自己决定的情形,就觉得脑袋要炸,所以,哪怕得到了柳凌的承诺,他也只是略有一丝安慰,内心深处是怎么也轻松不起来的。
可目前他也不敢把猫儿的情况跟家里其他人说,所以也就不可能拉到更多的同盟。
柳侠瞪着房顶,脑子里企图设计出一个能让全家人都坦然接受猫儿是同性恋的方案,即便一时接受不了,至少不会出现山崩地裂一般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的场面,可直到他在鸡叫声中沉沉睡去,也没想出个眉目来。
第二天,柳侠是最后一个起床的,他吃饺子的时候发现二哥柳茂有点坐立不安,吃完之后,他就拉了柳川一起去找柳茂。
柳川对柳茂说,如果他想去给徐小红上坟,就只管去,至于村里人的看法,又不指着他们穿衣吃饭,随他们爱怎么看。
柳侠也十分热心地说:“二哥,我从美国回来哩时候,猫儿专门跟我说,叫我过年哩时候替他去给二嫂烧点钱,不过,我当小叔子哩,单独去给嫂子烧钱有点不合适,你要是跟着,那就不一样了。”
柳茂是个心思非常通透的人,他知道柳侠是在给自己制造理由,就什么都没说,进屋用保温饭盒装了一碗热饺子,又拿了几样点心,正好秀梅和晓慧把上坟用的纸钱和黄表纸也都准备好了,俩人了两个篮子就出门了,柳小猪自动跟上。
到了坟地,柳侠借口撒尿,给柳茂留下单独和徐小红说话的时间,他领着柳小猪去自家的麦地看了一圈。
柳长青和柳长春家的麦地中间担水浇过一遍,情况还算是比较好的,可依然因为干旱,有超过五成的麦苗已经枯死了,如果接下来一个月没有一场像样的雪或雨,柳侠估计,今年柳家岭附近村子的夏粮都要绝收了。
已经知道了生活艰辛的柳侠心情有点黯淡。
自己家肯定不会缺粮食的,那些家里有人外出打工的人家也不再指望几亩贫瘠的责任田过活,可柳家岭还有很多没有任何经济收入的人家呢,这些人还要指望柳长青和柳魁去乡里求爷爷告奶奶要回的救济粮度日。
其实,柳魁现在去望宁乡申请救济粮的时候,已经很少有人会给他脸色看。
俗话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不说有柳川、柳凌、柳钰、柳海、柳侠这样的弟弟,就是有个柳葳这样在京华大学读研究生的儿子,现在在望宁地头上,无论什么人,至少当着面的时候,都会给柳魁几分面子。
可问题是,救济粮是国家的,是攥在别人手里的,柳魁去申请,那就是在求施舍,柳家人的心性,伸手要别人的东西,怎么都觉得理不直气不壮,而柳侠可是从小到大的愿望都是让家里人能扬眉吐气呢。
柳侠心里盘算了一路,也想不出个解决的方法,不免有点怏怏的,可当他转过坡脚,看到坐在坟前的柳茂时,一下就忘记了前面的心事。
不同于以往的失魂无措,现在的柳茂看上去平静安宁,他穿着柳侠从美国给他带回来的、有厚厚一圈毛领的浅草绿防寒服和牛仔裤、高帮登山鞋,坐在寒风凛冽枯草颓败的坟地里,烧得如同灰色蝴蝶一般的纸钱围绕着他盘旋飞舞,他低低地和面前的坟堆说着话,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
柳侠觉得,二哥应该是正在和二嫂商量一个什么约定,就又在远处站了几分钟,感觉他们应该商量得差不多了才过去。
柳茂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我正好跟您二嫂说完,你就回来了。”
柳侠说:“那正好,叫我也跟俺二嫂说一会儿。”
柳茂站了起来。
柳侠过去,坐在他刚刚坐着的枯草上,想了片刻,才说:“二嫂,我是幺儿,小侠,我从美国回来哩时候,猫儿跟我说,过年哩时候叫我替他来看看你,我今儿来了。
孩儿他哩病已经彻底好了,他搁美国过哩可美,住哩跟花园样,还买了汽车,还交了可多朋友,朋友们对他也都可好,孩儿哩日子天天都跟过年哩样。
猫儿说他虽然没见过你,可他现在经常想你,他跟菩萨祈祷,说下辈子一定要叫你健康又长寿,而他一定还是你哩孩儿,那样他就能好好孝顺你跟二哥了。
不过,孩儿他最近也有点心事,就是,就是,他长大了,有了待见哩人,可他待见哩人,跟大部分人待见的有点……有点不一样……”说到这里,柳侠深深地缓了一口气,然后才接着说。
“孩儿他因为这可担心,怕家里人会嫌弃他,他知你最心疼他,就叫我跟你说说,想叫你能搁天上保佑他,保佑他心想事成,保佑家里人不会嫌弃他,还能跟以前那样……”
柳侠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分钟,最后站起来,对着徐小红的坟堆深深鞠了一躬,又过去给翟玉兰和柳长春家的祖坟磕了三个头,说了句“二婶儿,德大爷,德奶奶,您搁天上可都保佑猫儿,叫孩儿平平安安一辈子哦。”,然后才转身,喊了站在树下发愣的柳茂一起走。
上坟总是有点沉重的,俩人就一直没说话,等过了柳家岭生产队的人口主要聚集的那条街,走上了寂静的山路,柳茂才开口:“幺儿,将我听见你好像跟您二嫂说,猫儿他待见哩人有点不一样,他是,谈恋爱了吗?”
“额……”柳侠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当初他听到猫儿喜欢男人就慌了神,下意识地就拒绝去问猫儿喜欢的人是谁,所以,现在他也说不清楚猫儿是暗恋某个男人,还是已经和某个男人彼此心意相通。
若只是心意相通,那算不算是恋爱呢?
普通意义上的谈恋爱肯定是没有的,要不猫儿不可能三个月如一日天天陪着他,但喜欢同性的话,他们的恋爱方式应该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吧……
柳茂看柳侠的模样,以为他是为难,就语气温和地说:“我听见你好像说,猫儿待见哩人跟一般人不老一样,是个外国人吗?是……黑种人?”
对于柳茂来说,这已经是他所能想象的“不一般的人”的极限了。
柳侠傻愣愣地看着柳茂,更不知道怎么说了。
柳茂笑了起来,伸手捏了一下柳侠冻得有点发青的脸颊:“孩儿,看你吓哩,不就是比咱黑点儿嘛,只要猫儿待见,黑成煤炭我也没意见,您二嫂肯定也是。
你下次打电话跟孩儿说吧,就说我说哩,他只要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结不结婚,跟谁结婚,我都没意见。”
柳侠看着柳茂的脸又傻愣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真哩二哥?猫儿,不管跟谁(重音)……结婚,或者一辈子(重音)……不结婚,你都……不管(干涉的意思)他?”
柳茂十分庄重地点点头:“对,只要他待见,啥(重音)我都支持。”
“嘿嘿,嘿嘿……”柳侠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揽着柳茂的脖子和他并肩走:“二哥你咋这么好咧!孩儿要是知你这么想,他肯定就不会害怕成那样了,哎呀,不中,我明儿就得去原城一趟,给孩儿打个电话,叫他放心,孩儿为这事都快成心病了。”
柳茂呵呵笑着,拍拍柳侠的手:“我这样哩要是能算好,那你跟俺大伯俺娘,还有咱大哥大嫂他们该算啥?”
柳侠松开柳茂的脖子,兴奋地往前蹿跳了几步,然后和柳茂对着脸,倒退着走:“我不管,反正我就觉得你可好,你真心想叫孩儿好,不会因为虚荣世故就逼孩儿做他不待见哩事。”
柳茂呵呵笑着,看着柳侠一路又蹦又跳地撒欢,那模样,不像二十八,倒像是才将将八岁。
无论柳茂和猫儿之间曾经多么冷淡,他们和好之后,在柳侠心里,柳茂就理所应当地是猫儿今生今世最最重要的亲人,身为亲爷爷的柳长春都要靠后一步,毕竟,除了猫儿,柳长春还有其他孙子,而猫儿毫无疑问是柳茂今生唯一的孩子。
所以,柳茂对猫儿在婚姻和子嗣上的态度,将会对猫儿未来的生活产生最大的影响。
如果柳茂执着于世俗对于婚姻和子嗣的追求,即便他将来因为猫儿的强硬坚持最终妥协,猫儿心里也会埋下一根永远剔除不掉的刺,他和柳茂的父子亲情将因此永远无法达到圆满。
而现在柳茂的态度让柳侠相信,当猫儿有一天不得不坦白自己的性向时,柳茂肯定会一时接受困难,但他最终会给予猫儿最真挚的祝福。
在柳茂这里得到了比预期还要好无数倍的承诺的柳侠高兴的不能自已,回到家后,他真的收拾了东西打算去原城给猫儿打电话,被柳凌和柳川给按着给训了一顿。
柳侠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回来之前刚跟猫儿通过电话,俩人最后约定的下次通话时间是初七,也就是柳川返回荣泽上班的日子,他现在去打电话,十有八九找不到猫儿。
不能把好消息及时告知乖猫,柳侠有点小失落,但和柳茂的承诺相比,这点小瑕疵可以忽略不计。
柳侠重新生龙活虎起来,他拿出小叔的长辈尊严,没收了柳家二十三岁以下所有家庭成员的现代化娱乐设备(他带回来的随身听、游戏机),悍然镇压了意图组织反抗的两个小阎王,然后带领一众侄子侄女开展起轰轰烈烈的民间传统游戏串烧活动。
荡秋千,踢毽子,扔沙包,斗鸡,挤暖和,跳绳,打滴溜(陀螺),打马车轱辘,铡速(备注),摸柿猴……等等等等。
回家过年的柳淼几兄弟全家和柳牡丹母子也过来凑热闹,柳家大院附近比柳家岭那条正街过年的气氛还要浓烈。
孙嫦娥看着混在一群孩子中间大呼小叫东突西杀的柳侠,心里多少好受了些,不过她也有点好奇,小侠咋上了一趟坟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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铡速:土语,荣泽一带的一种竞技游戏,官方语言怎么说不清楚,这两个字是我按照自己的理解组合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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铡速的游戏道具由三部分组成,速、铡速的攋板和一个画在地上的方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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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用长约10——15厘米、直径约3——5厘米的木棍削出的接近枣核状的游戏道具,枣核腰的部分会有稍微长一点的直线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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攋板:长约50公分、宽3——5公分、厚月半公分的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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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方框:根据玩游戏人的水平高低,方框的大小会略有不同,一般是边长六十公分左右的正方形,水平高的群体玩时会故意把框画得比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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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方法:
1、两个人或两个小组对抗,通过“猜宝猜”决定先攻守双方。
2、游戏开始,速放在方框中间,守的一方用攋板把速敲的飘在空中,并迅速在空中把它尽可能远的打出去,这个过程叫“铡”。
3、如果是两个人对抗,这时候,攻的一方需要把速捡起来,然后站在速刚刚的落点,把速扔回到方框中;
如果是小组对抗,守方的第二个成员接着铡,然后是第三、第四(这个游戏没有人数限制,只要双方人数相等即可)……,等守方所有人都铡一次,攻方开始反击,即攻方所有成员一个一个接力,最终目的是把速扔回方框里。
4、如果速正好扔回方框里,攻守双方角色转换。
5、如果速最后一扔正好压了方框的线,等于攻方失败,守方继续保有主动权,不过,守方第一板需要把攋板从腿底下穿过去铡那个速。
这个游戏还有很多延伸出来的玩法,技巧不算高超,但很有意思,并且活动量非常大,是我们这一带在过去贫穷的年代男孩子在冬季经常玩的一种游戏。
第407章 猫儿的媳妇以及柳侠相亲事件
几个儿媳妇齐下手,再加上柳川和柳凌,家里现在过年做饭,除了包饺子,基本轮不到孙嫦娥动手,所以她就有时间想东想西。
想着想着,孙嫦娥就有点害怕,幺儿不会是看破红尘啥的吧?觉得小红那么好的人说没就没了,所以要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啥的……
孙嫦娥不想让柳长青多操心,就没去跟他说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而是拉着柳魁,让他去柳茂那里探个口风,看他们是不是在坟地那边遇见啥事了。
因为柳茂再婚的事,孙嫦娥现在在柳茂跟前非常小心,她怕自己哪句话不得劲,勾得柳茂伤心,所以但凡和徐小红沾一点点边的事,她都不会说。
柳魁去找了柳茂,回来后笑呵呵地对孙嫦娥说:“猫儿搁美国谈恋爱了,可能谈哩是个黑种人小妮儿,怕咱都不待见,吓哩不敢说,小侠今儿跟小茂说了,小茂说只要猫儿高兴,随便他娶谁都中,哪怕他不结婚,小茂也不会逼他,小侠一下就高兴起来了。”
柳魁说到这里长舒了一口气:“你不知妈,前几天我也左觉得幺儿好像心里有事,不高兴,还怕是孩儿搁外头遇见啥难事了咧,今儿知是这事,我就放心了。”
孙嫦娥抚了两把自己的心口:“哎呀,这就好了,只要不是猫儿哩身体又有啥不得劲,咋都中,猫儿要是身体上敢再出点啥事,非要了小侠哩命不可。”
柳魁诧异:“妈,你连猫儿娶个黑种人都不在意?”
孙嫦娥白了柳魁一眼:“只要德行好对咱孩儿好,黑妮儿白妮儿有啥要紧?长哩黑又不是人家独个儿愿意哩,人家那儿日头毒,有啥办法?”
柳魁挠着头嘿嘿笑着走了:“看来就我思想不开放哦,俺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