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张昌宗他们……”
“纵使没有他们,朕也无力再管那些事了。”女帝的面容苍老,气息深沉,她说着,嘴角甚至还泛着一丝笑,“他们固然任性胡来,可到底不会害朕。”
“可是朝臣现在都跪在外面请命,陛下,这天下还不能没有你啊。”
“这天下哪是不能没我,是不能没皇帝。”女帝冷笑一声,一口喝完了药,她微微抬眼,眼中竟然依旧清明如昔,“萍儿啊,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萍儿不委屈。”方姑姑终于忍不住像小女孩儿一样哭泣了,“萍儿替陛下委屈,您殚精竭虑那么多年,英明勤政,好不容易赢得万民爱戴,却最终,最终还要……”
“朕这一生若说无所图那是笑话,但终究不过是做想做的事罢了,昌宗和易之把他们最好的年华给了朕,又陪朕度过那么多美好的日子,临到头来,荒唐一回又如何呢,更何况,朕也不是没荒唐过。”女帝嘴角带着丝微笑,“朕甚至有些后悔,让他们二人在外为朕守身,到现在,连个能让他们依靠的人都没有,你说,他们不紧张我的身体,紧张谁呢?”
方萍无言以对,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沉默着把空碗递给身后的宫女,给女帝揉着手臂。
那接过空碗的宫女一直沉默低头不声不响,却不料此时突然抬头,一脸天真道:“可他俩明明有儿子啊。”
这个傻大姐,当然就是鹤唳。
嘭!
女帝一袖子拂过鹤唳还没捧稳的碗,药碗掉在柔软的毯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不响,却也惊得整个内殿的人都一身冷汗。
方萍惊恐的瞪着鹤唳,仿佛在看一具尸体,鹤唳还是一脸天真与女帝对视着,两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一个半躺一个跪坐,竟然对视了许久都不曾眨眼。
女帝双颊抖动起来,忽然闷咳了两声,渐渐咳得厉害了,噗的一下喷了鹤唳一脸血。
“陛下!”方萍不敢大叫,她声音颤抖的扑上前扶住剧烈咳嗽的女帝,回头愤恨的盯着鹤唳,“你,你明知陛下……你罪该万死,下去!”
鹤唳一脸淡定的抹掉了脸上的血,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还继续作死:“陛下对他们那么好,结果他们却这样欺瞒陛下,那才是罪该万死!“
“你,从何得知!”女帝一阵猛咳,反而通了气,喘息着喝道。
“很多人都知道啊,只是不敢说。”鹤唳梗着脖子,“我还知道,那孩子叫张国忠呢,背着陛下偷偷与外面的女人厮混,竟然还敢起这么个名字,岂不是在打……额,岂不是太讽刺了!”
“咳咳咳咳咳!”
“陛下!陛下!”方萍着急得脸都抽了,“宣太医!快宣!”
“不必!”女帝咳得脸都红了,配着她的眼神,莫名的狠厉,她拦住方萍,脱力的靠在软垫上,一边顺着气,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她冷笑了一声,“呵,五郎啊五郎……”
她不见的有多悲伤,眼神却有些放空,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竟然有些少妇般的情伤,连带着整个内殿都沉寂下来。
“你是何人。”
没想到刚听闻如此劲爆的消息,女帝在伤感一会儿后,问的居然是这么一个问题。
但也在意料之中,鹤唳早有准备,她继续梗着脖子傻大胆样:“奴婢一直在殿外服侍,是青镕君有恩于奴婢,让奴婢誓死保护陛下,奴婢才求了姑姑一起进来奉药,却不想陛下您竟然不知道那二张有儿子这件事。奴婢气不过!”
“你气不过什么?”女帝竟然笑了一声。
“有人什么好处都没从陛下身上得,一心为陛下着想,结果在角落里受人欺凌谋害。有的人作恶多端,却还能在这儿耀武扬威……”鹤唳的声音在女帝的审视下恰到好处的弱了下去,终于消声,她迟疑了一会儿,跪趴在地上闷声道,“奴婢冒犯了皇上,奴婢知罪!”
女帝看了会鹤唳的后脑勺,平静的看向方萍。
方萍这时候很冷静,她微微垂眸:“她无亲无故,受了点青镕君的恩惠就……陛下,请容奴婢将这贱婢带下去以宫规惩处!”
“哎……惩罚她,又有何意义。”女帝又闭上眼,很是疲惫的靠在软垫上,转而问,“外头,张柬之他们又在请命了?”
“……是的,陛下。”方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是集体诤谏。
“他们两个都出去了,可见群臣这次,声势不小吧。”
“陛下明鉴。”方萍也拜倒在地。
“这是又要让太子代政或者……继位”
陛下!“
“萍儿啊,不是朕不给。”女帝叹口气,“是朕给不下手!”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愿意给谁,就给谁!”
“太平,李显?”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恨不得什么都听不到。
“若论资质,和为皇的禀性,太平强过李显不知多少,可是,那些国之栋梁却又强过她不知多少,以太平那点手段,她若真的登基,必会被群起而攻之,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女帝沉着脸,“原本只想她真当个无忧无虑的太平人,却不想她偏偏自以为是,非得与她说明白了,方才罢手!”
“可若是交给李显……哼,朕敢说,今日群臣所做一切,皆是群臣自发为这江山在拼死一搏,绝无他李显半分功劳!若李显真有这本事鼓动群臣做到这份上,朕马上退位让贤,心甘情愿!”女帝一脸恨铁不成钢,“可偏偏,他不行啊!”
“这大周走到今日,明明前路一片光明,却无一可托付之人,难道,真的是朕做错了吗?!”
“陛下!”方萍已经无言以对,只能跪伏在地上暗暗流泪。许久,她抬头,刚张口想说什么,就听到门口扣扣扣三声,她面色一变,一秒变成温顺平静的表情,低声道:“陛下,奴婢先告退了。”
“恩。”女帝无暇计较,她知道是张易之和张昌宗的回来让方萍如此忌惮,见方萍自己捡起地上的碗往后退,忽然道,“慢着。”
宫女们都低头停住。
女帝的眼神逡巡了一遍,慢慢的聚焦在了鹤唳的头上:“青镕托你护我,可是有何特别之处?”
鹤唳连忙跪下,不知怎么的,她不想仅仅用那套猎户小娘子的瞎话,而是先很正经的自我介绍道:“奴婢,善刺。”紧接着才道:“埋伏,偷袭,祖传的猎户!”
“哦?”女帝沉思着,不置可否。“你可知,以你的来历和今日所为,在往日,早就死了?”
显然,不管方萍怎么掩盖,女帝并不是那么容易被蒙蔽的,她沉沉的盯视着鹤唳。
鹤唳很坦然,她避而不答,而是道:“奴婢的恩人很多,他们都爱着您的天下,奴婢如果报答不过来,死也无所谓了。”
女帝微微一怔,眯起眼凝视着鹤唳,鹤唳怡然不惧,坦坦荡荡的回视,两人再次对视良久,直到门外传来宫女问候二张的声音,方才停止。
“你,留下吧,自己藏起来。”
“陛下?”方萍不敢置信,她本来已经迫不及待要把鹤唳带下去好好教训一顿了。
“金蓉和阿瑞都在外面?”女帝问。
“是,若陛下需要护……”
“他俩不傻,不要徒增波澜,就她吧。”女帝说罢,闭上眼,不再看他们。
方萍瞪了鹤唳一眼,带着众宫女徐徐离开。
鹤唳琢磨了一会儿,嘿嘿一笑,在内殿门打开时,已经不见踪影。
女帝再次睁眼,冰冷的双眼在看到二张强颜欢笑的俊颜时,倏然变得温情脉脉。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我家鹤唳就是有光环!
话说上次有个妹子评论,有关称呼的问题,非常专业,是个有数的!太棒!
我真的查不过来,有些查到了,觉得写出来很别扭,比如大家都听惯了小姐,但那时候没有,有些叫女郎啊什么的,写着是方便,自己别扭,所以还是决定小白一点
但那个妹子提的意见却是可以改的,我有空琢磨一下,前后都扭一遍
非常感谢!
还有有关二张儿子的问题,这只是野史记载,比较好玩,居然叫张国忠。
让我不由得想到传言杨国忠是张易之外甥的问题,会不会有可能干脆是亲儿子或者亲侄子比如张昌宗的儿子呢
嘎嘎,当然只是野史野史,不过年龄真的挺符合的= =
……艾玛……细思恐极
传言女帝为了防止二张给自己带绿帽子,每回二张回自己府里就让他们到自家阁楼上,然后命人撤下梯子,跟长发公主一样供着,然后二张的亲娘扛不住,暗度陈仓让二张之一跟他们亲老婆生了娃
所以如果野史是真的,人张国忠是正儿八经的婚生子,那个,女帝大大,咳咳,才是外面的女人= =
☆、第94章 瞒天过海
命妇院私牢,暗无天日, 阴森瘆人。
最深入的黑屋中, 羡羡正捧着一块饼狼吞虎咽,她手边的地上放着一盘羊肉, 一晚胡辣汤,此时香气扑鼻, 引得周围的牢房此起彼伏的口水吞咽声。
燕舞坐在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居高临下的看着, 冷不丁来了句:“姚崇来了。”
羡羡还处于暴饮暴食的满足感中,两颊鼓鼓的嚼着, 双眼正放空着, 突然反应过来, 啊了一声, 猛地抬头:“什么?姚崇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因为太过震惊,食物碎末喷了满地, 配合着她一张脏臭的脸无比恶心,燕舞嫌恶的挪后了一点,皱眉:“好了,你说姚崇来的话, 就差不多可以说了,那说吧,接着呢?”
羡羡怔了一下,她低下头又狠狠的啃了一口饼子, 借着吞咽的动作深呼吸了一下,勉强镇定道:“姚崇来的话,什么都有可能。这个人太能干,张氏兄弟和太平公主都与他不合,他好几次被贬谪,又一次一次东山再起,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谁都恨,又谁都舍不得,是个能力可以无视权势的人。”
“你当初说起张柬之的时候,也差不多这套说法。”燕舞无动于衷。
羡羡暗地里咬牙,当初为了能至少证明一点自己的用处,她在某些底线之上确实知无不言,别人她不知道,她自己钻研那么多年,最大的感受就是古代那些名垂史册的人那是一个赛一个妖孽,就算把这人了解透了,面对面肯定也还是干不过,她这样做,其实也存着提醒的意思,想让这些未来的“队友”认清现状,不要妄图搞什么小说里的逆天改命。
却不想人家早就存了套话的心思,而且还提裤就走,毫不留情。
“不一样。”她强压下积累到近乎爆发的愤怒,忍耐道,“张柬之固然厉害,但是比起姚崇还不算什么。姚崇的事情要介绍起来有点多,我就报和他齐名的人就好了——房谋杜断,知道吧?”
“嗯哼。”燕舞也是上过学的,“房玄龄,杜如晦?”
“对,房玄龄,杜如晦,姚崇,还有……一个后面出现的人,并称为唐朝四大贤相,他……”
“你就算不愿意说,至少要让我相信,这个所谓的后面出现的人,不是张柬之吧。”
“不是。”羡羡如鲠在喉,“是宋璟。”
“哦,他。”燕舞似笑非笑。
宋璟此人现在已经存在,尚未显山露水,只是性格刚正不阿,已经颇受一些实干大臣的青睐。羡羡之所以不愿意说,理由很简单,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真的是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做这个先知,现在这样说出来,实在让她心痛难当。
既然已经后悔,她就不想再坠落一步,却还是毫无办法。
“可以继续说了吗。”羡羡手里捧着饼,低着头,异常低落。
“呵呵,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个姚崇本身没有什么很硬的背景,而且已经把张氏兄弟和太平公主都狠狠得罪了一遍,却还是能够屹立不倒,几起几落,绝对是个能力无视权利的男人。现在武则天病危,大家都蠢蠢欲动,如果连张柬之都做不了什么,那么只有姚崇来力挽狂澜了。”
“哦,什么狂澜呢?”
“你还没说,姚崇什么时候来的?这段历史太偏门了,我研究不深,得给我点辅助资料。”
燕舞似笑非笑看了她一会儿,道:“他今早进的神都,下午张柬之从宫中请愿不成,被二傻赶回来后,就请姚崇去议事,现在还没出来。”
“额,太详细了,历史资料不会这么记载。”羡羡一脸茫然,“我只知道后来他说服了一群大臣和将军,从应天门杀进去,斩了二张,逼武则天退位,传位给了李显。”
“所以既然都动手了,历史上应该有名号吧。”
“有啊。”羡羡理所当然道,“玄武门发生的就玄武门之变,应天门发生的么,就应天门之变咯。”
“……哪些大臣,哪些将军?”燕舞挑眉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