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青跨进门,一眼便看到裴六仰面躺在两张拼起的宽大书案上,闭着双眼,身上盖着一件玉色的、沾着血迹的披风。
姜采青只觉得整颗心顿时一抽。
她盯着书案上的裴六,只见他静静躺着,心中直觉就是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脚步顿了顿,随即飞快地冲了过去。
“六爷,六爷!”
姜采青用力拍着裴六的脸,惊慌地叫着,她拍了几下,伸手扯掉裴六身上盖着的披风,他穿着一身玄色短装,烛光下看不清血色,可那衣服上都是黏黏的潮湿,一块一块的分明是血迹……
到底是哪里受伤了?姜采青只觉得头脑嗡嗡的响,忙伸手贴在裴六胸前,仔细试了试,温温热热的,好像――
“青儿,别吵!”
随着话音,姜采青的手先是被一只大掌捉住,忙抬头,便看到裴六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布满血色,正定定地望着她。
“你……你没死啊?”姜采青松了一口气,心中一松,立刻便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扶着桌案,忙追问裴六:“是哪里受伤了?”
“受伤?”裴六一怔,抬了抬左臂,随口说道:“有两处皮肉小伤,不用管的。”
“你吓死我了!”姜采青明白过来,懊恼地一推裴六,骂了一句:“好好的你躺在这里做什么,还盖着这颜色的披风,我还当你……”
裴六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嘴角微微一弯,仰面躺回去,却紧紧捉住她的手,说道:“我只是累坏了,一天一夜不曾歇息,饭都没吃几口,累得往这里一倒就睡着了。”
呼!姜采青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才感觉浑身吓得发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这会子工夫,裴三负手从门外进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眸光深沉。
“三爷。”姜采青忙站稳身子,福身一礼,轻声道:“三爷平安脱险,大家也都放心了。我听说裴老爷……”
“嗯。”裴三低低应了一声,缓声说道,“我和六弟都平安脱险,父亲九泉下也能安心了。”
姜采青心中沉重,半晌默默无语。
“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裴六沉声说道,“如今城中不可久留,你既已来到,我们今晚就趁夜从西门撤出城去。”
这短短一日夜之间,沂州城已经闹得天翻地覆。拱卫将军刘权设下这毒计,当真以为胜算满满的,裴家就算还有一些潜伏的人脉力量,然而群龙无首,便成了一帮乌合之众,裴家宗家之中,只有一个浪荡纨绔的裴六漏网,一个世家的纨绔幼子,刘权是半点没将他放在眼里的。
太子授意他的这计策高明啊!引出裴家暗中的死忠力量一网打尽,坐实裴家“谋反叛乱”的罪名,纷乱中趁机杀几个重要人犯,比如裴家两房家主,举国上下也无法指责朝廷,当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策。
偏偏裴家两房,劫狱的和狱中脱逃出来的,加上裴六带着的,区区几百人,硬是将他三万人层层把守的沂州城闹了个天翻地覆。裴家老爷为了儿子从容赴死,暴怒悲愤的裴六于乱军之中,死死盯住刘权一路追杀,就是这个被刘权忽视的裴六,不光靠着几百人跟他鏖战大半日,最终一箭射死了刘权,号称三万的兵马没了主将,顿时乱做没头苍蝇,一部分死的、降的,一部分从北城门仓皇逃出城去。
所以眼下,这城中虽然被裴家暂时控制,却危机四伏,那些逃出城的人马未必就不会杀回来,并且消息传出去,朝廷的援军用不了两日就能从北方边关赶来,以裴家兄弟眼下的人手,实在无法对抗。
“今夜出城?”姜采青问道,“三爷可是有下一步的去处?”
“先撤出城去,脱了这险境,再做打算吧。”裴六看着姜采青,再看看旁边坐起身来的胞弟,温声对姜采青说道:“你且好好想想,还有哪些人要一并走的,城中如今危机四伏,切莫疏漏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是晚十点后更新,作者君出差回来后,便恢复晚7:30更新。
第85章 暧昧
乘着夜色,沂州城西门缓缓打开,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有序地出了城门,马蹄声碎,很快便隐入了夜色中。
姜采青躺靠在马车里,刚刚度过神经紧绷的一昼夜,这会子心情稍稍松懈下来,上路不久竟然睡着了,或许是太紧张太疲惫的缘故,一路颠簸中,这一觉却睡得很沉。
黑夜中车马都无法走得太快,马车晃晃悠悠地颠簸着,姜采青睡得并不舒服,尽管马车里花罗专门铺了厚实的垫子和软枕,醒来时还是觉着浑身酸软。等她睁开眼睛,依旧还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花罗和茵陈一个蜷在她脚边,另一个斜靠在车侧,都还在睡。
车帘的缝隙中透进来一缕光亮,凭感觉判断,此时已经是清晨了。姜采青酸酸地舒了个懒身,掀开车帘子向外望去,车前马背上坐着的王兆和耿江,长兴则紧紧跟在车侧。
昨晚连夜出城后,她坐的马车被有意放在队伍中间。姜采青知道裴三和裴六带着走在最前头,几百人的队伍,也看不到他们。
天亮后马匹跑了起来,速度快了许多,花罗从车上找出带着的吃食点心,姜采青匆匆吃了些东西,而车外的王兆他们则是在停下马凑合着吃了些干粮。
队伍一路向西,姜采青心中猜测着他们是要去哪儿,近晌午时,队伍停在了一处田庄。姜采青知道这偌大一片庄子是裴家的产业,队伍进了庄子,纷纷下马歇息用饭。姜采青下了马车,便被裴三的长随裴平带到了一处青砖灰瓦的小院,裴三和裴六正在屋里喝着茶等她。
“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停留半日。一来我们这么多人,沿途采买吃食都是问题,需要在庄子上准备充足的干粮,二来……我们要先去附近山上安葬父亲。”
姜采青点点头,默默端起茶盏来喝。她看了一眼裴六,昨晚记得他说有两处小伤,如今看他举止如常,想来应该无碍。
这田庄和附近的山林,都是裴家的产业,裴家祖坟在此,张氏死后就安葬在这里。裴家兄弟那样的心性,自然不可能丢下父亲的遗体跑路,夜间出城时,便亲自装殓带了出来,到这里原来是为的送到山上安葬。也幸好古代通讯、交通慢,等沂州的事情传到朝廷,援军再赶来,这时间也够他们脱身的了。
裴家兄弟都是性子坚忍的,匆匆吃了些东西之后,两人也没有痛哭流泪,只默默伤痛的神情让人心中不忍,竟觉得哭出来可能更好受些。简单的祭拜之后,两人便带人扶棺上山了,听朱骁说,在昨晚的混乱之中,裴家的几个庶子,裴四已经死了,这会子也要送去山上埋葬,裴二下落不明,而裴五却是好好活着的,昨晚像是也在沂州府衙,这会子却没看见人影,姜采青琢磨着,裴五是个文弱书生,可能已经被安置到别处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
日头西斜时,裴三和裴六带着一行人从山上回来,心情自然都不好,望着连绵的群山,裴三慨叹地说了这么一句。
王兆曾说过,裴家三爷,有经国济世之才的,然而危难关头,他眼睁睁看着裴老爷死去,想来心中十分压抑苦楚,也难怪有这样的慨叹了。像裴六那样血战一场的,万军之中一路追杀,亲手射死拱卫将军报仇,倒也大快人心。
“三哥何出此言,齐家安邦平天下,要的就是你这书生。”裴六在旁边劝慰道。
裴三却没有再开口,伫立良久,看着队伍收拾停当,上马离开田庄,裴六看着姜采青上了马车,便也打算走的,姜采青叫住了他。
“六爷,你们这是打算往何处去?”
“自然是找稳妥的地方先安顿下来。”裴六说道,“路可能很远,你辛苦着些。”
“往西的话,好不好经过白石镇?”姜采青问道,“陈掌柜在我们之前出的城,他带着大笔现银和银票,还有庄子上存着几万石粮食,六爷若是和三爷打算找地方安置,这些东西总是需要的。”
裴六眸光定定望着姜采青,嘴角微微一弯,说道:“你倒是想的周全,我们一路往西,便先去白石镇稍作停留吧。”
天黑以后才到的白石镇,姜采青寻思着往后这白石镇她怕是不容易回来了,也不知张家的家产究竟会落到什么人手里,便索性把田庄上的家仆们身契全部放了,给了他们自己,给他们分了些银子和田地好维生,又将田庄上大批的粮食,还有陈掌柜运出城的银子和张家大宅所有的现银,贵重物品清点带上,只除了自己留下一笔银子,其余大部分全都交给了裴家两兄弟。
她知道裴家产业巨大,曾经号称整个沂州城都是裴家的,然而一来仓促中裴三、裴六带出的钱粮怕是不足,二来这大笔的粮食和现银都交给她,她也没法都带走。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已经不去多想自己和裴家兄弟之间的事情了。对她而言,裴三的安危她会担忧,然而危难关头,裴六却让她满心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