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刚进驻沙漠的时候,荒无人烟,没路、没电、没房子;多风,风起沙即起。沙尘暴虽不频繁,但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也是遇到过的。
吃饭更是最大的问题,煮挂面、熬米粥,常常碗底全是沙子,不敢用牙咬,往往囫囵下咽;有时风太大,做不成饭,只能熬茶水、就干饼子凑合一顿――这种情况一直到有了后勤车才算缓解。
这样艰苦的条件下,自然不能指望每个人都能笑嘻嘻接受。这几年,魏明不止一次被同事找上门来,流着泪说,这里风沙太大,他没法再干,想卷起铺盖离去。
齐政其实也是理解的。
不要说“开荒”的阶段了,就算是现在,绿洲内看似有电有水有网络,家电什么的都一应俱全,但绿洲里的生活也实在说不上舒适。
沙漠气候不是一两年,甚至不是一二十年就能完全改变的:正午动辄是38c以上的高温,如果外出没有带好遮阳帽、护目镜、防晒药品等个人防护装备,被晒脱一层皮可不是说笑的;早晚温差也大,一般会有10摄氏度以上,最大可达到20摄氏度……
西北地区不少人都喜欢搬到更宜居的东部生活,出身东部的员工却要反其道而行,适应不了,再正常不过了。
市场需求和市场供应永远都是不协调的。在共产主义来临以前,总是需要一种东西来调节社会与人的关系。对现代人类来说,只有两个选择,万恶的金钱或者万恶的权力。
相比权力调节资源的公共性,金钱简直堪称能使鬼推磨。
当然,还有更理想主义的社会调节利器,道德品质。
可惜中国用5000年的历史证明,这条路也是走不通的。
好在,万恶的金钱嘉谷还是不缺的――以齐政的思维,也是愿意给更多的钱,将人留在最能创造价值的岗位上。
体现在工资标准上,就是同样的岗位,沙漠开发团队中至少会高50%。
除此以外,后勤也是向国企靠拢的。中国的国企,在后勤保障方面一向是企业的楷模。
在绿洲基地内,干净帅气又美味便宜的食堂、免费的住房都不算什么了,随着沙漠里交通条件变好,嘉谷后勤部还为员工及其家属提供免费的交通安排,方便员工与家人往来;还有帮他们在后方的孩子安排学校,帮他们在后方的父母安排体检等等,简直是贴心到家了。
也是考虑到适应性问题,对于治沙团队的员工,有一个三年的工作期限,待满三年,即可申请正常调岗。
饶是如此,坚持不了三年时间的,每年都有那么一批。
归根到底,还是人性使然。在繁华地区,时尚潮流、教育资源、医疗水平等各种诱人的因素,是沙漠绿洲里永远难以比拟的。说得难听点,扎根在绿洲,赚了再多的钱,都花不出去。
不是所有的人都追求上进的,享受生活也未必不是一种活法,齐政倒也不认为有什么高低优劣之分――人生的一个岔道口而已,只要经过时间的沉淀,想明白究竟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嘉谷能做的也只是尊重员工的选择。
“而且强留也没多少意义,反而会起反作用。”魏明很有主人翁精神的道。
齐政颔首。
营造一种团队努力的状态,是魏明在沙漠开发中最重要的收获之一。
这种气氛在集体“会战”中是非常有意义的。用来形容的话,就是军队中的士气。
拧成一股绳向前进的团队,就像是士气充足的军队,往往能以弱胜强,人定胜天。整天想着划水摸鱼蒙混过关的团队,就像是没士气的军队,碰到硬壳就会一触即溃。
魏明这么多年来身先士卒不说,在调节气氛也是一把好手,他的经验是,宁愿人手紧张点,也不要心不在此的员工。
齐政想了一下,定性道:“那就这样吧,大浪淘沙,最终能沉下来的才是金子。”
说着就在调离报告上签字。
魏明也是很有信心地说道:“走就走了,以前条件那么差的条件下,我们都能锻炼出一支队伍来,没理由现在条件好了,还能没人用?”
齐政“嗯”了一声,却是看着他道:“你呢?我打算任命你为董事长助理,你有什么想法吗?”
要说治沙团队中,最大的“真金”,还是魏明这厮。
几乎是从开荒阶段就加入,一直干到治沙团队负责人的位置,在沙漠里坚守了六年,不管从贡献还是从培养的角度说,他都理应挪位了。
魏明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我没有任何意见……”
不但没有意见,他内心快要笑出猪叫声了。
别看董事长助理似乎不如一个诺大的绿洲基地负责人那样能独当一面,但换任一个人来选,都会选择前者。
这不仅仅代表着能经常在大boss面前刷好感,还代表着能熟悉整个集团的业务流程,培养大视野大格局……在嘉谷体系中,这意味着大佬已经将他当作后备高层来培养了。
齐政看着难掩兴奋的魏明,笑了笑道:“那你要准备做好交接工作了。”
……
第687章 更多的人来了
今年,是嘉谷沙漠开发事业第一阶段与第二阶段的交接期,势必会有不少人离开,但也将有更多的人补充进来。
不久之后,齐政就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阿拉鄯盟政府同意了嘉谷的诉求,将动员更多的农牧民搬迁安置到两漠水库及嘉谷绿洲附近。
那仁满达吉作为牧民代表,首次踏足在全国声名渐起,在阿拉鄯声名赫赫的嘉谷绿洲。
从漫漫黄沙到满目青翠,昔日“一场风起,所向披靡”的流动沙丘,如今已被一片片绿毯牢牢锁紧。烈日下,风梳林草而过,风中无沙,吹来一丝凉意,印象中面目狰狞的沙漠,顿时变得温婉随和。
正在打量天翻地覆的绿洲的时候,第一批搬迁至此的牧民代表敖特根图迎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一交叉,就知道大家都是同一类人――相同的外貌特征:一样黝黑发亮的皮肤、一样粗糙结茧的手掌,以及相似的性格特质:脾气倔、韧劲足。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牧民,就生活在沙漠中,如同沙窝里一株株梭梭,有点水分,就能成活,而且活得分外坚强;又如同根系深埋沙丘之下的植株,紧抓深层的土,筑起一片片绿。
这让那仁满达吉的抗拒消减了不少。
敖特根图很懂考察者的心思,首先带着他到移民新村。
移民新村按照标准化社区模式打造,实现了集中供暖、统一清洁、统一排污。从外表看,庭院硬化完整,巷道平整干净。
敖特根图打开了话匣子:“没有搬迁之前,我住的是40平方米的土坯房,吃饭睡觉都在一个屋,冬天还得烧炉子。现在土坯房换成了115平方米的楼房,上厕所不出屋,取暖不加碳,出门就是水泥路……我们这里还有设施完备的医院,能提供方便的卫生医疗服务,医护人员还经常给我们做免费体检。除此之外,球场、图书阅览室、超市等都不缺,能满足大家日常所需……”
看着这样的居住条件,那仁满达吉不是不羡慕的。
不要以为牧民就不想住上漂亮舒适的房子了,说到底,追求美好生活是所有人的共性。如果有条件,谁乐意住着随时会被风沙覆盖的土坯房?
看着沉默不语却眼珠子转都不转的那仁满达吉,敖特根图嘿嘿一笑,道:“我能理解你的顾虑。说实话,我在搬迁前也是差不多的心情。看到搬出去定居的牧民都过上了富裕稳定的生活,有搬迁的念头,只是担心搬迁后的出路。”
那仁满达吉叹息一口气,道:“就是这个理,没有亲眼看到,谁的心里都没底啊。”
敖特根图“嘿”了一声:“我们那时候可没啥亲自看的,不也是闯过来了?放心吧,不管种地、放牧,在这边都有出路,你要看,我就带你去看看吧。”
说着敖特根图过家门而不入,带着他直奔牧场而去。
进入绿洲中央的长草地带,可以看到牛群了。
“有了水的沙漠正在变成好牧场,嘉谷公司提供牛犊子,我们加入合作社养殖,仅是我们的合作社,就养了15000多头三秦牛。这样的养牛规模,在过去想都不敢想。”敖特根图指着牛群,感慨地说道。
“好牛!”那仁满达吉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牛群的精气神,就忍不住赞道。
“那是,要说吃草的牛,哪里的品质最好,一定是沙漠里的牛。你是没尝过啊,那滋味,啧啧啧……”敖特根图回忆道。
这一点那仁满达吉是相信的。
沙漠里阳光非常猛烈,火辣辣得像火烧一样,紫外线也极强,因此有非常好的杀菌作用。而且与世隔绝,各种病毒和瘟疫,在这里是无法入侵的。
能够在这里存活下来的牛,身体都是非常健康的,无需抗生素和药物。
这样的牛肉,才能吃到食物本身的味道。
敖特根图咂咂嘴道:“以后你有机会尝到的。总之,就凭这养牛,我们旗内,人均年收入从过去不到4000元增长了十几倍,而这还只是开始。”
十几倍,这个立竿见影的效果立马将那仁满达吉镇住了。
敖特根图才搬过来多久啊,就能富裕至此了?
敖特根图不管满心盘算的那仁满达吉,掏出陪了自己几十年的铜烟斗,填上烟叶,眯起眼咂了一口,去给另一边的一峰歪脖子骆驼填了一把料。
转过身看到那仁满达吉打量的目光,敖特根图粗糙的大手心疼地摩挲着骆驼的后颈,解释道:“这是陪伴我多年的老伙计,前些年在背水的时候,从沙丘上摔了下来,崴了脖子,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舍不得卖了它,现在日子好过了,它也应该过上好生活了。”
至此,那仁满达吉才对敖特根图过得好深信不疑――一峰歪脖子骆驼都能当作真正的老伙计来伺候,日子还能不好过?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敖特根图郑重道:“论感情吧,其实我也不愿离开家乡。但老哥你要知道,养育我们祖辈的草原,难以再像以往那么慷慨了,轮到我们为草原做点什么了。政府的退牧还草是正确的。再说了,搬过来不仅收入多,对子孙出息也有好处。”
那仁满达吉静立良久,才缓缓的点头,道:“搬!我回去就动员我们旗,全部搬到这里来。老哥,以后承蒙照顾了。”
“好说好说。”敖特根图满足的咂了一口烟。
……
在敖特根图这些“先行者”现身说法下,阿拉鄯盟越来越多的农牧民,开始接受政府的安排,有序向着嘉谷绿洲的方向搬迁。
为了配合政府安置好农牧民,魏明都不得不暂停了交接工作,全力安排好搬迁工作。
绿洲基地先派汽车为农牧民们拉走了行李、体弱的老人和孩子,剩下的人就赶着羊群和骆驼上路。
在进入嘉谷绿洲之前,有恋栈的老人们拿出最干净的毛毡,跪在地上,向着他们家乡的方向叩拜。
在嘉谷员工的扶持下站起来,转过身,即可看到一排排挺拔的梭梭、红色的楼房、整齐的巷道,还有最重要的……水草丰美的绿洲。
老人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小孩发出了欢呼声――对于牧民个人而言,可能是失去了乡土,但他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这一幕幕,都被记者武镭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来。
……
第688章 到沙漠去(上)
记者武镭关于嘉谷的系列报道开篇《沙漠与耕地》,在读者群里引来了相当的关注。
纸媒的反馈不好说,但在网上,无论是点击率还是好评数,对武镭所在的媒体来说,都是相当难得的数据了。
这得归功于武镭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在报道中,他以小见大,将嘉谷在西北的治沙与东部耕地的退化紧密联系起来,重点凸显了“后备耕地”这一概念。
每一个中国人,都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有没有资格忧国忧民暂且不说,但对于这样的文章,还是跟名声赫赫的嘉谷有关,下意识地就给予了关注。
这下不用武镭提了,总编都主动要求他将系列报道写长一点。就算得不到嘉谷的广告费,但读者感兴趣的内容,就有报道的价值。
武镭也是信心大起,这篇报道给他在编辑部内加分不少;而后面连续发布的报道,必然能让自己的名字被一些人记住,这将是他事业上的一个转折点。
对于嘉谷来说,于名声上顶多是锦上添花。但没有想到的是,这还吸引了不少人奔赴嘉谷绿洲,或是旅游,或是当志愿者。
在这样的氛围中,年轻的夏云生第四次来到嘉谷绿洲。
每一次来,他的心情都挺复杂的。
第一次是三年前,那时纯粹是年少不知事,跟着绿和组织前来抗议嘉谷“违反自然生态”的治沙计划。
结果就不用多说了,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严重了点,但灰头土脸的无功而返,是他至今不愿回忆的。
一腔热血无处可诉,年轻人自然不会轻易言败。随后两年,他又利用假期,加入到大学生治沙志愿团队中,想寻找嘉谷被大自然反噬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