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公主可又下了请帖?”自借小明光百日宴的时机,安阳公主结识了谢夫人楚娇,许是投缘或是别的原因,常常请楚娇去公主府做客或是赴其他宴会。
“殿下今早还送了请帖,请我三日后赴春宴,还请了其他几家的女眷们。说不定,沈姐姐还赶得上。”
前月沈莜突然决定返京,没有说明理由,算日子也快到了。
谢文纯点点头,“少说,多看,殿下说过的话尽量记住,回来说给为夫听一下。”在这个关头,安阳公主不可能办一场单纯的春宴。
“知道了。”楚娇道,“若是娇娇记性再好一些就好了……”她有些黯然。
“娇娇做的已经很好了。”谢文纯握住楚娇的双手,“将你卷到这些事情里来,本非我意,娇娇,实在抱歉,是我没有能力。”
“夫君怎么这么说。”楚娇轻轻把头靠在谢文纯肩膀上,“能帮到夫君,是娇娇最开心的事情。”
最终,谢文纯的奏疏还是写的和萧首辅同样的基调――“请陛下圣心独断”。这个等级的斗争,还不是他一个小小侍郎可以参与的,想必皇帝心中也已经有了成算。
果然,在朝会之上皇帝撑着病体,在众臣七嘴八舌的议过之后,“圣心独断”的颁布了七皇子、九皇子俱提前分封出宫立府的诏书,在皇帝抱病期间,两位皇子均有参政议政之权。
这张诏书,在朝堂上炸开了锅――让两个十岁的孩子参政议政?那朝堂还不乱了套?即使是龙根凤种,这些小孩子懂什么?还不是九皇子听太后及太后母族一众朝臣的,七皇子只能靠颇他那个颇有贤明的姐姐?安阳公主修撰燕史功成,皇帝大悦,修燕史诸人不少直接入朝做了官。但无论怎么看,七皇子同九皇子比起来都弱了点――不过是大上了几个月罢了。
沈莜的到来,不仅仅赶上了春宴,更恰好是皇帝下达诏书的时候。同楚娇一同赴宴回到谢府,沈莜来到谢文纯的书房。两年不见,沈莜肤色由雪白晒成了蜜色,之前似乎总是蓄势待发的锋锐都掩了起来,进退沉稳许多,更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睛――那不是一双年轻人该有的眼睛,透漏出了沉静练达。虽换回了女装,却比当初着男装更有气势,举止更是完全没了脂粉气。
“谢师兄。”沈莜进了门,先深施一礼,“多谢你。”她确实该欠谢文纯一声谢谢。
谢文纯笑道,“师妹这就见外了。”玉娜冰写信来说的是似乎沈莜同苏郡守闹的不是很愉快,这才愤而离开粤东,但谢文纯见了沈莜真人,却毫不犹豫的推翻了这个看法――笑话,有这样眼神的人,不论是不是女人,都不会肖儿女情长。“先坐吧。”
楚娇在旁笑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明光。”她倒不再吃沈莜的醋了,无他,沈莜如今实在太没有女人味了。
“师兄,粤东一切都好,苏郡守颇为认可新政,如今发展颇为可观。白云商社在,佛郎机、琉球等国的合作也颇为顺利。”沈莜上来先是说了一堆公事。
谢文纯含笑听完,“师妹,你这两年……可还好?”一个人成长太快,往往是有什么危险,就如谢松去世之于谢文纯。
沈莜默然,倏地流下泪来,随即惶急转过身去,之前的淡然全付诸东流。“我……还好。”
“师妹,不要逼自己太紧了,老师在天之灵,不会园中看到的。”谢文纯想了想道。
沈莜很快擦干眼泪,“师兄,我无事,仓促进京是因为苏大人急迫求娶而我不愿,这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谢文纯莫名的有一种嫁女儿的感觉,又觉得苏如晦确实配不上自己师妹,“苏大人年纪大了些,师兄给你找更好的。”
“并非如此,师兄,沈莜不愿拘于后宅……我,信不过他的保证。”沈莜想到苏如晦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对自己颇多的照顾和欣赏,但这一切,却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的坚持。“师兄,公主请我去做尚宫,我已答应了。”
尚宫,是宫中有品级的女官,安阳公主请沈莜做的是七皇子身边的女官。
“师妹想清楚即可。”谢文纯知道,沈莜的性子,既然说了就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跟安阳帮七皇子夺嫡了。只是如此一来,只怕自己同七皇子这一派牵扯越发深了。
沈莜见谢文纯虽不动声色却猜到他所思所想,“师兄,我知你不愿提早决定,但――王家,是出了名的保守派,而太后同父亲有嫌隙,也是人尽皆知的。”
谢文纯淡笑道,“可天不假年,未来还是看年轻人的。”这意思就是说,太后也活不了几年了,九皇子才是关键。话虽这么说,谢文纯对王阁老还是有些在意的。
沈莜知如今自己没什么说服谢文纯的筹码,也就放下不谈,无论如何,她都要去七皇子身边借女官之权责为父亲新政的延续打下根基。“师兄,那我先去后宅了,还没见过明光呢。”
谢文纯眉眼柔和起来,“小明光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也不见胖。”
本以为会见到两个小孩子在朝廷上吵嘴架的大臣们在看到七皇子九皇子的表现时都傻了眼――七皇子才思敏捷往往一语中的,九皇子则沉稳大气胸有格局,当然,大臣们也知道,这都是背后有人指点的结果。但九皇子后台强他们知道,难道安阳公主竟也有这样的见识?
事实证明,安阳公主不但有这样的见识,还很有胆子,当朝臣为突厥撕毁盟约在边境抢掠----主要是在百废待兴的陇右、干凉一带,是战是和争论不休时,安阳公主直接闯入朝堂,掷地有声道:“四郡刚平,民乱未歇,此非动兵时机。抚,但要勤练刀兵以图后事。”
主战的九皇子愤然道,“皇姐妇人之仁,未免格局太小了些。”
安阳公主微笑道,“本宫一介女流,尚知厚积薄发的道理,皇弟年龄尚小,怕是还不懂得这些事情。”
九皇子面皮涨红,此时阁老王明川----王太后的娘家弟弟出列道,“公主殿下,朝臣议事,您直闯进来只怕与礼不合吧。”他这么说,也是自托算是安阳公主的长辈。
“我安阳身流朱家血脉,忧心国事,有何不可?”安阳公主高傲扬起头道。“倒是外戚不得入阁,王阁老还记得不记得这条规矩?”
王阁老面皮一涨,用眼神示意依附于他的大臣进言----如今老七老九虽年纪小却已是不进则退的境地,安阳颇有手段他是知道的,绝不能让她光明正大的掺和进来!
谢文纯见朝臣一时对安阳公主形成了围攻之势,忽的想到了沈莜清亮的眼睛,她说----王党门人故步自封、因循守旧,若朝政被这些人把持只怕新政再难维系。谢文纯悄悄抬头观察九皇子,只见这个小少年扬着下巴甚是得意,完全没有被王阁老把持的不悦,心下一叹----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众位阁老大人们,列为同僚,文纯有一语。”谢文纯出列道,“公主殿下修燕史成书有功,多年来素有贤明,但祖宗成例,违背多有不妥。不如派人去向圣上请示,该当如何?”
王阁老冷冷看了谢文纯一眼,他是想当庭将安阳逐出去----这样即使圣上想让安阳回来,也会颜面尽湿。这个小小侍郎,不可能看不清,他竟敢跟王党人作对?
于冬青见自己很欣赏的后辈竟然掺和到了这种夺嫡的乱事里去,心中不喜,但又担心谢文纯被王党门人的党争无辜所害,心下一叹道,“谢侍郎说的有理,臣附议。”
于冬青三朝老臣,阁老们都卖几分面子,萧首辅道,“既是如此,便去请圣上决断。”
安阳公主微不可见的冲谢文纯微笑了一下,谢文纯心下却有些不爽----若是他此时官职再高些,怎需如此行险?站队的事情,最为皇帝不喜,自己还要为如今行为好好找个理由才是。
而皇帝在想什么呢?他确实是病了,却没那么重,只是不过能拖个两三年罢了,如此纵容二子相争也是为了看看孩子的品行、朝臣的应对。朝堂上的事情,虽由阁老代为主持,却是有小太监一字不漏的向他复述的,听了小太监的转述,皇帝面沉似水,“老七,老九都是个什么反应?”
小太监道,“七殿下见安阳公主进来面带不悦之色----他之前也同九皇子一样,是主战的。”
“老九呢?王大人出言后,什么反应?”
“很是……欣喜。”小太监声音变小了,却还如实说道。
皇帝微微眯起双眼,缓缓道,“传旨,安阳公主德行兼备,允参政议政之权。”这道旨意不出安阳意外----她是帝女,嫁的人也没什么势力,即使能帮衬七皇子但七皇子若能登基亲政后想夺回权柄易如反掌。但九皇子依赖王氏族人太过,异姓人,皇帝终究多疑。当然,皇帝此时心中并没有做下决定----反正还能再活两三年,再看看罢。
最终朝会是战是和不了了之,三日后再议。在这期间,阁老们商议向皇帝问个主意。
出了朝堂,于冬青数落起来谢文纯,“你这后生!掺和到那些事情里去做什么!好好做些实事,管他怎么变化!”
谢文纯面色恭谨,心知于冬青是真心为他好,于冬青见谢文纯没有动摇之意,长叹一声道,“你是为了灼然先生、为了新政,是不是?但何必自己冲上去呢?一切自有命数,新政利国利民,到时自有朝臣为之相争。”
谢文纯低头道,“晚辈只是怕……圣心□□,权臣当道。”这就是暗示九皇子年幼朝政怕是会被王阁老把持。话虽这么说,但谢文纯心中其实并不完全公心一片----权力的滋味,让人上瘾。
“萧阁老、韦阁老都还在呢,王大人怎能一手遮天?”于冬青教诲谢文纯道,“太宗皇帝设内阁、六部,就是为了监督皇家言行,以期流传万世。文纯啊,以后切莫冲动了。”其实就是君权和臣权对抗的事情,但太深了于冬青不好说,相信以谢文纯聪颖都能听得懂。
“于大人……”谢文纯道,“多谢您。”
于冬青拍了拍谢文纯的肩膀,“你还年轻,多看看,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看出来老七不悦公主擅闯,他不看是站是和对错,只看皇子是否有“自主性”。老七老九血气方刚,公主却主隐忍。下章放明光出来溜溜~
第73章 纵春游
据晋史记载:“清明前后十日,城中士女艳妆饰,金翠琛缡,接踵联肩,翩翩游赏,画船箫鼓,终日不绝。”清明踏青,是大晋“约定俗成”的青年男女光明正大的交际机会----毕竟偶遇这种事情,谁也避免不了。已婚的谢文纯推掉了无数个同僚好友的邀约,同楚娇、小明光、崔氏四人寻了一处清幽之处,他想好好陪陪家人。
“爹爹……爹……”小明光开口说的第一个字就是爹,他现在渴了喊爹,饿了喊爹,尿了----也喊爹,谢文纯听着儿子软软的声音,心都要化了,“明光,怎么了?渴了?刚刚颠着了?”
大概每个母亲都无师自通一种婴儿语,楚娇道,“明光这是想喝奶了。”
梅姑从楚娇手里抱过小明光,走到帐中给他喂奶。谢文纯今日一身淡墨青衫,头发简单用白玉环束起,简约而自有一番气度,他从溪水边摘下一朵玉兰,为楚娇别在发间,“娘子人比花娇。”
楚娇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孩子的娘了,还戴花做什么。”
“有我宠着,娘子一辈子都是小姑娘!”谢文纯笑着揽过楚娇,“娘子,最近朝务繁忙冷落你了。”
“夫君做的是大事情,娇娇懂得。”楚娇仰着头,轻轻触上谢文纯的下巴,“夫君,你又瘦了。那些事情,也别太操心了。”
谢文纯三品侍郎,事情多不到哪里去,他最近忙的多是从各地传来的关于突厥、关于海商的消息,还有七皇子九皇子夺嫡的事情,简单来说----全是自己作的。“现在多操操心,将来娘子才能封一品诰命啊。”
“一品诰命,怎及谢夫人好听?”楚娇柔情缱倦道,“夫君,不要太累了。”
谢文纯一笑,不同她纠结这个问题,也正好此时梅姑抱着小明光喂完奶从帐中走来,楚娇笑道,“夫君抱抱明光吧?”
谢文纯精神高度紧张的抱过小明光,好像抱着一团黑.火.药,同手同脚的样子惹得楚娇梅姑俱掩嘴而笑,“笑什么!孩子金贵,就是要这么抱……”
然而小明光很不给面子的哭了起来,这个爹报的实在是太不舒服了。哭声引来了崔氏,她一见宝贝孙子哭了眉毛就立起来了,“你怎么抱孩子呢!笨手笨脚的!”
那口气,活像训烧火丫鬟。说着,崔氏从谢文纯手里抱过小明光,从怀中拿出一串红玛瑙珠子晃着,“乖孙看,好不好看?不理你那蠢爹。”
楚娇本要去抱儿子的手略尴尬落下,梅姑眼尖看到了这一幕,“老夫人,老爷,夫人,今日天气好,奴婢们带了纸鸢,不如放起来给小少爷看着玩玩?”
“甚好。”崔氏道,“便由你去把纸鸢放起来吧。”
梅姑身材高挑,丰满而妖娆,跑动起来更是美如画卷,谢文纯放松之下,心神甚至微微一晃,随即摇了摇头暗叹自己的无聊,“明光,看,这是纸鸢,纸……鸢,纸……鸢!”
小明光大概是没听懂,睁着茫然水葡萄似的眼睛盯着自己爹爹手舞足蹈的比划,咯咯一笑。他不哭了,一时间所有人都笑了,谢文纯喜道,“我儿子真是冰雪聪明!娘,让我抱会儿明光吧!我看会了!”说着,可怜巴巴看着崔氏。
崔氏被儿子故作可怜的一求,立刻答应下来,谢文纯得了允许,珍而重之的抱过小明光,“走,爹爹带你去寻鱼儿看!”
楚娇也看向崔氏,崔氏摇头道,“你们年轻人啊!行了,去吧,带上护卫!”
楚娇欣喜跟上谢文纯,侍卫们远远缀着三位主子,楚娇眉眼弯弯看向夫君抱着儿子自言自语的傻样,嗤嗤直笑。几人顺着溪水而行,忽的听到前方有女子说笑之声,“姐姐,你看,这有只松鼠!松鼠,活的!”
“倒是可爱。”
谢文纯听出来----这是安阳公主的声音,即是女眷在此,他本欲回避,但小明光却吱吱呀呀的道,“爹……爹!”
谢文纯低头一看----小明光,尿在他身上了,华贵的云锦惨不忍睹。也正是此时,安阳公主听到声音,扬声道,“何人?”
谢文纯抱着个尿了他一身还咯咯直笑的婴儿,满脸苦笑的走出对安阳公主欠了欠身,“公主殿下。”不把儿子递给楚娇或者下人,是因为谢文纯还想用这个小东西遮一遮污渍。
安阳公主见了谢文纯和他妻子,笑着对楚娇招手,“谢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楚娇忙上前行礼,安阳公主笑着将她扶起,“楚妹妹这就见外了,来,这边坐。”
安阳公主身旁有一红衣宫装少女娇声道,“我见你长得这么好看,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大晋第一美男子谢玉郎?”
谢文纯揣度这位可能是位公主或者郡主,略尴尬道,“在下谢文纯不假,玉郎之说却是寥赞了。”
安阳公主瞪了那少女一眼,“芊熙!谢大人乃朝廷命官,不得无礼!”
芊熙郡主?谢文纯和楚娇俱是一惊。说起这位郡主就不得不提她的父亲镇北王,镇北王是当年先皇的小儿子,和今上并非同母所出,封地在干凉,领五万兵马驻守北方十余年,威名卓著。他的儿子是从小在宫中长大的,近日他的女儿也就是芊熙郡主入京,据说是得了镇北王首肯----允其自主挑选婚事,太后也是颇为宠爱这个活泼直爽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