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翻遍百家言论熟读纵横兵法,号称通天彻地、瞻往查来、可窥天地大道的谢太初,在心底推演数十次,此时此刻,唯一的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老老实实敲门。
远处大黑马发出了一声呼噜声,大约是觉得有些惨不忍睹,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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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和离,需夫妻双方和议后上衙门,待官府判定才可写这和离书,两愿离婚。我与殿下结发后,自问行为端庄,体贴恭顺,不曾做过什么出格之事。”谢太初站在门外,对赵渊道,“我不曾说过要与殿下和离。”
赵渊诧异:“真人是没说过……是我想要——”
“既然如此,便不能算已分开。”谢太初打断赵渊的话,“殿下若要我走,便写休书一封。”
“谢太初,当初欢喜你,你说得清楚,是我痴心妄想。我不想让你再为难。”赵渊道,“如今,还请……不要为难我了。”
他眼神凄绝,让谢太初再次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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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门这次终于紧紧扣上。
谢太初心又开始痛,犹如那日收到和离书的一刻。
两个月的时间里,谢太初仔细想过这般的心绞痛到底是为何……待冷静下来抽丝剥茧,把种种复杂的东西剥离。
他才知道那是一种自修习无量神功,逐渐走向大道正途后,被自己遗忘的七情六欲。
是怕被抛却的恐慌。
乐安郡王曾用全部的身心来欢喜于己。
他自大的以为……这样的欢喜不会改变。
即便相敬如宾,即便是能够细心照料,若不投之以情感,便只能算作是同一屋檐下的形同陌路。
任是汩汩流淌的情谊,亦有干涸的一日。
如今,赵渊将这些欢喜全部割舍,抽身离开,独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
再无人会用那样的眼神关切看他,亦无人将心托付与他,更无人在他身侧与他携手而行,让他在荆棘遍布的人生之路上略感安定。
可他不想也不愿放手。
此时天已大亮,周围活动的人多了起来,众人都奇怪的多看他两眼。谢太初在门口安静又立片刻,最终想定了什么事情,牵着大黑马暂且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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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渊没有时间悲春伤秋。
送走了谢太初,关上大门后,现实扑面而来。
比起哀悼逝去的旧日良人,更重要的是今日如何活下去。
谢太初送来的猪肉,他是不会动的。如今三九严冬,那猪肉在库房里,很快便会冻住,也坏不了,便先放着。
库房外角落堆了一堆杂草,还有些槐树跌落的树叶和枯枝。赵渊驾轮椅过去,弯腰只能够到少许,他便从轮椅上下来,跪在地上,将那些草木都捆在一处。又扶着轮椅,用力撑着自己爬上去,拽着那一大捆枯枝入了屋子。
炉中的炭都成了灰,已没了红色的火点。
这让赵渊有些着急。
他不会点火,若这火真的灭了,便要冻死。便本着老天眷顾的心态,放了草根进去,万幸,大概是还有暗火在,很快草烧了起来,火苗窜起来。
赵渊连忙加了许多树叶,火更大了一些。
于是他便将那些枯枝放进去。
火点燃了被雪浸湿过的枯枝,浓烟在屋子里乱窜,呛得赵渊流眼泪,可手忙脚乱的他终究还是把炉火救了回来。
烧成木炭的枯枝在炉子里安静烧着,带来一阵温暖。
赵渊又从水缸里舀水过来,在火上热着——是得感谢凝善真人,若不是他善心接了一缸水,他可能只能弄些残雪煮了。
小锅里还剩下半锅作天熬的小米粥。
如今已经凝成了半透明的粥方。
赵渊切了半块,想了想又切下一半,只放了四分之一块儿在瓦罐里,加了一瓢热水,瓦罐与水壶一起在炉边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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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太初终于安心,悄然从墙头飘落。
大黑马在旁边等待着他。
“走吧。”他对大黑马说,“去贺兰山,打貂,炼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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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些家务的赵渊浑然不知谢太初偷偷看了他好久。
他洗净双手,将簸箕和一筐羽毛也搬入屋子里,放在角落,一个人在火前仔细挑选箭羽。
这一专注便是几乎大半日,等他垂着腰抬头,眼花背痛,手上冻疮又裂。屋子里就算有炉火,也让他冷得浑身僵硬。
他喝了一碗温水,克制着没有动那碗小米粥。
便又埋头做工。
到天黑,终于一点也看不清的时候,才算勉强赶上了早晨被耽误的进度。
那稀释又稀释的小米粥,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为了睡得舒坦些,赵渊忍了一整日,这才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喝下去了,焦灼的胃里反酸,更饥饿了起来。
赵渊不敢耽搁,在胃发出抗议前躺下去。
薄薄的被子里,他手脚冰冷,一直发抖。
娇惯的胃毫不留情面地痛起来。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发愁明日醒来如何挨过饿意。
而手头工量极大,不得不抓紧仔细。
若完成不了,便得不到粮食,更活不下去。
可就算得到了粮食,也不过一把高粱青稞小米,紧巴巴的一日半碗清粥才能勉强活着。
不过几日,最轻的活计已经让他苦不堪言。
他不能想象这宁夏卫周遭百姓如何生活,更无法想象大端境内的百姓如何生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丰饶之年缴纳税米之余才能勉强糊口。
若遇大灾大难的年份,怕是卖儿卖女也换不回救命口粮。
——民生多艰,自古如此。
谢太初当初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以万民辛劳血汗,供一人享乐。
在这一刻,赵渊想起了自己过往优渥日子。
不再怀念。
竟觉羞愧。
第21章 夏虫不可语冰
清晨。
赵渊刚起,就听见敲门声。
他过去解下门闩,开门,便瞧见昨夜那个偷了自己家口粮的孩子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我这边什么也没有了。”他对那孩子道,“和你说过不用再来。”
那孩子眼眶里有泪,进门扑通跪在他面前:“求大爷救我爷爷一命!”
赵渊一怔。
“求大爷救救我爷爷吧。”姑娘哭着说,“我爷爷前几日去挑水,在冰上摔了一跤,摔断了胳膊。没钱看医生,在家里养着,肿了几日,爷爷做不得工就没有粮食。我、我这才不得已偷您家的口粮煤炭。没想到昨天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就烧了起来,整个人滚烫,却只喊着冷,邻里们都来看过,什么方子都用了,一点效果没有。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你瞧我这般境地。”他有些哭笑不得,“如何想到来求我?”
“听他们说您是京城来的大贵人,见识多广,兴许有办法救他。”姑娘不停磕头,“求求您,求求您!”
赵渊沉默。
“大爷,您不肯吗?”姑娘哭着问他,“我爷爷他……”
“并非我不肯。”赵渊对她说,“只是……”
己身陷囹圄,尚不能自保。便是想施以援手,又何从帮起?……出身尊贵又怎么样,没了身份加持,其实也是废物一个。
“我去看看吧。”
赵渊抬头去看,谢太初不知道何时一身潮气站在门外。
他昨夜去往贺兰山往返,发髻在中途散了,亦顾不得梳理,用衣摆撕下的布条系在肩后,快马加鞭,身形匆匆,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回了张亮堡。
姑娘抬头怔怔看他,泪冲刷了污渍,在脸颊上留下两条有点可笑的泪痕。
赵渊看他也有些意料之外。
“真人为何又来了?”他问。
谢太初假装没听见他的话,顺势从大开的柴门迈进院落——门既然开了,又有其他人在院子里,便不算非请勿进吧。
将腰间剥了皮的四五只雪貂接下来放在门口青石板上,这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半跪在赵渊身侧。
“我昨日去山里打了貂,又寻了道观请观内道士炼了貂油。”
他抓着赵渊手腕,拉开他的袖子。
“谢太初你——”
赵渊吃了一惊,颤抖了一下,想要缩回手,可与上次一样,他的手腕在谢太初温暖的掌心纹丝不动。
又碍于有旁人在场,一时脸颊竟然有些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