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前师伯千叮万嘱让她看好自己的钱袋,说是外面许多人如何见钱眼开,豪夺她虽不怕,可得防着巧取的,于是她便借此试了一试他的为人。
她看着手里的钱袋,微微颔首,自言自语地说道:“既有侠士之风,也有君子之德,他果然是个好人。”这么想着,笑容里难免透出两分得意来,她觉得自己的江湖眼光也并不如师伯想得那么令人担忧。
高兴于自己初入江湖所交的第一个朋友果然是个可以信赖的正人君子,李青韵的心情也越发轻松,她心血来潮地忽然想起自己包里还带了有可以用来泡澡舒缓筋骨的药粉,便想着去灶房里再多要点儿热水来,好顺便也让今晚出力不少的江月哥哥试试,以弥补自己因那点儿小人之心的试探而引发的愧疚之情。
李青韵拉开门走出去,府衙不大,这客院更是一眼便能到头,她凭着来时的记忆往院外走去,路上还见到了两趟巡逻过来的官兵,她正好问了路,倒也十分顺利地找到了位于后院东南边的灶房。
远远地,她就看见里头还亮着灯火,于是加快了脚步走去。
推开半掩着的木门,她正好看见有个虎背熊腰的妇人背对着她在灶膛前坐了下来,正在往里添柴火。
“大婶,”李青韵在她身旁几步处站定,“请问可有多的热水?”
对方似乎嗓子不适,捂着口鼻咳嗽起来,还是伸手给她指了一下左边灶台上的大铁锅。
她微笑道:“多谢。”然后自己走到一旁去拿木桶。
屋外似有夜风吹过,只有柴枝在噼啪作响的灶房里,木门闪过“吱呀”一声,“啪”地关了起来。
第5章 玄影风雷
李青韵选中一个木桶提了起来,静默不足须臾,倏地转身就是一掷,正打在那个往自己步步靠近的妇人身上,几乎是瞬间,对方挥手一拳将木桶打缺在地。
李青韵轻灵的掌风随即而至,与其刚猛的拳劲霎时缠斗在了一起,三两招之后,手腕灵活一翻,收臂一掌击出,正与对方的拳头碰了个正着。
妇人只觉瞬间内气微震,立刻连退了数步,阴沉的目光中微带讶然:“小丫头,想不到还是个高手。”一边咬着牙冷笑一声,从身上摸出来两排指环尖钉套在了双手上,“亮兵器吧,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青韵目光迅速一瞥,往旁边走了两步,伸脚把地上一根两只粗的木枝挑起来握在了手里,看着对方说道:“我的兵器不在身边,你若想见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打?”
“少跟我使花招,”对方冷道,“我不是来跟你比武的,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偏要在这个时候坏我的事,你就听天由命吧!”
话音落下,已扬起闪着微冷寒光的拳头腾步袭来。
李青韵旋身躲开,扬起手中木枝便抽在了对方的手臂上,然而因为这并不是她趁手的武器,树枝在她手里用着终是力量不足,并未能击中要害,于是下一瞬,对方拳路一拐,朝她面门扑来。
她立刻仰身弯腰躲过,脚下一蹬,手中木枝“啪啪”又在他双腿曲泉穴处用力各拍了一下,只见其原本稳如磐石的下盘骤然便是一晃,李青韵趁此机会一脚踢在了妇人的右脚后跟上,眼看着其将要被她斜踹在地,却又顺势翻了两个跟头以手支地化解了过去。
两人暂时停了手,防备地看着彼此。
李青韵看了眼对方紧攥的右手,说道:“江月哥哥说你会回来救你的妻子,我原本还不太相信,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原来这妇人是个男扮女装的,且不是别人,正是玄影二鬼之一,那独眼女人的丈夫。
此时的他为了乔装救人已经刮去了原先的络腮胡,露出了整张面庞来,抛开他这身不伦不类的女装打扮来看,长相竟然颇为英俊。
男人忽地冷笑一声:“看招!”话音未落,他倏然挥出紧攥的右手,朝她丢了个白色的玩意儿过来,李青韵下意识扬起木枝打去,这才发现竟然是个被扎破了的小布包,她这一打,里面的粉末霎时大量飞洒了出来。
李青韵猝不及防地吸入了一点,连忙抬手自封了穴道,旋即怒气陡燃地抬眸望去,起手正要开打,忽听外面响起了铜锣声,接着人声嘈杂,有人大喊“走水了”。
她不由一愣,心里忽然闪过四个字:调虎离山。又转念一想,凭江少枫的本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倒不如自己先把这人抓住了交给他再说。然而一念至此,她却眼前一昏,脚下打了个软,险些站不稳。
李青韵顿觉不好,这迷药居然还挺厉害,早知道就不该把针包放在细软里,应该随身带两根的。
她暗暗做好了拼力一搏的准备,脑海中思绪一闪,当即掰开了手里的树枝,只是还未来得及下一个动作,便见对方纵跳而起,从灶房后墙上的窗户飞了出去。
李青韵愕然之余,立刻快步走到水缸边俯身把脑袋埋了进去,冰凉的井水立刻回拢了她的意识,随后也顾不得多耽误,出了灶房便直往夜色下火光聚集的地方跑去。
府衙大牢门前负责看守的衙役还在,从外面看去这里还是之前风平浪静的模样,只有夜风吹动着檐下的素色灯笼,昏黄的光影在地上摇摇晃晃。
李青韵只瞥了一眼神色严峻的守卫便快步跑了进去。
江少枫正半蹲在地上细细打量着手里那条已经断了的栓门铁链,听见有人跑进来,下意识抬头看去,怔了怔,看着来到近前的李青韵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青韵就把先前在灶房里遇到玄影二鬼之一的事说了一遍。
江少枫看了眼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襟:“你先回去换件衣服,把头发绞一绞,小心染了风寒。”
李青韵却不是很在意这个,往牢房里瞅了一眼,问道:“人跑了?”
“暂时也没什么要你帮手的,田大人已派了人去四处搜捕了。”江少枫看见她额上还有水在往下滴,索性隔着袖子拉了她就往外走,“先回去换衣服。”
李青韵连忙迈开了步子跟上。
一路上她还在打听着当时牢房里的情况:“所以那所谓的‘走水’果然是调虎离山吧?”
江少枫转头笑着“嗯”了一声:“还好你机智,一早留了后手,咱们也不怕她不回来。”
李青韵冷不丁被他这么含笑直白地称赞了一下,霎时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垂眸弯了弯唇角,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还好很快就回了客院。
江少枫把她赶回房间后就从外面关上了门,然后扬声说了句:“我就在门口站着,有事就叫我。”
听到房间里传来了她的应答声,他笑了笑,转身往门边一靠,开始想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双开木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正聚精会神有所思虑的江少枫下意识转过了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倏地顿住。
她穿了件豆青色绣萝纹的轻纱衣裙,一头乌发被青色的缎带随意扎着散在脑后,就那么望着他,一双似有波光微漾的眼睛好像在说“我换好了,我们来说话吧”,仿佛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片刻后,他刚刚“额”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的李青韵眼珠子往下一转,愣
了一瞬,拔腿就闪进屋里关上了门,还隔着门丢了一句:“穿错了!”
他站在门外顿了顿,“噗”地笑出声来。
过了会儿,她重新穿着男装走了出来,就着屋里透出来的光,脸上似还隐约有些泛红。
江少枫正抱着手坐在廊檐下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我,”李青韵勉强解释了一下,“我有时候会穿一穿女子的衣服。”心里却在纳闷,怎么刚才就顺手拿了女装呢?而且穿完了出来竟也丝毫没觉得不妥!
但她旋即又转念一想:江月哥哥知道了她是女儿身又如何呢?连那玄影二鬼都看出来了。可若是他后来才知道,会不会觉得自己有意欺瞒?师伯说女扮男装才方便行事,或许他也是因此才愿意带我一同上路?也不知换回了女子身份,他还会不会像这般拿我当好友……
她正暗自纠结时,他已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我们先在这里待两天吧,若到时官府还无什么进展,便启程去锦州。”
她有些意外:“你觉得他们不会回来了么?”
江少枫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今夜来救人的多半就是与你在林中交手的那个,而照你所说当时在灶房里发生的事来看,那男鬼应该并不知道会有人来帮他救人。”
李青韵想了想,也有些回过味儿来,赞同道:“如果他知道有人来帮自己救人,就根本不必费事男扮女装躲在灶房找机会混到牢里去……一个手段粗暴,一个小心翼翼,行事风格完全不一致,可见事先也没有沟通过。”
江少枫点头。
“那这个人到底有何用意呢?”李青韵颇感不解,“藏着掖着的帮人,也不肯现身。”
“你过来看看这个。”他拿起放在手边的那根断掉的铁链递给了她。
两只粗的铁链条,裂口处竟然是生生被扯断的。
“好厉害的手劲。”李青韵说完便陷入了深思中,片刻后,看向江少枫道,“你怀疑是七煞派的人?”
“风雷拳一向以拳劲霸道著称,”江少枫说道,“偏偏玄影二鬼的拳路也被你看出来源出七煞派,这巧合未免有些太巧。”
李青韵又想起什么,问道:“所以你觉得她被救走了就不会回来,是因为背后会有高人为她解了红疹之症?”
江少枫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这人未必有多高,否则他根本不用回避和你我正面交锋,而且人在刚脱困之时是无暇顾及这么多的,他们还没有时间缓过来想明白这药到底是真是假。我只是觉得,他帮着救人却并不和另一个通通气,也许……是另有打算?”
李青韵道:“可是她的腿被你伤了,照理说也走不远。”
“嗯,”江少枫朝着漆黑如墨的天空望了一眼,“就让官兵先去找吧。如果这两天没有消息,这里应该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到时我打算趁着姑父过寿的机会去一趟七煞派。”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刚才说的启程去锦州,指的并非他们原本的行程,而是恰好也地处其间的七煞派。
她想起先前所见,不免有几分感慨地道:“我看那个男人原本是相貌堂堂之人,那女子其实也是个美人,而且所使的武功还与鹤云城第三大门派似是同源,也不知怎么会做起采花贼来。”
谁知江少枫听了她这么说却是一笑:“你觉得相貌堂堂,出身名门,就一定是好人了?”
李青韵哽了一下,说道:“可是自小受有师门教诲,总比那些山寨恶匪、邪门中人本心端正吧?若非亲眼所见他们两人的恶性,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江少枫看了她良久,微微而笑:“你这般以貌取人,可小心要吃亏了,怕是哪天我把你拐去卖了还觉得是同我不小心失散了吧?”
她皱了眉,刚要辩驳,却听他又说道:“我父亲是个十分正直的人,小时候他先教我的都是大丈夫立身之德行,但自我习武开始,他就让身边的人时不时地给我下套,或是今天被骗去关两日,或是明日被暗算挂了个彩,且这些大多还都是我从小就亲近信任的人。”
李青韵愕然:“这是何故?”
江少枫淡笑道:“我爹说,世道险恶,知人知面难知心,看人是不可看表面的,与其放了我将来被别人算计,还不如先被自家人教训个够。”
他转过头,见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目光中不由泛出几许温然。
“十七,”他说,“伪君子这一形容可不是说来好玩儿的,我看你倒是不怕明着来的恶人,只是以后还要多提防一些不像坏人的人为好。譬如这采花贼,也并非一定就是样貌丑陋,贪花好色之性与相貌好坏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李青韵非常认真地思索着他说的话,末了,抬头似有不满地说道:“但我的眼光也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差,我看你就看得很准。”
江少枫一愣,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怎么就知道你看得准?”
李青韵想也不想地脱口便道:“你生性善良,待人很好。撇开你路见不平收拾采花贼此事不说,那时候林中初遇你我互不认识,你见我迷了路便在路口等我出来,还烤鱼给我吃,打架也不让我出去,在林子里走散了还特意来找我,还有……”她没好意思说自己用包袱试探他品行的事,忽地微红了脸打住,又一吸气,看着他道,“总之,我知道你是好人。”
江少枫没有说话,只这么静静看了她良久,廊檐下光影昏暗,他眸中深邃仿若幽幽墨潭,李青韵不由自主地也盯着他看,却不知道自己这么盯着他是要做什么,只觉得他的眉眼实在好看。
忽然,她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似微带无奈笑意:“你啊,真是个实心眼儿。”
她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他却从身上拿出了一支缺了一角的琉璃海棠花簪递到了她面前。
不好。李青韵心头突然一阵发虚,但旋即又觉得一支发簪而已,并不能说明什么,于是一脸镇定地抬头望着他。
“十七,”他却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认识这么久,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其实我姓江,叫江少枫。”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续道,“人称――江月公子。”
李青韵愣了愣,回了句:“哦,我是琳琅阁主。”
第6章 神兵再现
屋外的月光透过窗纸从格棱间缓缓浸入,在墨蓝色的帐子外氤氲着朦胧的清辉,勾出了室内家具摆件的轮廓。
李青韵翻了个身向着床外,隔着帐子已经盯了窗边那只花觚好一会儿,心里却依然在想东想西,迟迟没有睡意。
她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六城公子之一的江月城少主……
以前从阁中姐妹们那里听说六城公子的名号时,她其实并未怎么当回事,反正琳琅阁与他们向来也没什么交道可打。
此刻想来,倒也觉得江月公子这个名号颇为适合他。
翩翩公子,清风朗月。
可话说回来,他既然知道储玉山琳琅阁,那为何在她自报家门后什么也没说呢?哦,不对,他说了一句“原来十七公子身家如此富贵,那可要小心让人给拐走了。”
说得好像她是散财童子似的。李青韵想到这儿也觉得好笑,不觉弯起了唇角。
琳琅阁主这个身份一旦曝光,她想他应该就知道自己是女子了,但他没有点破,也没有气她隐瞒,只是这么模棱两可的,也不知明天再见面时自己是应该用原本的面貌还是继续用男儿装扮?这个路也不知还能不能一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