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吧,再看看吧。”他在心中暗道,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就这么躺在床上也有一种手脚无力的酥软,同时他的嘴角迅速的抽搐了起来。
“官人、官人!”徐氏一阵惊呼。
“不、不要叫……”他勉励道,“不要叫!我、我没事,没事……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情况,不要!”
他咬牙切齿,瘦的有些脱形的脸上面目狰狞,但就是这样他还死死的抓着徐氏,徐氏忍不住的再次流出泪,第一次她为这件事感到了后悔――白重从没想过放弃他们母子,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是在为他们母子考量。
“夫人,夫人!”一个仆妇焦急的在外面叫着。
她低头把泪擦了擦:“进来。”
那仆妇走了进来,行了礼,然后有些犹豫的看向她:“夫人……”
这个仆妇是她的心腹,早先在这个时候她都会出去同她说话,这一次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暂时平息的白重:“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让她,在这里说吧。”
徐氏抿了下嘴,点了下头,转而向那仆妇道:“你说吧。”
那仆妇一怔,看了看白重又看了看徐氏,还是道:“外面,外面来了一群人,说要见节度。”
“一群人?”
“是。”
“都是些什么人,来做什么?”
“他们倒报了身份,有做都头的有做县丞的,说是要为李刺史请愿。”
她话音刚落,那边白重就大叫一声,整个身体都抖索了起来,徐氏连忙回身抱着他:“官人!官人!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白重只是哆嗦,就在徐氏忍不住要人去喊郎中的时候,白重回过了身,瞪眼大叫:“李蒙小儿,欺人太甚!我绝不能如他愿!绝不能!你、你如果再同他在一起,我就休了你!休了你!”
徐氏被吓的脸色铁青,一个劲儿的点头,而在此时,一个声音隐隐的从外面传来,那声音先是比较小,慢慢的就大了:“为李刺史请愿!”
“为李刺史请愿!”
“请白节度一见!”
“请白节度一见!”
“为李刺史请愿!”
……
很明显,这是一个人高呼,而还有很多人跟着学。一开始跟着学的最初应该只有十来个,但后来却仿佛越来越多了,到最后简直就像是有几百个人在喊的样子。徐氏和那仆妇都慌了,那仆妇道:“现在、现在怎么办?”
“你刚才说一群人,这到底有多少个?”
“我早先看的也不过十来个啊。”
“你听听这声音,是只有十来个的样子吗?”
那仆妇说不出话了,徐氏一咬牙:“你去看看,到底来了多少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仆妇虽有些怕,却还是点了下头,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白重道:“别去。”
“官人?”
“你让她先把六娘子叫来,我有话要说。”
“官人?”
“快去啊!”白重催促着,徐氏立刻冲那仆妇道,“还不听官人的快去?”
那仆妇离开后,白重又道:“你立刻去把大郎二郎还有大娘子抱过来。”
“官人?”
“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李蒙在逼我,今日我若不能让他如愿,今日我们一家都有性命之忧!还不快去把大郎他们抱过来!去啊!”说到最后几乎就是吼了,徐氏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也慌忙的奔了出去。
而在此时,李蒙也收到了消息,当他知道自己的一干手下去请愿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一喜,再之后才是愤怒――这些人,竟事先都没通他打声招呼!
“此时,事已至此,还望刺史立刻前往白府。”高皓白拱手道。
李蒙其实是愿意的,但还有些犹疑:“我这个时候前去,岂不是更落人口舌?”
“刺史当然不是去逼白节度的,而是去劝解众人的。”高皓白微笑道,“当然若是众人不听刺史的,那自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听到这里,李蒙也不仅露出笑意,不过他立刻面容一整:“对了,怎么没见宋先生?”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听说他好像出去了。”他们虽是李蒙的谋主,却也不必时时刻刻都呆在李蒙的身边。平时没事的时候也是喝茶交友,只要不出郑州都随意的。当然,在这种重要时刻,他们一般也很少外出,不过就算是宋子辰也不会想到这临到晚上了,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想到这里高皓白带了几分得意,这就是天助人啊!等到这边大事一成,那宋子辰再怎么也爬不到他上面去了。
听到宋子辰不再,李蒙皱了下眉,叫来管家询问,管家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只说他是收到一封信后离开的。
“他没说是谁的信?”
“没有说,只是看宋先生那样子还有些匆忙。”
李蒙的眉皱的更紧了,宋子辰在这个时候连个交代都没有的离开令他非常不快,同时也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他的两个得力谋主,高皓白是比较激进的,宋子辰则比较沉稳,虽然他一直采取的都是高皓白的主张,但在这最后时刻,他想听听宋子辰的意见。
“你派两个人到宋先生常去的地方去找找,若能找到就让宋先生立刻回来。”
管家去了,李蒙对高皓白道:“先生的意见自然是正理,但事关重大,本官也不得不慎重从事。”
“这是自然。”高皓白笑道,心中自然是不快至极了。
等了一刻钟,宋子辰也没有找到,高皓白叹了口气:“这宋兄,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夫人还在白府呢。”
他仿佛是不经意的提起了这回事,李蒙一怔,面色难看了起来。现在的局势虽然是有利于他的,但白重会如何?虽说白家那里他安插了不少人,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还有白钱!还有刘成!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点上自己府里的两个侍卫队,又让人去叫了其他人手,匆匆向白家赶去。
任李蒙再想也不会想到,宋子辰是受了刘灿的约出来的。此时,他正坐在胡床上,看着对面的刘灿有条不紊的冲茶、分茶,外面正在耍百戏,叫好声、热闹声不绝于耳,但在这个房间里,那些声音就仿佛在另外一个地方,这里,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静谧。
这几年,刘灿可以用很忙很忙很忙来形容。忙着学习,忙着训练,忙着抓贼匪,在这茶艺上面她并没有花太多心思。不过她在过去看多了茶艺师的表演,这感觉自然就带了出来。何况居移气养移体,她在刘家几乎是一呼百应,出入皆受尊敬,这气势就不知要比后世的茶艺师强上多少了。
“先生请。”她把分好的一杯茶推到宋子辰面前,宋子辰闻了一口,“刘家的茶馆我是久闻大名,却不想今日能喝到郎君亲自分的茶。”
“先生过奖了,其实我的手艺不见得比一般的师父做的更好,先生若觉得难喝,也还望给我个面子,不要说出来。”
她说的有趣,宋子辰不由得就笑了出来,他看向刘灿,就见她面如冠玉,一双眼黑明似漆,脸庞虽还带着几分稚嫩,气势已是十分沉稳了。
“刘成有个好儿子啊。”他在心中暗道,喝了一口茶,“不知郎君今日叫我前来,所谓何事?”
刘灿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把旁边的窗户打开了。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隐约的能见到不少灯光,却显得十分冷清。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是奉行的天黑睡觉。
“据说这两日会下雨,也不知今日会不会下。”
宋子辰有些发怔,还是道:“这个还真说不准,只希望就算下,也不要下的太大太久,否则很多瓜果都来不及摘了。”
“听先生这话,却是关心民生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本是我们读书人职责,只是……”说到这里,他摇摇头,“郎君在信中说有重要的事要与我相商,不知到底事什么事?”
“其实我没有想到先生今天会独自前来,难道先生就不怕李刺史有什么误会吗?”
“郎君多想了,我与刺史相交多年,彼此都相识甚深。”
“先生是君子,但不见得所有人都是君子。先生岂不闻三人成虎吗?”
宋子辰皱起了眉:“郎君到底想说什么?”
刘灿一笑,慢慢的喝了口茶,她看着宋子辰,似笑非笑,后者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但他又说不出来这感觉是什么。
第79章 雨至(中)
看着宋子辰谨慎的看着自己,刘灿笑着又喝了一口茶。李蒙都在管城安插人手了,他们又何尝不调查李蒙?虽然因为刘家在郑州的根基还不深,但一些没有特意隐瞒的东西都是知道的。比如眼前的宋子辰,让刘灿看来真是有些明珠暗投了。
宋子辰本也是进士,只是运道不好,受同窗牵连不仅功名取消了,还终身不能再进行科举。他先是在家乡教书,据说成绩不错,但他老家没过几年就遭遇了兵祸,之后他就流落各地,再之后就被推荐给了李蒙。他跟着李蒙的时候,李蒙还只是一个县令,而他在李蒙手里也不怎么受重视,就这么蹉跎了几年,李蒙身边的谋主走了又换,他却一直留了下来,也算混了个脸熟,到李蒙升刺史的时候,终于采纳了他的谋划,这才算是出了头。可也就这样了,近几年他虽还是李蒙身边得力的谋主之一,却越来越不受重视。
根据刘灿和赵方毅的推敲,应该是因为他为人偏向稳重,给出的意见也以稳为主,而李蒙一是性子本身就带了些急功近利,二是这几年急着再进一步,自然也就不喜欢这种谋划了。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敲了两下,茶馆中的小二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郎君,您点的萝卜糕。”
“怎么这时候才好?”
“因郎君交代要过油煎一下,所以就慢了。”
刘灿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那小二去了,刘灿笑道:“先生不妨尝尝这个,也算是我们店里的一个特色。”
在小二刚才说煎的时候宋子辰就有些好奇了,现在说到煎一般是药材,对食物不过蒸煮炖烤,再不过就是凉调。煎炸都很少,不过也不是没有。宋子辰在李蒙那里就吃过煎鱼炸肉。只是煎的萝卜糕却是真没吃过的。此时听刘灿这么说,他也没有推辞,夹了一块,果然外面酥脆,里面却是绵软的,非常可口。
“如何?”
宋子辰点点头:“却没听说过这里还有如此有特色的东西。”
刘灿一笑:“这自然是特制的,一般人我们一是不会做,二来,不知道的人我们也不会特意推荐。”
煎炸并不是她捣鼓出来的,这东西在《齐民要术》里就有记载,但就像炒菜一样,这些东西一直到北宋才在几个大餐馆之间流行,到了南宋才普及下来。刘灿一直想着待将来天下稳定了靠这个发财,自然不会急吼吼的现在就推出来。
“那看来我也只能吃这么一次了。”宋子辰说着又夹了一块。
“先生来,什么时候想吃都行。”
宋子辰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把嘴中的糕点咽下才道:“现在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不知郎君是否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先生可想过以后吗?”刘灿慢慢的开口。
“不知郎君指的是哪方面?”
“明人不说暗话,我家阿耶一直钦慕先生大才,若先生前来,必倒履相迎。”她说着,拱了拱手。
宋子辰一怔,吃惊的看向刘灿,几乎想问她是不是突然得了失心疯。现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是要动摇军心呢,还是觉得他宋子辰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呢,或者……不对!
宋子辰本是惊怒相交,但在见到刘灿一片平静后突然站了起来,不对!有什么事情不对!刘家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他们也绝对知道他是不可能离开李蒙的,那么这是什么用意?联想到先前刘灿的左顾右他还有早先的那封信,宋子辰不由得惊惧了起来:“你们、你们安排了什么!”
刘灿站起来,平静的看着他:“先生,学生说的是真心话。”
“你、你!”宋子辰还想再说什么,但也知道现在耽搁不得了,一咬牙不管不顾的就向外跑去,刘家一定有阴谋,他要去阻止!他要去阻止!他本还担心会被阻拦,在发现很顺利的拉开房门后就松了口气,但在他跨出房门的时候隐隐的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他微微一怔,没有回头继续向外奔去。
刘灿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现在宋子辰回去已经晚了,李蒙点上了人马在路上了。到了这一步,他们的计划基本可以说成功了八成,剩下的两成,就是运道了,不过,不管宋子辰回不回去,都左右不了什么了。
啪的一下,外面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雨滴噼噼啪啪的就打了下来,开始还只是几滴,可没过多久就越下越大,还有一些雨随着风进了屋中。刘灿也没有去关窗,就那么坐在那里,夹起了一块萝卜糕,有滋有味的品尝了起来。
“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
各种嗓音在雨中出现,而白府前本来高呼的众人也骚动了起来,这下雨了,他们还请不请愿?他们都叫这么长时间了,白家也没个人出来,难道他们要一直在外面呆着吗?
“诸位!诸位!”正在徘徊间,打先的曹明站了出来,也不知他从哪儿弄了个胡床,站在上面倒是醒目,“今天我们是来为李公请愿的!这雨更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如果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还为李公,为百姓!那我相信,白公也一定是会被感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