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坐床上叹气,陈三看着她,道:“娘子叹气做什么?”
好了,石榴的沮丧和担忧找到了出口,对了陈三就是一通骂:“你管我叹什么气?你做你的学问,管这么多做什么?你便是管了,又帮不上忙,有什么屁用?”
自石榴生了孩子,陈三已经许久没挨骂了,一下子被石榴骂蒙了,张嘴愣愣看着她。
石榴看陈三吓傻的样子,突然觉得十分后悔,她凭什么骂他呢?无非是仗着他对她好,纵容着她罢了。谁不想自己嫁的是大英雄,可是有多少人能嫁大英雄?陈三不能赚银子,是因为他走的是科举之路,他日日苦读,也是为了他们的以后努力。而且,他凡事顺着他,随着她的小脾气,对孩子又好,她有何不满足的?
石榴连忙拉了陈三的手,语气真诚地道歉:“我跟大嫂合伙做生意,少了些银子,正着急上火,才冲你发火,你别跟我生气,好不好?”
陈三回握着石榴的手,道:“我气什么?也是我无用,没赚银子,让你短了手。你跟我说说,还差多少,我帮你一起想想办法。”
“还差20两。你也别跟娘要了,我刚去要了,她不同意呢。”
陈三点点头表示知道,不跟娘,不是还有爹和爷爷吗?他们若是知道石榴没银子,肯定是要慷慨解囊的。
入了夜,孩子又哭闹个不停,陈大娘挪到了石榴屋子住。
“咋回事?白日里没多睡啊,怎么就不睡觉呢?”陈大娘一边抱着莲藕踱步,一边发愁道。
“娘,随她哭吧。若是再纵了她,只怕要养成这习惯,每晚上都要人抱着了。”石榴道。
陈大娘一想有道理,也狠了心将她放下,只是莲藕立刻放声大哭,惊起鸡飞狗跳。
陈大娘犹豫道:“怕是初初换了屋子,她心里不安稳,不如抱我屋里去?”
石榴摇头,“以后大了,也是要跟我睡的,娘,随她哭,你回屋堵着耳朵睡。我来跟她耗。”
陈大娘真回屋了,抽气忍了一会儿,忍不住了。只是她盼孙辈的,从陈大十六就盼起,到处托媒婆给陈大找婆娘,只是陈大不听话,跑去外头一两年,到十九岁头上才成亲,成了亲孩子也没见着影,可把陈大娘急的,给龙母庙不知撒了多少钱银。好容易小儿媳先生了,虽是个闺女,但是五六年才求来的,这也是心肝肺。如今心肝肺哭得嗓子都哑了,陈大娘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疼了。她也顾不得多想,披了件衣服就冲过去抱起孩子哄,“心肝噢,宝贝噢,可别哭了,奶奶心都被你哭碎了。”
石榴一瞧她抱起孩子,立刻就捶床,完了,她明明就听到孩子的哭声慢慢小了的,被陈大娘这一抱,全前功尽弃了。以后这孩子也会是个霸王脾气,想什么就要什么,反正要不到就哭两声,可别到时候陈大娘有了孙子,对这大孙女没这么上心,倒是将孩子给害了。她以前毕业实习的时候,就听到公司的前辈们抱怨,说老人家惯着孩子,养成了许多臭毛病,吃饭要人追着喂,不正经喝水而是喝饮料解渴,晚上睡觉不老实,经常大喊大叫,动不动发脾气,非常的讨人嫌。最后总结,要养成好的习惯,很小的时候就要开始,别想着等孩子能沟通了再说,那个时候行为习惯已经固定了,根本没法改了,要不然为什么有三岁看到老的说法。
陈大娘也气不顺呢,将孩子哄好了,立刻就来找孩子娘算账了,“要不是我亲眼看你生的,还以为这孩子是你捡的呢。”
石榴痛心疾首,也火气上头,道:“孩子是我生的,我不疼孩子吗?她哭了,我难道心里不难受?我都是为她好,才狠心不理会。我明明都听到她哭声小了,再等一会儿就能止了哭,你非得把她抱起来。”
陈大娘回道:“她这是止了哭吗?她是哭累了,哭不动了。”
“那就让她哭累了自己停了。娘,你以为你在疼她呢?你这是在害她,在纵容她脾气。”
说完后,石榴就后悔了。
果然,陈大娘听了,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将孩子往摇窝里一放,拉起衣袖抹眼泪:“我害她,我纵容她,我每日里累死累活,为的谁?我每日里把屎把尿为的谁?我好一点的东西都舍不得全喂了谁?”陈大娘越说越伤心,越觉得自己不值,起了身子回自己屋了。
石榴伸了手,呐呐喊了声,“娘,我错了。”
可惜只见到陈大娘的背影,而孩子孩子继续哭。石榴愤愤地捶自己脑袋。咋就这么脑残呢?说这些伤人的话。
孩子哭的惊天动地,狗也没叫,鸡也没跳,似乎都习惯了。
石榴起身又回去,起身又回去,最后掐了自己一把,决定狠了心,反正都得罪陈大娘,若是再不将孩子给撸顺了,不白做了恶人?
可能是刚有人抱起了,莲藕哭得断断续续,却连绵不绝,石榴竖起耳朵听着,任心里煎熬。不知为什么,前世四五岁她爹逼着她炼刀工的事,突然涌上起头。
“你别想着刀工可以慢慢炼,先学会了炒菜再说。可是,等你切顺了手,再想要炼出迅速好看的刀法,就要花十倍百倍的力气。”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要一整天都切萝卜,手都痛得抬不起来,哪里还会管以后,当时她大哭,“那就让我到时候花十倍百倍的力气,现在我不想练。”
可是还是被要求学了基本的切、片、剁、劈、拍、剞刀法,还有麦穗花刀、斜一字花刀等各种花刀,等到她长大的时候,不管多久不练,她的手速都不慢了,似乎已经像语言一样,成为她的一种本能。
另外一个例子,就是刺绣,因为小时没学过,现在学来便缓慢,而且痛苦。
“哇哇……”莲藕的哭声将石榴从回忆中抽回。
瞧着孩子哭红的脸,她不免怀疑,她这样残忍是对的吗?莲藕才刚二个多月大,她能懂得这些意义吗?她强行改变孩子的习惯,对她真的好吗?多少孩子是夜哭郎,但是又有多少人长大了晚上不睡觉光哭呢?她狠心,是因为偷懒不想晚上抱着孩子,还是打心底为孩子考虑?石榴突然好想问问她前世的娘,那个时候看见她在那里一边哭一边切萝卜,心中是如何想的。只是,她娘怕是早忘了她,而她要拉扯着孩子,想当个大人,又觉得举步维艰。
“哇…哇…”莲藕的哭声渐小,然后打了个哭嗝,终于哭声止了,她睡入了梦想。石榴心里对自己的拷问也暂止。她连忙起来将孩子给抱紧,瞧着孩子脸上遗留的哭痕,心疼的眼泪直流。
陈大娘赌气回去了,将陈秀才闹醒,跟他抱怨了一通。陈秀才闷着头不理,陈大娘一个人照样说着,说了几句,听到孩子一直哭,到底放心不下,又跑了回来,正好瞧见石榴哭的样子。
她叹口气,“这又是何苦呢?”
“娘。”石榴哭倒在陈大娘怀里,“我不知道怎么养她才好,我想样样顺了她的意,我也想给她最好的,可是我又怕她被纵坏了。”
刚做父母的都忐忑,生怕哪点没做好,石榴的心思陈大娘也能体会,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她才这么小,懂个啥,有什么纵不纵坏的?根子正,苗就不会坏,你们两个都是好的,孩子能差到哪里去?你啊,心思放宽心,别瞎想。”陈大娘又说了些自己养孩子闹的笑话,比如陈大小时候三天没拉粑粑,她吓得差点给孩子喂巴豆。
石榴又道:“我不想她夜里哭,除了怕养成她的坏脾气,也是有私心。我们要开铺子,我晚上陪着她,白日里哪有精神做活?娘,我是不是懒?”
陈大娘又安慰道:“说什么傻话呢?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咱家就这样了,孩子也不能当少爷小姐养着。你也别担忧,不是还有我吗?我知道你怕累了我,不过我便是累了心里也甘愿。”
“若是大嫂二嫂给你生了孙子,娘哪里还记得我们莲藕了。”
“就你心思多。我不过口头上说说罢了,你还当真?陈家孙辈第一个,任谁也越不过她去,你呀,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陈大娘又软语宽慰了石榴几句。
哭了一场,得了陈大娘许多安慰的话,石榴心里好受了许多,对陈大娘道:“娘,你回去睡吧,她睡了,我一个人能行。”
“那成,我回去了。”陈大娘打了个呵欠,回屋睡了。
陈秀才被她吵醒了,一直没睡着,见她又回来,问道:“咋又回来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莲藕睡了。刚石榴哭了一场。可怜打小没娘的,初生了孩子,不知道多惶恐呢?别看她平时高高兴兴的,心里存了不少事。也是我,平日里对她太严厉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刚才不是说她翅膀长硬了,真是一会儿一出。别再吵了,我要睡了。”陈秀才把被子一拉,盖住头顶睡大觉。
“睡睡睡,睡你个大头鬼。”陈大娘骂道。
老夫妻两个吵了一架,才各自好睡。
☆、第60章 贴红纸
吴桂香前日里没在家,昨晚上就听到孩子哭了大半宿,一大早见了石榴,连忙关切问道:“莲藕怎么了?我昨晚上听到哭了许久。可是有哪里不舒适?”
石榴苦恼道:“不知道,原在娘那里不哭的,一到我这就哭闹。”
吴桂香道:“怕是她离了住熟的地儿,心里头有些不安稳,受了些惊。你若是实在不放心,不如请大夫瞧瞧?”
“身子瞧着没什么问题。过两日吧,若是再哭了,就请个大夫瞧瞧。”
看石榴愁的厉害,吴桂香握握她的手宽慰道:“别担心,身子没事变成,哭夜算不得大毛病,无非便是多费心思,你若是劳累,不如我晚上给你帮会儿忙。”
石榴感激地道:“多谢大嫂了,有娘帮着,也还好。”孩子晚上吵得厉害,扰了人睡觉,吴桂香不仅不抱怨,还提出帮忙,实在是通情达理的性子,倒弄得石榴越发不好意思,跟她好生道了歉。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快些回去睡吧。今日里我跟桃香两个去镇上再跟王记的掌柜谈谈价钱,你便在家里歇着。”
虽然她过去了也帮不上忙,但是完全当甩手掌柜也说不过去。石榴便道:“我也一起过去,虽说没作用,好歹也添些势。”
吴桂香忍俊不禁,“又不是打架,要人多势众的。我知你是不愿占便宜的性子,只是咱们三个长长久久合伙的,倒也不用这般小心。何况今日怕也定不下,你就在家里安生歇着吧。”
被孩子闹的脑子都僵了,倒是没以前通透了。石榴也不再说,回屋睡了。等睡个一个时辰,精神好了,她便又琢磨着能做的吃食。
她们几个一直忙着盘下铺子,倒是没有正经讨论过铺子里到底卖些什么。目前石榴做出来的有怪味花生,山楂糕,糖葫芦,红枣糕,红薯条,桂花糕,猪油糖等。若是加上瓜子、花生等土物,也是能做生意的。只是,石榴还想要丸子、藕夹、鸭脖、凤爪等熟食也加上。那到底是卖糕点,还是卖熟食呢?
这怕是要与她们仔细讨论了。
篱笆院子里陈老爹在用牛耕地,耕了小半个下午才停,石榴并不会用牛,就在门槛上看着,一边晒晒太阳,倒是难得的清闲。陈老爹把地耕完,牵牛回棚歇息。他瞧见石榴坐在屋前门槛上发呆,笑呵呵道:“坐这里做什么?屋里不阴凉些?”
石榴连忙从陈老爹手里接过牛绳,“爷耕完地了?我晒会儿太阳。”
陈老爹将绳子往外挪,并不给石榴,“这牛不温顺,有时候踢人,你别靠近。”
石榴撒手,她还蛮怕牛踢的。
陈老爹安置好牛,坐到石榴身边,神秘兮兮道:“你别发愁,我可有好法子治好莲藕哭夜的毛病。”
石榴配合地压低声音,“什么法子?”
“贴红纸。等桥上树上一贴,过往的行人一念,立刻不哭。老三小时候也有这毛病,我在县里的桥上一贴,当晚上就好了。”陈老爹道。
石榴失笑,“写什么?天黄黄,地黄黄?”
“光这几句哪行?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啼郎,过路君子念一道,一觉困到大天光。灵着呢。”
老小孩,老小孩,都是要人哄的。瞧见陈老爹一本正经的样子,石榴笑道:“爷的主意好,我这就叫陈三写去。”
陈老爹得意地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已经让你公公写好了。我这便赶了牛车,咱们两个贴去,从陈家村一直贴到县衙。念的人越多,越有用。”
石榴在自己的脸面和哄陈老爹的决心上犹疑了一下,最后一拍大腿,道:“好,这便去。”陈老爹这么大年纪,还为曾孙女操心,虽然出的骚主意,但是也是一片心,她为什么就不能舍了脸面哄一哄老人家?
见石榴同意了,陈老爹立刻道:“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接着腿脚麻利进了屋,不过片刻,他便拿着一大叠红纸和一碗面糊过来,递到石榴手里,“拿着啊,我去牵牛。咱爷俩赶着牛车去。”
石榴不会赶牛车,车是陈老爹赶的。老牛识途,这牛也是总跑镇上的,只要拉着绳,它便自己能跑,倒是不用多费力。
到村头,陈老爹指着一颗大槐树,对石榴道:“快去贴两张。”
石榴拿着面糊和红纸,犹犹豫豫过去了。有人说槐树招鬼,这颗槐树枝繁叶茂的,看着有些吓人,她是从来不过来的。老天保佑,可别让人瞧见。只是,老天在打盹,她还没贴,春花就从旁边的林子插了过来,肩上还扛着锄头,瞧见她拿浆糊和红纸,立刻将锄头放地上,走过来笑着道:“在贴红纸呢?可是孩子夜里哭了?来,我给你念一遍。”
“呵呵”石榴尴尬笑道,“多谢春花嫂子了。”
“谢啥,我家大头和小头小时候都贴过,管用着呢。”春花连忙道。石榴一贴上,她立刻连念了好几遍。
石榴想了想,好像她不识字,咋念的这么准?村子人不识字的多,也没人觉得有啥,石榴便直接问了出来。
“这还用认?我闭着都能背。村里孩子大半都贴过,都是找你公公写的,我连自己名儿都认不得,倒是认得这几个字了,总瞧着,眼熟。”
“村里的孩子大半都贴过?”这么夸张吗?
“当然。夜里哭了,尿了,病得久了,都贴红纸。你这个短,一瞧便是夜里吵。老大一长串,那是孩子得了病,那个只能念一遍,免得染了晦气。还有,你瞧这树根下,若是有药渣子,那是万万不能踩的,那是得了重病,孩子父母缺德,将药渣给人踩,让人带走病气,你一踩,就要大病一场。我当初嫁到村里不知道这里有药渣子,踩了一回,过两日就流了个孩子。”
妗_⊙婢尤挥姓饣厥拢克在村里生活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这颗大槐树底下这么多故事呢。石榴仔细一瞧,果然看到药渣子,而且树上也有纸屑,像是被雨打后,有些纸都黏在了树上。瞧到这些,石榴心里抵触的心思也没了,这虽然是迷信,但也是习俗,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没什么丢脸的。她高兴跟春花道了谢,爬上牛车,晃悠悠去了县里。
陈老爹一路指挥,贴到县里,一沓纸贴了一半。一到县里,陈老爹直接去了县中间的桥,石榴刚拿出面糊,立刻一堆人围上来,“贴什么的?贴什么的?”
陈老爹拱拱手,“孩子夜里哭。还请各位好心人帮忙念一念。”
“成,成,你们快贴。”
石榴一贴好,立刻便有人念,还念得十分齐整,像学堂理学生念书一般,十分热闹。
只是片刻,便有两个衙役过来了,将人都赶走,对石榴和陈老爹喝道:“别贴了,别贴了,你们这些人家,天天过来,将这码头桥弄得乌烟瘴气的。”
石榴连忙将面糊收了准备走,她一直都是个良民,以前看见城管的车就绕路走,公家人,要是撞了你都是白撞的。
陈老爹却偷偷给衙役两个一人几个铜板,弯着腰道:“还请官爷通融下,我们马上就走。家里孩子哭得厉害,实在是没得法子。”
衙役将铜板在手里垫垫,听到声响,脸上的恶声恶气都收了,只是不耐烦道:“你们这些没见识的,贴个红纸有啥用?快些走,今儿哥几个都在镇西头,可别去寻晦气。”说着,两人提刀走了。
陈老爹连忙道:“一定不去。两位官爷走好。”说完,驾了马车准备走,看石榴还在发呆,笑道:“快呆着做什么?咱们快去镇东头。”
石榴连忙爬上车,又问陈老爹,“爷,他们是过来要银子的?”
“也不全是。若是不给银子,就赶人的。现在新来的县令不让人贴,原先的县令倒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