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顺京,城北面是广阔的荒原连接山脉。
赵访烟放慢速度,环顾四周,仔细的搜寻着。
出乎意料,她竟然在一处丘陵下,看见了玉忘言。
当两个人目光交接时,玉忘言的眼底分明黯下去,其中有惊讶,更多的却是深不见底的暗潮。
“赵小姐、四殿下。”他拱手,面无表情。
赵访烟下马,因着速度过快,膝盖狠狠的一疼,像是骨头被掰断了似的。
她皱眉忍住,给玉忘言欠了欠身,“访烟见过瑾王殿下。瑾王,请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玉忘言不语。
赵访烟走了过来,朝着玉忘言的旁侧望去,很快便发现他身后的地上,有些惹眼的东西。
“赵小姐,慢些。”
不顾玉倾云的提醒,赵访烟快步走到那些东西的面前,俯身拿起来查看。
这竟然是烟花筒,已经用过了,留下半黑的壳子。她把其中一个烟花筒抠开,倒出了一手燃烧后的灰烬,混合了某种诡异的白色粉末。
这是什么?
赵访烟没有见过这种白色的粉末。她拿出了帕子,小心的把粉末包起了一部分,妥善放进衣服里,再好好的查看这些烟花筒。
烟花筒有几十个,在地上排成一条折线,都是一样的外形。赵访烟又抠开一个,同样倒出来一样的残留物和白色粉末。
“瑾王,你是否也和访烟一样,是来此查看的?”赵访烟抬头问道。
玉忘言冷冷别开目光,双手负后,不言。
怀疑,就像是种子般,就此种在了赵访烟的心头。
她知道瑾王内敛寡言,但并不是这样一个不理人的人。眼下他为什么这样冷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玉倾云给玉忘言行了礼,和蔼的笑道:“瑾王,在下出宫的时候,正好看见瑾王妃在帝宫北侧的宫门,瞧着该是在等你吧。”
玉忘言神情微变,眼底的复杂,教玉倾云看不懂,只是听他喃喃:“多谢告知本王。”
“你我兄弟,何须这样客气。”玉倾云说罢,看了眼赵访烟,低声道:“这次……赵小姐受到的打击是真的不小啊。”
“……嗯。”玉忘言欲言又止。
“瑾王,你是心里有事?怎么我看你愁眉不展的。”
“没什么。”玉忘言道:“本王去接瑟瑟了,告辞。”
“哎,瑾王!”玉倾云唤了声,却见玉忘言已经跨上马,抽着鞭子渐行渐远。
他走得很快,身影消失在了远方。
可是看着他背影的玉倾云,却看不见他脸上那仿佛随时都会碎开的沉冷。
玉忘言重重的呼吸着,风倒灌入胃里,风声也掩不住他的呼吸声。
他的心中五味陈杂,竟是没有底气去面对赵访烟。
这次的事件,表面看似是天谴,但他清楚这实则是人祸。甚至,这件人祸是谁做下的,他都已经猜出来了。
这一人一马渐渐的消失在远方,赵访烟望过去,心中已经生疑。
她走向自己的马,一边对玉倾云道:“我们祭祀之时,城北传来阵阵轰响声,不是雷声,而是这些烟花的爆炸声。”
玉倾云诧异,回忆了片刻,道:“在下记得,那雷声也伴随了闪电,就在雷声响起后,城北空中有闪电划过。”
“访烟认为,那一定不是真正的闪电。”赵访烟道:“四殿下可以仔细想想,往常打雷下雨,都是先看见闪电,后听见雷声。”
玉倾云一怔,眼神深了深,“你说的没错。刚才……的确是先有雷声,又有闪电。”
“所以,访烟怀疑,那闪电是这些烟花爆炸后在空中形成的图案。”
赵访烟指了指地上的烟花筒,“四殿下,请看这些烟花筒摆放的位置,不像随意摆的。”
她的话似乎有道理,可依旧匪夷所思。玉倾云道:“逢年过节顺京城四处有人放烟花庆祝,都是趁着夜晚,方能够看清烟花的绚丽,至于白天……在下觉得,烟花就是再亮,也比不过日光啊。”
“所以访烟怀疑,这烟花筒里也许是多加了什么东西……”赵访烟喃喃着,心里最为怀疑的,就是她从烟花筒里倒出来的那种陌生的白色粉末。
那东西不是火药类的,会是什么?
“四殿下,访烟还不能松懈,接下来还有要确认的事情。”她看向玉倾云,“四殿下能陪伴我到此时,我心里真的很高兴。殿下早些回府吧,访烟也告辞了。”
“也好。”玉倾云浅笑:“那就一同回城吧,我把你送到家门口,再回王府。”
“有劳四殿下。”
远方,玉忘言快马加鞭,已经到了北城门。
凭着象征亲王身份的令牌,他直接策马冲进城里,没有任何官兵敢多问一句。
进了城,马匹的速度慢下来了,可玉忘言的心却更急了。
他闭上眼,试着调整好情绪,在街巷口拐了个弯,没有再往帝宫去,而是改道去了晋王府。
在路上,他遇见了山宗,想了想,让山宗去帝宫照应萧瑟瑟,一起等着他返回帝宫接她。
晋王府一贯较为冷清。听说是晋王喜欢安静,不愿被打扰,故此晋王府的访客也相对少些。
玉忘言策马停在了府门口,翻身下马,直接闯了进去。
“瑾、瑾王殿下!”门口的守卫连忙施礼,想要拦住他,却根本拦不住。
守卫只好赶紧跑向书房,大声喊道:“王爷!瑾王殿下过府了!”
几乎守卫的话音刚落,书房顶上,就有一道黑影迅速掠过去。那速度快的吓人,完全骗过了守卫的眼睛,却还是被玉忘言看见了。
“何人!”
他沉声吼道。
大白天的,是什么人敢在晋王府鬼鬼祟祟?
心下一凛,生怕书房里的晋王是遭了毒手了,玉忘言奋力跑了过去,呼道:“父王!”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下立着的正是晋王,看上去毫发无伤,脸色却是冷到谷底的。
见他没事,玉忘言松了口气,一时间也无心察觉晋王看他的脸色,只快步走到晋王面前问道:“父王,你可有事?刚才有个人影从书房的屋顶掠了过去。”
“人影?”晋王不相信的喃喃,摇了摇头,“你八成是看错了……”
“我不会看错。”玉忘言笃定道。
“没出事就行了。”晋王转过身去,回到了屋子里,“忘言,进来话说。”
“是。”
玉忘言进来后,便关上了房门。
书房里很暗,没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这让玉忘言心里不由得奇怪,父王方才为何要待在不透气的昏暗房间里。
不过眼下,他和晋王要说的话,是万分机密的。玉忘言叹了口气,望着晋王的背影,沉沉道:“自上次焦阑殿上对北魏使节的刺杀,我竭力劝说父王,看来终是徒劳。”
晋王低不可闻的冷哼:“我就知道,你会来质问我。”
“父王……”玉忘言仿佛感受到心肝脾肺的一阵绞痛,沉然道:“祭祀团的人,死的太过无辜!”
“无辜?”晋王冷冷的说:“他们是以身殉职,死得其所。”
“为何这么做?”玉忘言的袖子下,拳头已经紧紧的握了起来,随着轻颤的身躯一并颤抖。
“父王,和平来之不易,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企图让大尧和北魏的战火重燃。更不该因此害死祭祀团的祭司,他们与我们无冤无仇。”
“呵,非得有冤有仇才能害吗?”晋王冷冷的说着,语调变得怨艾。
“忘言,你说我是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其他人。那当初天英帝为了一己之私,把你母妃强抢进帝宫里,害我妻离。他顾过你我父子吗?”
玉忘言胸中一震,眉头紧紧的蹙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天英帝有错,我们便报仇。然而父王今日所做的事,若是有朝一日被外人知道,必定会招来他们的报复。”
“他们……是谁?”晋王缓缓的转过身来,苍老发黄的脸,在昏光里显得有些阴暗。
“是指赵访烟,还是萧瑟瑟?”
玉忘言握紧的拳头,猛地再收缩,“……瑟瑟不是外人。”
“这么说你是要告诉她,这场看似是天灾的人祸,幕后主使是我。”
“……绝不会。”玉忘言的字眼,咬得很重。
他不会把这次事件的真相告诉瑟瑟,父王对瑟瑟是越发的存有杀心了,只有让瑟瑟什么都不知道,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晋王似是叹了口气,有些佝偻的走向一张椅子,缓缓的坐下。
“忘言……”小桌上放着一盆罕见的白色金盏花,他信手拨弄了两下花瓣,喃喃:“今天的事,没有人会知道真相。”
玉忘言皱眉道:“不能掉以轻心。”
“你害怕赵访烟会查到我的头上?”晋王抬眼看过来,那双黑幽幽的眼底,分明泛起一抹森寒的杀气。
“人还是傻一点好,傻了才能安全。要是赵访烟和祭祀团剩下的人太聪明了,那就只好……死了。”
骤寒的气氛顿时袭上了玉忘言,他听着晋王的话,看着父亲的这张苍老却充满了杀气的脸,心中产生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就像是——这座书房渐渐的化成了盘丝洞,充满了蜘蛛网,他被这些网一张又一张的覆盖住,越来越难以呼吸。而他的不远处,瑟瑟、赵访烟、以及其他很多人,也在被蛛丝圈圈的缠绕着,渐渐被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加班了一通宵,没更新,见谅……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当真胡闹
在走出书房的一瞬间,玉忘言觉得,身体里有种极致的虚软。
惶惶然的感觉在他的心头叫嚣,像猫爪子一样挠来挠去,怎样都无法消退。
父王……
他在心中念着。
这个喊了多少年的称呼了,竟是头一次的,陌生的让他惶然。
他以为,他很了解父王,就像是父王做了这些坏事,怎样也瞒不过他一样。可是,是从什么时候起,父王变得这样阴险而凶狠?
从前那个总是愁眉苦脸、对他殷切教诲的父王,何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