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细惨白的手指递过来一张银行卡。
没有等林意七反驳,他先接过自己的话继续说,“我想过了,我妈现在这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再等一年,也不是不可以……我还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来挣钱,给她装假肢。这钱是你自己挣的,我不能收,七七姐,还是要谢谢你,我真的很感谢你,那天和你说了之后,我心里好受多了。”
话说到这,林意七也没再反驳什么。
午后浅阳落进长廊,落进少年眼底,晶亮闪烁,充斥着少年意气风发。林意七垂下眼,接过银行卡,轻巧弯起眼角,“嗯,下回有需要再来找我,回去训练吧!”
从基地坐地铁直达市中心,地铁口刚好在商场楼下负一层。
二月底,空气微暖。
林意七穿了件加绒卫衣搭牛仔短裙,上身暖下身冷,地铁口有风吹进来,将单薄丝袜下小腿吹得打颤。
真冷。
加快步伐,走进全覆盖暖气的商场内部。
商场负一层是美食城,从扶梯上去刚好在电玩城门口,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灯束变化,细看之下,也不过是几台抓娃娃机。
快速走过。
又缓缓退了回来,停顿在其中一台之前。
一只斑点狗小公仔,歪着脑袋卡在出口,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傻呵呵的。
同样是小狗,扶槐要是能有它这种乐观的精神就好了。
出了商场,冷风掠来,冷得哆嗦,快步跑进单元楼电梯,电梯外还站着个中年人,看着也不像急着上楼的样子,林意七便关了电梯。
拍了张拿着小狗的照片发送给扶槐:【像谁?】
不纯情小狗:【睹狗思我?】
啧,他倒是自觉。
……自觉又自恋。
林意七从电梯走出来,开门回房。
打字:【麻烦这位小狗先生像它一样,多笑笑,好吗?】
不纯情小狗:【在努力了】
回屋放下包包,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给扶槐发消息。
林意七:【你下午去哪儿啦?基地没看到你】
不纯情小狗:【和海源来扶氏牵个合同。你下午去基地了?】
林意七:【嗯,上次有根笔落在那里,去拿了下。】
林意七:【晚上给你做大餐!】
她和扶槐都不是会自己做饭的人,平时不是他打包回来就是一起点外卖。早上看新闻,不少外卖处理工序不卫生将顾客吃出了问题。
想着反正自己也在家,不如动手试试做饭。早上备齐了食材,买了点虾、洋葱、还有几个翅根和土豆……没什么头绪,先煮点米饭吧。
刚将米饭下锅,就听到有人敲门。
回来得这么快?
以为是扶槐没带钥匙,系着围裙就去开门了,但门外站着的不是扶槐,而是一个中年男人。
拉链夹克衫,瘦削,身材挺拔,四十多岁的样子,纵使上了年纪皮肤有些衰老,但依稀还能看出五官丰朗英俊。
莫名的,有种熟悉感。
林意七认出他就是刚刚在楼下电梯口碰到的男人。
还没开口询问,对方却先问,“你是?”
表情比她还诧异的样子。
林意七:“……呃,不是您来敲门的吗?”
对方愣了一会,抬头看了看门牌号,好像确认了自己走得没错,视线往门里望了望,语气礼貌,“不好意思,我是来找扶槐的,他……是住这儿吧?”
是扶槐家里人?
“是。”
林意七点点头,“不过他现在不在,请问您是?”
男人笑了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玄关灯光落进眼底,他注视着林意七,像慈祥地端详,但也只是两瞬,就不留痕迹地收回视线,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是他的父亲,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进去坐着等他一会?”
门后,林意七的表情有几分凝固,“父亲?”
男人笑,“是。”
林意七定定看了他两秒,倏然弯起嘴角,“不好意思呀,我的粥糊了,需要看一下。”
说完,不待对方反应,迅速关上门,动作飞快地将门反锁。
门钥落下的瞬间。
小脸也“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扶槐和扶栀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而他们的父亲早在扶栀母亲怀孕时就为了救一个溺水儿童去世,扶栀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父亲。
那这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又是从哪里来的?
手心有些发凉,她迅速走开大门,躲到了书房里准备报警。
犹豫片刻,先拨给了扶槐确认。
扶槐声音含笑,“怎么了小宝?这么想我?”
林意七掩着手机,压低声音,“有个男人来敲门,个子瘦瘦高高的,说是你的父亲。是你家亲戚吗?”
一瞬的凝固。
听到电话那头海源喊道,“喂你去哪里啊――”
扶槐声音出奇的紧绷,是林意七从未听过的慌乱,“小宝,不要开门,不要理他,等我回去。”
林意七还有满腹疑问,但那头电话挂得很快。
很奇怪,听他的语气,不像是非常出乎意料的样子,但似乎又不是很欢迎对方,是认识的人?难不成是仇家?
林意七脱了拖鞋,从书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悄无声息走到厨房,抄起一把菜刀。
不行,这个杀伤力太强,搞不好要人命的。
放下刀,双手抱起灶台上的砧板,又摇了摇头,放下砧板,视线在厨房扫视一圈,最终抄起了一口平底锅。
这个不错,重量刚好,具备一定的保守攻击力。
将手机调成静音,抱着平底锅躲在厨房柜台之后,紧张等候扶槐回来。
扶氏大厦离这里本就不远。
大概五分钟左右,林意七就听到门外传来扶槐的声音。
“你来这里干什么?”
和他一贯平淡漠然的声音不同。
这一声质问,很显然带着隐忍不下的愠怒。
大门隔音效果很好,后头的对话林意七就听不多清楚了。
只能听出扶槐的声音似乎充满憎恶,偶尔夹杂着几句脏话,而另一个中年男人则是不断好声好气的,似乎在央求着什么。
两人很显然是认识的,争执在门外持续了很久。
林意七都不知道对方是谁,自然也不好出去插嘴,就紧张地抱着平底锅站在门后等着。
过了很久,门外好像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两人还在不在,只是没听到声音了。
难道一起走了?
又在门后焦灼地等了一会儿,仍然没听到声音,林意七这才握着锅,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查看。
走道的声控灯此时已经暗下,漆黑晦暗的过道,静无人声。
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走了也不说一声。
莫名其妙。
收回视线,准备关门,玄关昏黄光影随着门缝开合偏移,闪过一抹晦暗的银光。
林意七也是在这时,动作顿住。
扶槐没走。
他只是没有进门,只是安静地坐在门外的阴影里。
对门施工,地面灰蒙蒙地布着尘。玄关一点光束透过门缝,男人的白色衬衣被灰擦得脏兮兮的,头发也有点乱,金色发圈上的小菠萝被隐匿在阴翳中,看不见光泽。
他屈起一边膝盖,额头抵着手肘,头颅低垂。
好像在倾瞬间,这几个月构筑起的轻松的、开心的回忆尽数殆尽。
光只是短暂在他身上眷顾了片刻,时间钟声敲响,任何光亮和色彩迅速抽离消失,他又陷入了黑白色调的晦暗角落。
变成了半年以前刚刚相遇时,那个沉郁又颓然的小狗。
好像心口被人揪起一块。
林意七缓缓蹲了下来,指尖覆在男人冰凉一片的手背上,轻轻拉了拉,柔声道,“怎么啦,怎么――”
说话时,走道间的声控灯亮起。
林意七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明晃晃的灯光,穿过凌散碎发,将男人眼睫上一点泪渍照得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