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被奔跑不息的兽潮覆盖,落地的树叶立刻会被碾成烂泥。猎装少女要把她放哪里去?也是树上吗?会不会发现我?伊恩不安地在树上动了动,让自己蜷缩进树荫中。而后他发现自己纯粹杞人忧天。
猎装少女没去寻找空地,她自己制造了一片空地。
伊恩没看到她做了什么。像把一团面饼放进满是油的锅里,油煎似的噼啪声在不远处响起。他看见一道银光钻入兽群,奔流不息的潮水蓦然出现了空白,仿佛一块巨石被投进河里。
一头鹿猛地抬起前蹄,嘶鸣着硬生生向旁边跑去。兽潮有自我意识般避开了一个圆,在那个圆中,所有生物俱已倒地,身上蒸腾起热气。
那两个人飞了过去,黄袍女孩被放到地上,猎装少女也落了下来。她在动物尸堆中挑挑拣拣,捞出一只兔子,在两只手中抛来抛去。“好烫啊。”她说着,徒手将兔子撕开。和地上的所有生物一样,这只兔子仿佛被煮过很久,已经熟透了。
不知怎么的,伊恩在这焦香中干呕起来。他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黄袍女孩掏出匕首,干脆利落地将兔子肢解,那不是猎户对待猎物的熟练,倒有种正把人开膛破肚的气氛。猎装少女歪着头,神色恹恹的,没什么兴趣地翘着手指翻弄碎块,闭着眼睛捻了几块放进嘴里。
半晌,她睁开双眼兴奋地叫道:“就是这个!”
猎装少女浮了起来,不带上黄袍女孩,她起飞的姿势格外轻巧。伊恩看到她的衣衫鼓起,浅金色的卷发有生命般舞动,像一只鸟……不对,那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姿态就像一个气泡,轻柔地漂浮到了上空。伊恩得仰直了脖子才能看到她,只见那个娇小的少女立在树冠之上,伸出一根手指,遥遥点向远方。
雷鸣,比之前听到的更加响亮的雷鸣声。
伊恩这样的高度看不见前方发生的事,只能看见向前奔流的兽潮变得粘滞了片刻,瞬间回流。前方的兽群疯了似的向后跑,后面的兽群则在惯性下无法停下脚步,整条“河流”沸腾起来。野牛的弯角掀飞了浣熊,林鹿在彼此身上折断了脖子,无论是普通动物还是异兽,都像被扔进了绞肉机中。
伊恩震悚地抬头看向始作俑者,少女浮在半空中,阳光下的浅金色头发仿佛由光线织成,透明发光。她的面孔隐没在光芒之中,旭日般灿烂又如雷霆般让人心惊胆战,伊恩心中只剩下一个机械的念头,神啊,神啊……
前方传来一声爆鸣,接着铁器劈砍声、人声纷纷响了起来。回流的兽潮占了上风,很快兽群都往回奔跑。猎装少女从树冠的空隙中又钻了进来,她的双眼在兽群中搜寻,抬起的手指在其中轻轻指点。顽童点水一样轻巧的姿势,每一点却必有什么倒地。她看着被兽潮吞没的猎物皱了皱眉头,开始像条空气中的游鱼般,向兽群游去。
旁观者看来这简直是在自杀,然而发生的事却截然相反。每次落地前少女都抬一抬手,兽潮中立刻出现直径几米的坑陷。周围的野兽惊惧地避开,她游入空隙中拎起被杀死的猎物――总是兔子――撕扯下一块放进嘴里,随意地将剩下的部分弃置在地。少女就这样在兽群中穿行,闲庭信步杀戮不止,让被理顺的兽群重新变得一片混乱。
伊恩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疑心自己遇见了猎食中的女妖,感到了面对食物链上层生物的恐惧。
不远处蓦然升腾起一面火墙,把疲于奔命的兽群从中间哄散。树木开始冒烟,在森林大火燃起前,几道水柱浇灭了它。
“安娜.苏利文!!”
一个暴怒的声音吼道。伊恩终于能从无法思考的恐惧中摆脱,他勉强往哪个方向探出头,只见边境军的将军大人从兽群中冲了出来,身上环绕着火焰。
作者有话要说: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眼中的女主,常年狂霸酷拽叼
第49章 48.47.46.
简.斯图尔特火冒三丈,字面意思上。狂怒让这个火系异能者熊熊燃烧,异能开到了最大,若非她水系异能的副官紧跟其后,一场火灾近在眼前。将军与她的军队配合着勉力收束狂奔的兽群,他们总算及时出现,没让住在林中的人都死在这场无妄之灾下。
她一眼就看到了造成这一切的人,苏利文小姐浮在空中,随意将兔子尸体抛回地上。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安娜偏了偏头,对他们挥挥手。
“苏利文小姐为什么在这里?”简强压着怒气质问。
“你们不给开城门,我就爬出来了呗。”安叙回答。
“你到底在做什么?!”
“打猎啊。”
“你管这叫打猎?每种异兽都有活动范围,你横扫半片森林,让它们像被打掉窝的马蜂一样发了疯的乱跑,你不知道那会导致什么吗?”
“不知道,你告诉我?”安叙说。
在毫无恶意、不吐脏字地把人气疯这点上,安叙的水准已经登峰造极。将军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副官连忙替她开口:“那会让兽群暴走,造成巨大混乱。”
“我都问过会不会影响生态平衡了,当初你可没跟我这么说。”安叙摊了摊手。
“住在林中的人可能因此没命!”简怒道。
“林中也有人吗?”安叙挑了挑眉毛,“我以为提比斯的居民都在防线里面。”
这下许多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林中没有“人”,会居住在异兽出没的城外的只有在法律上不算人的“罪民”。罪民与修道院的皈依者有些相似,但这些罪犯要么没有能打动修道院发放赦免的财富,要么所犯罪行便是得罪了贵族或教廷,只能世世代代被流放戍边。说来好笑,按照安叙世界里的观念来看,这些惩罚重到会成为兽潮来袭时第一批炮灰的人,罪行远不如在修道院中逍遥的皈依者严重。
对贵族和教廷不敬的人(比如被侵害时没有保持沉默的过激分子),自杀未遂或自杀者的亲属(胆敢浪费人类的资源并亵渎创造人类的神),食用禁药妄图获得异能的人(主要是没能成功还被发现或被人指证的平民),堕胎导致不育的omega(反人类罪,早年会被活活烧死,如今只被流放,法律真是仁慈了太多),以上这些人的后代,诸如此类。
塞缪尔侯爵以人手不足为借口,在兽潮季节让这些人进入提比斯防线内部,挑选抗击兽潮中表现出色的罪民,收编入边境军。他的女儿简也持续了这一举措,现在跟着将军匆忙前来救援的士兵中便有罪民出身之人。他们对神眷者的话无法反驳,只是默默握紧了拳头。
“这就是你看着他们去死的原因?”简厉声道,她本来就是个一点就炸的脾气,怒火更胜麾下的士兵,“他们一样在呼吸,一样会流出红色的血,兽潮来临时一样是提比斯防线重要的守卫者!”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神眷者冷酷地说。
所有人哑然无语,一时只有兽群四散奔走的声音。神眷者的双足依然没有落地,她悬浮在空中,浅金色头发在热浪中飞舞,一双近乎银色的眸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群。随着年岁渐长,少女褪去了婴儿肥,那张精致的面孔有着让人心折的美貌,却因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和一直不合时宜的神情,美丽得让人畏惧。
像天使,像精灵,像女妖,总之不像人。
一只被吓疯的野兔慌不择路,竟自投罗网地跑过神眷者脚下。雷光落在它的身前,接着身后,像只玩弄猎物的猫爪子,第三下才落到兔子身上。那道雷和看起来一样可怕,完全是杀鸡用牛刀,兔子的身体整个被炸成几段。安娜.苏利文掩了掩嘴,但面上漠然的神情半点没变,仿佛想要装出普通人类的惊讶却失败了。
她沉下#身,两根纤细的手指在一段残骸中搅了搅,拿出一块碎肉,又捻掉多余的部分,只余下指甲盖大小的晶体。她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对着阳光看了看,一口吞进嘴里。
将军身后离得最近的副官抽了口冷气,看着神眷者嘎吱嘎吱嚼碎晶核,舔了舔嘴唇,旁若无人地闭上眼睛,不久神采奕奕地睁开双眼。大卫立刻明白了投#毒失败的原因,无色无味无法检查出来的晶核粉有用才怪,人家都能干嚼生晶核啊!
这还是人吗?他震惊地想,瞄了一眼将军想看看她的反应。这个距离下只有最近的简和大卫看清了刚刚发生的事,但简脸上阴晴不定的愤怒显然不针对晶核。大卫暗道不妙,将军已经开了口。
“既然你认为凡人的死活与你毫无关系,”她缓缓说,声音好似火焰烧灼后又被放进冷却池的钢铁,已经在池底冷硬定型,“在天上的神圣之人不需要土地,不需要凡人,当然也不需要凡人织的布,凡人搭的屋子,凡人做的食物!离开吧!正如你不需要我们,我们也不需要你!”
副官没来得及阻止她,最后通牒已经出口,再没有回旋余地。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自我安慰道,将军本来就不擅长虚与委蛇,不如索性撕破脸皮。简干脆利落地转身,喝到:“收拢难民,治疗伤者,我们回去!”
她的红发和披风火焰般摇曳,脚步决绝,没有回头看一眼。
神眷者也没叫住她。
如果旁观者视角用着游戏中雄浑的史诗配乐,那么安叙视角的背景音乐一定来自她家楼下广场舞大妈的收音机,循环播放着动次打次动词打次低端土气没档次的bgm。
她这边的经历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