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锐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盯着她:“王开宇?清卓可确定?”
宁清卓微微皱眉。她上下打量了番面前颀长风流的男人,突然有了种感觉:这人并非看上去那般冤大头,反而有些难缠。思量片刻,不答反问:“沈兄为何有此一问?”
沈鸿锐抬眼望向院中假山:“王开宇先生喜奇石,布局园林时,时常用嶙峋怪石作为装饰。你家院落山石沉稳有余,个性不足,显然不是王开宇先生的风格。”
宁清卓挑眉:好吧,她碰上行家了。
可谎言被戳穿就乖乖认错不是宁清卓的风格。她一副受教的模样虚心点头,请教道:“原来如此,沈兄果然妙人。那依沈兄高见,我家园林应当是哪位名家所建?”
这问题问得无耻,沈鸿锐却不明所以的模样。他缓步行出厅堂,指着屋侧的水流道:“水势曲折和缓,环绕楼宇,讲究得是凝气,倒有些像郑子石的风格。”
宁清卓等了片刻,那人却不再说话,反而转头询问似的望着她。她被看得无法,只得含混道了句:“那可能,便是郑子石?”
沈鸿锐缓缓颔首。宁清卓见了,暗中舒一口气,朝着他一笑:“那便是郑子石,我那时年纪小,记错了名字也未可知。”
却见沈鸿锐回以一笑,又走到屋侧,看着院中的回廊道:“可是,将回廊建在主屋两侧,以增添色彩层次,这却是张文轩的风格。”
宁清卓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心中一时只有一句话:这话您就不能一次说完么?!
沈鸿锐眼中笑意愈甚,继续道:“再看这门楼、雕饰、脊吻,又明显是徽派风格,难不成会是刘德元的手笔?”
宁清卓算是明白了:园林的事情,这人比她懂!他根本就知道她在骗他,却偏不戳穿,这么说半句留半句,存心耍她玩呢!
眼见沈鸿锐又要开口,宁清卓连忙出声打断:“其实,我家园林乃是混搭风格!”
她煞有其事解释道:“我家园林,乃是汲取各家所长,创造出的独一无二的园林臻品!”
沈鸿锐大悟状点头:“原来如此!想必是卢陵宁家自有风格!”
他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十分明显,宁清卓却丝毫不害臊,认真点头。
沈鸿锐点到即止,也不纠缠,又朝厅堂行去,在那八仙椅前站定,扇柄敲了敲椅背:“那我得再向清卓请教一二。这些家具,又是出自哪位木匠大师之手?”
男人的桃花眼带着兴味捕捉住宁清卓。兴味背后,是隐藏的锐利与自信。宁清卓眯眼回望,只消片刻,便对此人做出了新的判断:这家伙不好骗。与其又一次被他牵着鼻子走,耍弄一番,最后还是露陷,还不如索性坦白了。
宁清卓耸肩,摊手,无赖道:“好吧。沈兄是聪明人,名家什么我就不提了。这院子你若喜欢,我们便直接谈价钱。”
沈鸿锐一收骨扇,击掌轻笑:“清卓果然爽快。你出个价吧。”
宁清卓抬眼看去,便见那人桃花眼弯弯含笑,之前那副难缠的模样消失无踪,又是个风流倜傥的如玉公子!
宁清卓暗骂一句:贱人!
宁家大屋最后以500两的价格成交。谈定了价格,两人这才去张大牙那,速度转了地契屋契。沈鸿锐先签名,宁清卓接过笔和契约,这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可是,等等……沈鸿锐,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见过?
宁清卓心中回忆,跟着沈鸿锐沿街而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短促惊呼了一声,不可置信望向沈鸿锐:“沈鸿锐!你是……沈鸿锐!”
沈鸿锐奇怪看她。
宁清卓左右四望,凑近一些,压低声道:“沈兄父亲可是内阁的沈大学士?”
沈鸿锐惊讶挑眉:她如何会知道?
宁清卓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一阵激动:好啊好啊,这人骗我!他明明是大启士子们争相追捧的人物,却说他只是个商人!
上一世,宁清卓曾经在孙剑锋那看到过这人的资料。沈鸿锐的父亲是前朝状元,才学在士子中久负盛名。沈鸿锐天资聪颖,却始终无法摆脱父亲的光环,甚至久而久之,人们对他的能力产生了质疑,认为他是因为他的父亲,才会享有赞誉。
沈鸿锐自然不服,便参加了大启的科举考试,居然连中三元。前段日子,他刚考取状元,一时风头大盛,较他父亲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戏剧性的转折来了。殿试中,有人被查出作弊,竟然是考官泄题。沈鸿锐作为魁首,立时饱受责难,连带他的父亲沈大学士也被人攻击,暗指其利用职务之便插手科举,为儿子前程铺路。一时朝堂暗流涌动。
皇上重罚了涉事考官及作弊考生,却没有动沈鸿锐。沈鸿锐也始终未对外界言论做出反驳。可在皇上召见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上,他当堂所作诗赋,皆文采斐然,也算是对作弊言论的一次反击。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不料,沈鸿锐却在琼林宴结束时,向皇上陈情,表示因自己科举之事连累父亲,心中难安,恳请皇上除去他状元之名,平息争端。
皇上念其孝心可嘉,答应了他的请求,还叮嘱他来年再考,继续为国家出力。
以上都是官方记载。但宁清卓透过表象看内在,认为此次科举应当是朝堂敌对派系的一次碰撞,而沈鸿锐便是斗争的导火索,也成为了斗争的牺牲品。他牺牲了自己,保住了他的父亲沈大学士,以及沈大学士背后的党派,最重要的是,避免了一场党争。
宁清卓能看到这点,其他士子亦然。沈鸿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没了功名,却收获了前所未有的追捧,一时名声大噪。京城的学子纷纷设宴相请,以能与沈鸿锐相交为荣。
是不是因为不堪骚扰,这人才偷偷溜出了京城,落户了小小卢陵呢?
几个想法迅速在宁清卓脑中成形。宁清卓眼光炙热,黏着沈鸿锐回了宁家大屋,不,回了沈府,不肯离开。
☆、第14章 心意初动
沈鸿锐在院中踱步,很是奇怪:“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宁清卓总不能说她是上辈子看到的,煞有介事竖起食指:“是怡香苑的姑娘告诉我的!”她谄媚一笑,奉承道:“世人皆爱才子佳人,似沈兄这种风采,故事自然会被编成话本,在茶馆青楼中广为流传!”
沈鸿锐并不信她的胡言,却只是一展那骨扇,挑眉笑道:“哈哈,看不出来,原来清卓竟与怡香苑的姑娘相熟!”
宁清卓清楚接收到了他的质疑,却只是厚颜道:“还好,还好……”又一脸讨好道:“沈兄,我对你万分仰慕,想为你举办一场欢迎会,邀请卢陵和周边的士子前来参加,一起谈诗作赋,岂不美哉?”
沈鸿锐笑眯眯摇头拒绝:“不必不必。我不喜应酬,那日还拜托过林知府几人,请他们为我保密。”
宁清卓毫不气馁:“沈兄,我能理解你被人追捧的痛苦,可你也总得给广大江南士子一个机会,让他们倾听你的教诲……”
沈鸿锐朝着她风雅一笑。
宁清卓话语一顿,立时想到这人下午油盐不进的模样,便是一声暗叹。
――罢了,罢了,与其求这人,还不如按照原定计划,自己慢慢来……
沈鸿锐却摇头晃脑叹道:“清卓这是将我当外人啊!你心里的事藏着掖着,也不给我透个底,却让我如何放心帮你?”
宁清卓微讶看他。她心中一番思量,觉得这人太过聪明,与其和他耍花招,还不如坦诚相待,遂实话实说:“林知府想要重修卢陵书院,但是卢陵的大户不愿捐钱。我想向知府讨要这份差事,负责募捐。我打算以欢迎你的名义,举办一场诗酒会,邀请卢陵附近的文人士子前来参加。在诗酒会上,为重修卢陵书院募捐。”
沈鸿锐点点头:“倒是好方法。士子们会以为募捐是我的授意,自然要慷慨解囊。清卓倒是人尽其用啊!”
他语气调侃,宁清卓却只当听不出,继续道:“还不止这样。我只邀请士子,但我会在周边府城张贴告示,欢迎富户前来参加。士者贵,商者贱,现下有头有脸的大族,都是朝中有人为官在背后支撑。富户为了发展,自然要多多结交士子,届时定会前来参加。我就收他们些赞助费……”
沈鸿锐偏头:“什么费?”
宁清卓诚恳无比拍马屁:“赞助费。就是,举办诗酒会要钱啊,我就以这个名义收些费用,他们想来参加,就得出银子。能为沈兄这般人物出钱出力,这可是他们无上的荣幸!”
沈鸿锐一声轻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才是重头戏吧,想来清卓能好好赚上一笔。”
宁清卓不答,只是跟着嘿嘿笑。
沈鸿锐便停了步,桃花眼弯弯对上宁清卓央求的视线,微俯身压低声音道:“这么热心帮助林知府募捐银子,清卓可是能得什么好处?”
宁清卓一声暗叹:就知道这个问题避不过!
宁清卓也不瞒他:“知府募捐了银子,打算用来购置书田。我会设法让他改变主意,将募捐的银子交给我运作,再由我往后每月交一定银两给书院。我是宁家族长,想要光复宁家,可是现下宁家衰败,没有资金,一切想法都是枉然,是以才打了这个主意。”
书田是书院的田产,书田所得产粮,供给书院教谕及禀生做月俸。卢陵书院书田年代久远,被胥吏侵蚀盘剥,现田产所剩无几,无法支撑卢陵书院开销。是以林知府才有重修卢陵书院的想法,主要目的就是重新购置书田。
沈鸿锐心中暗讶:这年代,人们一般购置田产或店铺,以产粮或者租金作为资金,维持书院运作。说白了,这也是一种经营。只是宁清卓的经营方式,显然大胆许多。
沈鸿锐赞许点头:“不料清卓竟有此眼界。”又偏头看她,一摊手:“可是,我若帮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宁清卓思考片刻:给钱肯定不行。不说这人自己就挺有钱,单说他开诗酒会募捐,最后银两却进了他的腰包,被人知道,还不得名声扫地。这种蠢事,沈鸿锐定是不会做的。
那他想要什么呢?
宁清卓抿唇皱眉想了许久,可接触太少,实在不知这人缺什么,只得任人宰割道:“沈兄想要什么?”
沈鸿锐笑了。他忽然俯身,凑近宁清卓,音色沉润道:“清卓,不如你嫁给我吧!”
男人贴得很近,月白色的长衫甚至蹭到了宁清卓的衣摆。那双桃花眼就在她面前寸许,流光淌动间,摄人心魄。他呼出的气息轻轻扑到宁清卓的脸颊,在她的鼻与唇上流连,带着种淡淡好闻的味道。那声音钻进宁清卓的耳朵,直达心脏,激得她的心猛地跳动了下。
宁清卓微微怔神。理智告诉她,沈鸿锐在开玩笑,否则两人才刚相识,他怎么可能就求亲呢?可没有缘由的,却无法开口斥责。便是一瞬间的犹豫,她又忽然想到,这人可是登徒子!她这样张着唇,似乎挺不安全?他的唇……就在一旁呢!脸便有些热了。
沈鸿锐却忽然直起了身,似是很开心哈哈笑道:“你、你别当真啊!”
宁清卓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心中难得一点旖旎顷刻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不悦与失落。她后退一步,垂眸道:“你又耍我。”
沈鸿锐连连摆手:“不不,不是耍你。”他看着宁清卓泛红的脸颊,勾人的凤眼,鲜嫩的唇色,觉得自己刚刚突然想亲下去,实在是情有可原:“我知道你在祖宗牌位前发了个不出嫁的誓,自然不会为难你。我只是想要你陪我演一场戏,假装我的相好。”
宁清卓难得心跳一回,居然得了个这样的下场,心里有些乱,闷闷道:“为什么要演戏?又为什么是我?”
沈鸿锐轻描淡写:“我在京城惹上了一个小女孩,定要嫁我。可我不想娶她。她对我说,除非我能找个打得过她、还长得比她漂亮的相好,否则就要一直纠缠我。”他上下打量宁清卓一番:“唔,你嘛,好好打扮打扮,长相方面勉强可以过关。毕竟漂亮与否,见仁见智。”
这明显是恶意差评!宁清卓心中暗嗤。却听沈鸿锐又道:“我见过你打抢水战,身手虽然不大好,但是日后我会有针对训练你,打赢她应该是没问题。”
宁清卓一句话悠悠堵了上去:“哎哟。沈公子既然处处不满意我,又何必找我呢?”
沈鸿锐哈哈一笑:“这不是因为咱们有缘么!”
宁清卓也跟着皮笑肉不笑,凉凉道:“沈公子风流,该不会搞大了人小女孩的肚子,想不认账吧?”
沈鸿锐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扭头盯着宁清卓:这个女人说话也太剽悍了!
宁清卓继续道:“若是你做了这种没良心的事,我是不会为虎作伥的。”
沈鸿锐苦了脸:他不过是端着些风流做派,可家风甚严,他都没真正尝过风月啊!
但这种丢脸的事情,他自然是不会告诉宁清卓,遂只正色道:“我没碰她!”
宁清卓沉吟片刻,正色问:“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沈鸿锐心中奇怪:她肯定不认识那人,又问名字作甚?却仍是回答:“周灵灵。”
宁清卓暗抽一口冷气!
周灵灵何许人也?那是锦衣卫指挥使的爱女!宁清卓上一世见过她,人活得那叫一个鲜衣怒马,飞扬跋扈。周灵灵使得一手好鞭法,宁清卓曾见她当街鞭笞衙役,生生见那衙役脑袋打开了花,横尸京城闹市,只因为那衙役不小心挡了她的马车。
这人嚣张至此,若是宁清卓帮沈鸿锐摆脱了她,还不得成了她的眼中钉,被她追杀到天涯海角!
宁清卓手指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沈鸿锐:“你被逼婚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笃定。沈鸿锐讶然看宁清卓:这人还真猜对了!前段日子,宫中几位娘娘轮番上阵,换着法子撮合他和周灵灵,后来甚至闹去了他父亲那。他不堪其扰,这才带着小厮逃出了京城……
沈鸿锐一声轻咳,转了话题:“周灵灵是锦衣卫指挥使周滔的爱女,也是宫中宠妃丽贵妃的侄女。她自小得周滔宠爱,又甚得宫中娘娘喜欢,与几位公主交好。这么一路娇宠,脾气自然不好,若是被惹恼了,会狠狠报复,杀人灭口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他到底算诚实,将周灵灵的情况和盘托出。宁清卓便也就事论事道:“就为了几千两银子,惹一个周灵灵这样的仇敌,这买卖太不划算,”说着,幸灾乐祸一勾嘴角,真是笑了出来:“这风流债,沈兄还是自己想办法偿还吧!”
沈鸿锐似是料到她会拒绝,此时行到石桌边,放下骨扇,从袖中摸出了一塌纸票,抽了一张,递给宁清卓看。
宁清卓接过,细细一看,微微惊讶抬头看他:“盐引。”
沈鸿锐微笑点头:“清卓募得银两后,可有想过用来作何营生?”
宁清卓不出声。她到底惦记祖产,是以想设法参与茶庄经营,夺回宁家茶庄。但论起最暴利的行当,盐业当之无愧。只是盐业入行门槛高,又必须有官府力量照应,宁清卓没有这个能力。
沈鸿锐抽走她手中的盐引,抖了一抖:“江南沈家,你可知道?”
宁清卓点头。那是大启朝最大的盐商家族,现下看来,应该是沈鸿锐的本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