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曜随意地抬起头,映入眼前的是一张极其引人注目的脸。极黑的眼睛,像是大山里凌晨三点的夜晚,瞳孔如缀在天幕的寒星一样亮。很高的眉骨,眼尾微微上扬,嘴角却呈相反的弧度向下,显得有些苦。
与他格外好看的五官对应的,是极为朴素的衣着:一件很旧很旧的短袖,磨毛边的牛仔裤。男人有些憔悴,眼圈乌青、头发看起来也很久没有理,新长出来的有些凌乱,下巴上还残留着没剃干净的胡茬。
也许是他太好看了。李卓曜在抬头望向他的那一刻,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感觉。
“你是?”他歪着头,好奇地问。
“你之前的朋友,今天过来看看你。”男人回答道,随即拉开一把椅子,在李卓曜的病床前坐下来,随即抬眸,对他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容。
李卓曜把脸探过去,小心翼翼地又更近距离地凝望着他的脸。这人的表情里带着笑意,却有一双很悲伤的眼睛。
“对不起啊,我这里受了伤。”李卓曜用手指指自己的后脑勺,又盯了对方一会儿:“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你是我同学。”
他声音很小,生怕惊扰到这个年轻男人的情绪。
“嗯,我知道。”
男人笑了一下,伸手拿过旁边的水果刀,开始为他削苹果。他削苹果的动作非常非常慢,又谨慎和小心,苹果皮在他的手里居然没有断,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红线。
那是老家的亲戚送来的洛川苹果,果皮的颜色鲜红如血。
“吃苹果。”他递过去那个光洁的苹果。
“谢谢。”李卓曜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
“好甜,像糖一样。你要吃吗?”
李卓曜很自然地就把手里的苹果递过去。随即又想起来,这是自己咬过的,觉得好笑,又伸手过去,从果盘中另外拿一个新的,递给眼前的男人。
男人无声地接过,把苹果紧紧握在手里。
这时门推开了,护士走进来。先是给李卓曜量体温,又开始发药,捎带着交代了一些情况。
“护士,他……恢复的怎么样?”男人问。
“身体上还有点虚弱。脑部的伤比较严重,所以现在还记不得人。”
护士放下药就走了,男人过去关门。李卓曜坐起身,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手有点抖,有一些滚烫的开水泼到了自己手背上。
他被烫的叫出了声,赶紧放下杯子。
“烫到了?水有没有泼到伤口上?”
不知何时,李卓曜那只被烫到的右手被男人紧紧攥在了手中,对方一脸关切,带着紧张的神色,又检查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确认没有水渍才放心。
“没有。”
李卓曜觉得两个大男人之间拉着手有点不好意思,迅速把手抽了回来。
男人一愣,又在椅子上坐下了。
“你爸妈出去了,我在这照看你一会儿,怕你出事。”
男人扬起脸,认真解释。
“没受伤就好。现在要吃药?”
李卓曜点头。看着对方拿水壶往玻璃杯里倒了大半杯水,又从桌上拿过另一个杯子,两只杯子来回荡来荡去,冒着白烟的、沸腾的透明水帘在他的手里一点点冷却――他居然不怕烫,明明握着水杯的手掌心,都已经变成了红色。他荡着那杯热水,直到热度散去,又伸至唇边尝了一口水温,确认合适后,把水全部倒入另外一只他没碰过的水杯里。
又按照刚才护士说的量,数好了李卓曜要吃的四种药片,一起递给他。
“吃药吧,水不烫。”
“谢谢。”
李卓曜接过来,强忍着嘴里的苦意,把药片吞下。
然后眼前多了一颗草莓糖球。
“要糖吗?”
“你怎么知道我吃药怕苦?”
李卓曜从他的手心拿过那颗糖球,剥开糖纸丢进嘴里含着,一边问。
“猜的。”
男人笑着说。
“你挺会照顾人的……”李卓曜说。
的确如此。他觉得眼前的男人,简直细心妥帖到不行。削苹果的动作、第一次来便能准确无误地从护士口中记下他这一顿的药量、递水前的试温度的举动、还会贴心的在自己吃完药之后,递上一颗很及时的糖。
“锻炼出来的。”男人顿了顿,随即静静地说:“身边有个需要被我照顾的对象。”
“女朋友么。那当你女朋友真幸福。”
男人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那天下午他们其实没有说太多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李卓曜自己在床上倚着看书、翻手边的影集、或者看着ipad上的影片。男人很安静地坐在旁边,递水、拿东西,或者在他上厕所的时候扶他下床。
“方便吗?我陪你。”
“好。”
让一个陌生人陪着上厕所,李卓曜其实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他又没办法。腹部的伤口比较深,还没有完全长好,每次上厕所都需要他爸或者护工在旁边帮忙。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爸妈都不在,护工也没来,似乎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这人似的。
“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
男人咬紧嘴唇,随即轻轻地说:“周楚澜。”
“你名字很好听诶。”
李卓曜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对不起哦,我想不起来你的名字。我的记性真的很差,别看你今天来过,明天一觉睡醒,我又不会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