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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世者

厌世协奏曲 寻龙凡人 11171 2024-06-30 15:29

  [梁哲瀚]

  「梁哲瀚,你等一下十点跟业务部的人去找一下客户。」

  「我?」诧异扭头一问,「杨威学长,你说我吗?」

  进入公司五年,我从来没上过第一线,一线的业务部是需要外型与谈吐都兼具的,他们藉此获得客户的信赖,销售公司的商品。

  「对,我说你。」杨威学长略显不耐。

  「可是……学长,这不在老闆指派的工作范围……」

  而且等等十点是银行开门。

  我从凌晨偷走母亲的房契与印章后,就只待在公司,为得是十点银行门开能立刻进去借钱。

  「没去过就不用去吗?」杨威的眉毛竖起。

  「好……」

  我非常不情愿地锁上脚边办公柜,这举动被杨威发现了。

  「你带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

  杨威摆正臭脸,继续萤幕前工作。

  他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有了使唤我的权利,有时甚至在晨间部门会议,直接当着工程部老闆还有所有员工,指派他认为需要处理的事情给我。

  老闆没意见,所有人没意见,我也只能没意见。

  「那我出发了……」说着起身。

  我对自己的畏畏缩缩的讲话方式感到厌恶。

  「我寄给你的產品报告你看了吗?你知道业务部要找谁吗?你知道等等十点的会议是不能乱讲话的吗?」杨威又口头碎唸了一串。

  感觉做什么事情都不对。

  杨威甩出一阵低气压后,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我忽然想到昨天小宥下班前,一屁股靠在我的办公桌侧,他与另位同事间聊着,并一致认同件事。

  杨威学长就是喜欢刁难我。

  「你看他都不管其他人,就只针对你。」小宥说。

  「而且他也不是老闆,他的位阶才高你一级,其他高一级的学长还不都只是默默工作而已。」同事说。

  「对阿,他凭什么?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要会反抗阿!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你该去做的,哲瀚!」

  「恩……」我垂下目光,只觉得身体好疲惫。

  点开杨威学长所寄的电子邮件,我把报告从首到尾页仔细研读,半小时后大约能掌握七八成,基本上都是之前有销售过基本型產品。

  「对,十点跟大北电合作专案,我们会带着简报出席。」一个熟悉声音穿越办公室。

  她不是温雅英。我的视线迫不及待扬起,大脑却发出提醒。

  办公室有一半的同事也抬起头,因为工程部没有女生,所以只要有女生闯入工程部,都会被多看两眼。

  我又一次与她对上了视线。

  她个头不高,但也足够鹤立男仕群,她边持着手机讲话,边穿越办公室,从人头间隙之间朝我走过来,瀏海用发夹整理到同侧,马尾如瀑,走路时在后方左右摆动,眼睛轮廓是两颗大水滴形状,而水滴被某种引力拉向鼻樑,彷彿地球引力来自她的鼻樑。

  她站到我面前时,我才发现她的如水滴的眼神充满鄙视与不耐烦。

  「等等十点有会议,该走了。」近似命令的口气,她说。

  「好。」我缓慢起立。

  杨威学长忽然乾咳两声,「业务部是派你去?怪了?我明明跟老闆说好要找那个谁……」学长有点窘迫地翻翻桌上纸本资料。

  「换成我了,业务部老闆说的。」她一句话迅速带过,语气快得像在打发路上发传单的工读生。

  「奇怪了……」杨威喃喃道。

  「『奇怪了』,我也觉得好奇怪,你又不是老闆,问这么多干嘛?」她翻了白眼,水滴双眼变成彩虹的弧形。

  这话引来四方同事的压抑笑声,而杨威学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大北电合作案是老闆现在最看重的合作案,这如果有什么闪失……」杨威转强硬语气威胁。

  「哼,说的好听,那这种合作案为何你不自己处理?」

  「……」杨威顿时无语。

  「老闆看重,你们各个缩在后头?因为吃力不讨好是吧?」女人展露气焰说,「出一张嘴最会了。」

  「快走吧。」女人又一次说。

  「……」我加速收拾着公事包。

  「对了,杨威『学长』,你为公司投的专利案没有审核过你知道吗?」女人忽然又停脚步回头说。

  「什么?」杨威瞪大眼。

  「哼,拿别人的研究去投专利,然后还写得这么失败,不觉得丢脸吗?」

  「投专利?」我诧异问,接着瞬间明白,我无法置信地看向杨威。

  我离开办公室时,杨威像是要吃人似的瞪着电脑萤幕。

  小宥投来个讚赏的眼神,他挤出的表情逼近浮夸,伴随临近同事的抬头张望,我跟着咄咄逼人的女人,在大家的目送中离开了公司,来到一楼的骑楼下。

  心中悄悄打量着她,又勾起了对雅英的思念。

  等计程车时,她淡淡自我介绍,却没有正眼看过我。

  「我叫林黛。」

  虽然我不觉得,母亲会立即发现自己的房契失踪,但还是希望能赶紧完成借贷,毕竟把偷走家里房契这件事还是令我提心吊胆。我摸摸口袋中的办公桌抽屉钥匙,盘算该如何尽快结束工作。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一道话音打断我的思考。

  「什么?」我像是惊醒般的,在马路中央听下脚步。

  「我刚说了一长串……」林黛回头,冷脸说。

  「痾……抱歉……」

  「总之,等等跟大北电的会议基本上会是我来介绍產品,如果他们有產品上更深入的问题,那就交给你了,好吗?」

  「喔好。」

  林黛露出专业模样,不像是公司大家传言的,总是靠男人完成事情,这让我对她的印象稍稍改变。

  我四处张望一下,才发现刚刚发呆的时间,我们已经搭乘计程车,又往大北电公司走了好长段路。

  不一会,一座耸立的巨型建筑出现在我们眼前,豪华建筑大门有着圆形约十米宽的喷泉景观设计,玻璃製双开电动门上头,掛着「大北电」字样。

  我率先走向旁边的警卫室,并报上来歷,从大门旁的一扇小门进入。

  「你有来过大北电吗?」林黛看我熟门熟路,歪着头问。

  「没,是之前有个朋友在这工作,多少有听说,这间大公司的大门平常是不会开的,拜访都得从旁边小门进去。」

  「恩。」林黛有些怀疑。

  「没什么,以前还不错的朋友而已。」

  我只差没有脱口而出,跟那位朋友曾经交往过。

  弯进乾净整洁的大北电长廊,我一路上左顾右盼,看着员工与厂商人来人往,心想着是不是有机会巧遇温雅英,但心知肚明不可能,大北电的员工数量远大于我们公司,要在茫茫人群中遇见她几乎是微乎其微。

  走过长廊,会客室排列在眼前,我们照着邮件会议通知,找到了指定会议室,不到半小时,会议室陆续走进陌生的员工,他们鱼贯而入,并亲切地与林黛打招呼,看起来是合作了许久,大家都非常熟悉。

  而我的呼吸,短暂地停在某一刻。

  当温雅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见我时,双眼也瞪大了几秒,但立即收回惊讶,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独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世界好小。

  整个產品会议解说,雅英就在我不到五步的地方,而我视线盯着投影幕,心神却不在上头。

  她剪短了头发,换了一副看起来精明能干的眼镜,一年不见,模样看起来没有太大变话,却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为什么……」一个细小的声音从我嘴里洩出,但没有人听见。

  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梁哲瀚?」

  我又一次,在回忆里迷航,然后被林黛唤回。

  「是?」

  「恩……就是刚刚大北电黄课长问的,我们介绍的这项產品,如果使用在非室温底下……」

  林黛非常机灵地,又帮我重复了一次问题。

  「黄课长,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公司有做过各项温度分析……」

  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讨厌被眾人凝视时,当下是焦虑的感觉。我想要有精彩地演说,想要风趣地对答如流,想要温雅英能注意到我。

  可是我办不到。

  连她是否有抬头看我,我都不知道。

  只有冒着冷汗,视线笔直地瞪着前方,紧张之下,脑中没有一点讲话逻辑,就是把產品的特性解释过,甚至内容对错都不确定。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超过五十度使用,在电性上会无法控制?」黄课长似懂非懂地问。

  「对,无法控制,最后会变成爆炸头小黄人。」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脱口而出。

  场面瞬间陷入安静,安静中传来小小声的噗哧一笑。

  然后眾人视线转向角落,只见雅英若无其事地,揉揉鼻子低下头。

  爆炸头小黄人,是过去我们共同觉得最好笑的聊天贴图,每当我们一起遇到麻烦事时,或一起抱怨身边不公待遇时,总会把小黄人放进聊天内容中。

  「老闆居然连这个都不懂,连小黄人都懂了。」雅英抱怨道。

  「对,连小黄人鄙视老闆,巴拉巴拉巴拉……」我吐出舌头,两眼向中间一挤。

  「哈哈哈……」雅英被我逗笑,在床上捧腹又拍手,大笑不止,久久不能平復。

  「小黄人瞪老闆。」我做出个瞪眼。

  「小黄人拍桌呛老闆。」我把下巴高高突出抬起。

  「小黄人爆炸了,怒按离职。」我把额头瀏海掀起。

  那是我们共同的默契。

  过去的快乐,现在只剩下会议室轻轻一笑,还有尷尬冷场的气氛。

  林黛又默默跳出来解救我。

  「黄课长,他意思是商品的加热反应……看起来可能会失控……像一部动画?」

  林黛眼神向我确认,我微微点点头。

  黄课长僵着脸,幸好没继续追问。

  「好,那我们今天介绍就先到这边,还是很希望可以与贵公司合作,我可以保证我们销售的產品绝对符合规格。」林黛意外地,对台下所有男性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会议终了,黄课长离去,林黛热烈地与两三名大北电员工聊天,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开朗又活泼。在他们谈笑之时,雅英随着大部分员工一块离席了,我只能悄悄望向她离去的门,注视她的最后一片衣衫消失在门框。

  人去室空,只剩下我在会议室一角

  「小黛啊,上次说好要一起吃饭的,你什么时候才有空啊?」

  「学长,你要约小黛吃饭可不能吃太寒酸的耶,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啊!我怎么可能找她去吃太寒酸的。」

  「学长,要约她吃饭可是要排队的,连隔壁课的课长都有传言在追小黛了,你好像有些慢了呢。」附近的大伙哄堂一笑。

  说话原本大大方方的大北电男员工,突然面红耳赤。

  「好好好,要约吃饭都来,姑娘我对于请吃饭是没在拒绝的,都来都来。」林黛始终掛着迷人的微笑。

  不想打断他们的谈话,我最后决定独自踏出会议室,而会议室外已经不见雅英踪影,我悵然若失地沿着原路离开,只是刚走到警卫室附近,赫然想起自己记事本遗落在会议室,搔搔头,长叹口气,无奈下又折返回会议室。

  这一去一返,二十分鐘就过去了。

  当我再回到会议室外,握住门把,隔着扇门,我听见了林黛正跟一位男性在谈话,瞬间我止住了握住要下压开门的力道,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已经过好多年了,你还要继续用面具偽装自己吗?」某男性的声音说道。

  「我要怎么过,跟你没关係。」

  「小黛,那时我……」

  「可以了,我不想提那件事。」林黛微慍,斩断他的话。

  「等等,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只能怪我当时太……」

  「我对你只是玩玩。」林黛打断他。

  室内传来拉扯的声音。我下意识地让手掌落下,让手掌顺着重力压下门把。

  门开的瞬间,林黛和男人也瞬间弹开。

  「不好意思,我忘记拿笔记本了。」我故作自然的,四下寻找记事本。

  室内的两人,同时背对背走开。

  「找到了。」我拾起座位上的一本记事本,嘴里喃喃道,然后无视他们俩,又离开会议室。

  后方传来鞋跟击地声音。我和林黛,一前一后,步出大北电门口旁小门。

  「商品供应合作的机会50%。」林黛像是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恩。」

  林黛用无法描绘的厌恶眼神瞥向我,无奈深吸口气后吐掉。

  「如果缺钱的话,」林黛双眼直视前方,「要不要挪用一下公司的公款?我有方法可以帮你。」

  「……」

  我在大马路旁举起手,拦下迎面来的计程车,被问这问题时的震撼,简直像是被计程车撞上,心头弹了一下。林黛依然直视前方,表情不似在开玩笑,接着她马上又换了个问题。

  「你上次笑是什么时候?」

  「问这干嘛?」

  「好奇问问,笑一下吧,一直摆着臭脸不会遇到好事的,如果是为钱烦恼,我真的可以帮你。」林黛不情愿的耸耸肩。

  「不用,谢谢。」

  我是真的忘了上次开怀的笑,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时候,是为了什么事。

  但这问题并没有困扰我太久。

  当我和林黛坐上一台,印有「新售屋」宣传大字的计程车时,我又立即想起原本今天的任务,要到银行抵押旧公寓,借款买房的任务。

  如果可以买下公园旁的电梯大楼中的小小一户,我肯定能「开怀」地大笑。

  于是我脑中开始复习跟银行借款的步骤,要如何不被银行发现房契是从家中偷出来的,若是专员打电话与家里母亲确认时,我该如何应答,这些我都有所准备了。

  下计程车,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时分,此时我们还未吃午餐,但即便是肚子空空的,身体重重的,脑袋却是清醒的。

  我要买下公园旁的电梯大楼其中小小一户,让温雅英重新爱上我。

  林黛下车后走入便利商店,而我大步走进通往公司的电梯。

  临时跟工程部老闆请了个假,以身体不适为由,换来老闆一个眼神绞刑与言语凌辱,而我坚定地态度让他不得不放我走。

  从锁住的办公桌抽屉,取出用纸袋装好的房契时,我的手还在发抖,接着,我头也不回地奔向银行。

  出公司途中,经过一楼便利店前,再次遇到林黛,她不顾形象地嘴里含着食物,手中握着饭糰,侧眼扫过我。

  借款过程很顺利,女专员被我演练好的台词说服—母亲因病在家休养、我们临时需要转购有电梯的大楼,以便更好的照料母亲,父亲是某大公司经理,生活上衣食无缺……

  同意书与签名字,我都准备好了,甚至我走了步险棋,大方请女专员拨电话与母亲谈话。

  「她可能不太方便接电话,但你有顾虑的话可以拨。」我貌似轻松地说。

  「喔,没关係,我们也需要几周的审核时间,梁先生跟您借一下过去的收入明细。」

  「好的,这边。」我抽出侧背包印好的证明书。

  「那……请您稍等。」银行女专员起身离开。

  人生总是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在女专员离开的几秒鐘,我刚松下口气,手机就响了,是母亲打电话来的。

  我没有理会。

  母亲连续拨了三通,手机在口袋手掌中嗡嗡作响。

  接着,转为另一隻不知明号码来电,我明白非接不可。

  「你好。」我怀着不安。

  「请问是你是梁哲瀚吗?」

  「是,请问你是?」

  「这里是大北市警察分局,我们需要你立即回家一趟。」

  「……不好意思?」我的心情沉到谷底,偷拿房契的行径败露,母亲直接报警处理,我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演变如此快速,当下脑袋快速运转,转出好几个藉口。

  停顿半响,还是拖延问道:「请问怎么了吗?」

  然而男警察急切地说出天差地远的内容。

  「你母亲腹部被人刺了一刀,目前在前往医院的途中,需要你回家帮忙。」

  「……」我惊讶地垂落下巴,说不出话来,但更让我吃惊的在后头。

  「然后拿刀刺伤你母亲的人……」警察像处在人手繁忙的医院,话音被各种杂音盖过。

  「什么?」

  「是你父亲!」警察不耐烦地又吼一次,「拿刀刺在你母亲腹部的人!是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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