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善听到东洲寨内部的情形,跟蒋昂建议道,
“我听大哥说长林河入白露湖的水口,有个镇子叫长林镇,东洲寨壮大之后,对长林镇也秋毫不犯,有暗桩在那里。胡荡舟之子此时应该还顾及不上长林镇的暗桩,我们或许可以先去长林镇落脚,再暗中联络寨中可靠的兄弟――最终要有百余弟兄能与大哥同生同死,我们就可以护送大哥回东洲寨,将胡大公子请走!”
“好,我们先去长林镇,”蒋昂点点头,说道,“马占江这人不靠谱,我们贸然回东洲寨风险太大,但有百余人马在手,我们就光明正大的返回东洲寨,还真不怕胡游这厮敢撕破脸不走!”
当即安排张聪返回东洲寨,秘密联络一些绝对可靠的兄弟到长林镇见面密谋大事。
这也是他们此时最稳妥的办法。
毕竟除了蒋昂之外,江雄、张聪等人在东洲寨也都有一些至亲的兄弟手足,这些人此时是可以信任的。
只要他们筹划得当,在胡游及马占江等人的视野之外秘密聚集百余人马,并非没有可能。
其他选择都有更大的风险。
此外,东洲寨在势力壮大前后,一方面所劫掠的黑货需要有一个渠道贩售出去,需要一个稳定的地方,能给东洲寨输入紧缺的粮食、盐铁等物资,另一方面需要有个地点安插暗桩,打探、监视官府可能会对东洲寨采取的动静,所以长期以来蒋昂都对长林镇秋毫不犯。
当然,东洲寨也有不少人马,就是直接来自长林镇。
不过,东洲寨再对长林镇秋毫不犯,如今兵荒马乱的,长林镇也萧条起来了,除了本地人,几乎看不到外地商旅在此停留。
蒋昂、赵善他们等天黑之后潜入长林镇,翻墙摸进东洲寨在镇子里的一处暗桩所在。
这处暗桩,乃是一个叫老金的跛脚老贼,带着一个有些痴傻的婆娘,领养两名年幼孤儿,假扮一家老小逃难流落于此,在镇上租了一栋院子以卖炊饼作为掩护落脚,盯着长林镇的风吹草动――当然,东洲寨在长林寨还有其他落脚之地,但蒋昂觉得不如这里可靠。
蒋昂小心谨慎之余,也考虑到这个节骨眼上,洞荆联军从上到下都以为他们被囚在南蔡、生死不明,胡荡舟使长子胡游来收编东洲岛,就算知道东洲寨在长林镇有暗桩,也不大可能会注意到这边。
跛脚老贼夜里看到蒋昂等人翻墙潜入进来落脚,当然是又惊又喜。
听过蒋昂的打算后,跛脚老金说道:“大当家如此筹划甚妥。铺子里除了炊饼,也没有别的吃食,我去买几只烧鹅过来,给大当家你们打打牙祭;大当家,你们还得添置一身新衣裳,这次你们可真是吃大苦了啊……”
“买两只烧鹅便可,太多惹人怀疑!”即便考虑到胡游不大可能会注意到长林镇,但蒋昂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露破绽,吩咐老金要小心行事。
“衣裳也不能光明正大的买,我与福金也出去走一趟吧,看能不能顺手牵羊拿些衣裳回来,另外还需要找些兵刃!”赵善说道。
“辛苦三弟、九弟了!”蒋昂他现在手里就一把柴刀、一把竹弓,极其别扭,但凡手里能有趁手的兵刃、铠甲,他未必不敢就带着八人闯回东洲寨去。
而东洲寨除了有暗桩在长林镇,除了跟镇上一些胆大妄为的商贾暗中交易黑货外,寨子也不时会有人耐不住寂寞,上岸改善生活。
因此蒋昂等人轻易不能走出炊饼铺抛头露面,但赵善、刘福金在长林镇却无人能识,甚至东洲寨里都没有谁认得他们,可以出去走动打探消息,顺手牵羊偷些衣服或趁手的兵刃回来。
赵善、刘福金假扮逃荒来投奔的亲戚,与跛脚老金走出铺子,一边听跛脚老金介绍长林镇上的情况,一边寻找下手的目标。
经过一栋宅院拐角,跛脚老金跟赵善、刘福金说道:“这栋宅院半个月前刚换了房主,不知道什么来头,行迹颇为可疑,有可能是官府安插进来的眼线――你们在长林镇行事,千万要避开他们!”
赵善与刘福金对望一眼,又看了一眼院角下悬挂的迎春牌样式,沉默不语的跟着跛脚老金继续往前走。
耐心走到镇东首,赵善跟刘福金说道:“九弟,你与老金去找吃食,我摸回刚才经过的那家铁匠铺,看有没有兵刃找着。”
赵善说罢,就与刘福金、跛脚老金分开,绕回到悬挂迎春牌的院子前,见左右没人,走上前刚要轻叩门扉,就见大门吱呀从里面打开,一人伸手将赵善拉进去:
“我们都看到你们进长林镇了,没想到卖炊饼那跛脚,竟然是东洲寨在长林镇的暗桩!你快进去,周参军在屋里面等着你呢!”
“周参军怎么到长林镇来了?”赵善惊讶问道。
约好军情司会在长林镇设立联络点,方便居中传递消息,但赵善没有想到周景会亲自赶到长林镇来。
周景乃是军情司参军,负责楚山对外所有的军情刺探工作,平时都会留在徐怀身边协助各种情报分析之事。
拉赵善进院之人,摊摊手,说道:“我怎么知道?”
“周参军过来,你们更要小心谨慎,跛脚老金都看出这里可疑了!”赵善低声说道。
“我们初来乍到,如此紧急设立联络点,怎么可能不露破绽?”那人陪着赵善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现在东洲寨一片混乱,应该无暇注意到我们,过段时间,我们就换人换地方与你联络!这里会放弃掉!”
“是需要设立新的秘密联络点,确保赵善与福金的身份绝对保密,但这里不会放弃掉,”周景从屋里走出来,跟赵善二人说道,“这里会作为军情司在长林镇的正式联络点,负责监视东洲寨的动静,就算被发现破绽,也无所谓,毕竟等到时机成熟,需要这里直接以楚山行营的名义,与东洲寨进行试探性接触……”
“计划变了?”赵善惊讶问道。
最初的计划,乃是赵善助蒋昂返回东洲寨东山再起,促使蒋昂在洞荆联军内部,联合反感胡虏或者说心里稍存家国之念的义军将领,形成抵制暗通胡虏的那一部分势力,以牵制孙彦舟、胡荡舟及田儒生等人,甚至有机会,可以推动洞荆联军内部分裂。
最初的计划里,很显然没有楚山与东洲寨直接接触这个选择。
至少在蒋昂东山再起之前,在蒋昂联合其他义军将领之前,楚山没有必要接触东洲寨。
在楚山行营面前,东洲寨以及蒋昂算哪根葱啊,楚山哪里需要犯大忌讳,越过荆湖北路、荆湖南路,直接找东洲寨接触?
“对,计划是有些变动,这也是我亲自过来的原因,”周景点点头道,“我们到屋里详谈……”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棋
赵善、刘福金乃是半年前混入同乡饥民之中,一并投附潜伏进盘龙寨搜集情报;在攻陷盘龙寨后,军情司继续将赵善、刘福金二人安排到蒋昂身边,并助蒋昂从南蔡城逃出,最初的计划是想着葛伯奕出任荆南制置使,进剿义军未必能顺利,他们的主要任务就要尽可能推动义军内部分裂,以免洞荆联军彻底沦为赤扈人在大越腹地搅乱浑水的棋子。
最初的计划里,这是一步预防性的后手棋、闲棋冷子,楚山只想着暗中推波助澜做些事情。
毕竟围剿洞荆联军,乃是荆南、荆北路司的职责,楚山倘若越过荆南、荆北路司,直接插手进来,让朝中士臣知道了,会作何想?
到时候不知道会有什么奏章飞到建继帝的案前弹劾楚山呢。
然而葛伯奕到荆南接任不久,许蔚就在返回建邺的前夕,却在岳州溘然病逝,令徐怀重视起建继帝的身体状况。
在史轸的建议下,徐怀做了一些调整,其中一项就是将东洲寨这步后手棋、闲棋冷子重视起来。
军情司暂时没有人更熟悉东洲寨这边的情况,赵善、刘福金两人又是周景随徐怀在南蔡期间亲自部署下去的,决定亲自过来走一趟,向赵善交待计划变更之事,同时也亲自看一下洞庭湖周边的形势发展。
赵善与蒋昂等人为绕开搜捕,从郢州、荆门等地绕行,一路跋山涉水,差不多在途中拖了有二十天;因此周景反倒赶在赵善、蒋昂之前赶到长林镇来。
周景与赵善接触过后还得离开,但会安排更有分量的人手过来坐镇,负责秘密联络及支持之事。
交待过一番后,赵善得受机宜便告辞离开,离开之前,还打包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衣物、刀械,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后院翻墙而走,以免落到有心人的眼里。
赵善摸回到炊饼店,也是趁左右无人翻墙进去。
跛脚老金与刘福金连买带偷,拿了好些吃食回来,蒋昂等人却迟迟不见赵善回来,担心出了什么岔子,却又听不到长林镇里有什么动静,现在大家比惊弓之鸟好不了多少,都难免焦急。
看到赵善回来,蒋昂也是又忧又急的问道。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多走了几家,大哥你看我找到什么?”赵善将沉甸甸的包袱递给蒋昂,炫耀道。
看包袱形状便知里面藏着刀械,蒋昂迫不及待将包袱解开,却见四把直脊长刀,六柄短刃跟衣物乱糟糟的混在一起。
“好!”蒋昂这些天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刃,浑身都觉得不对劲,这时候拿起一把直脊长刀,按住机括露出半截湛然刀身,顿时忘了刚才的焦急,屈指轻叩刀身,赞道,“好刀!三弟真是走了狗屎运,这几把刀真不错!”
现在兵荒马乱的,长林镇稍有余财的人家,藏几把刀械防身护院很是寻常,但既然是防身之物,想要悄无声息的偷窃出来,就不是易事了。
何况还是四把上品良刃。
赵善也是替蒋昂等人可怜,这样的刀具在楚山已经算不上良品了,都已经装备到每一名普通将卒,却不想叫蒋昂看到如获至宝,暗感半道应该将这些刀具,在砖刀上乱砍一些小缺口拿回来才是。
不过,见蒋昂除了欣喜,却无怀疑,赵善假装不好意思的笑道:“从汴梁一路南逃,没饿死道侧,也就这点本事有些长进,叫大哥见笑了!”
“虽说有人瞧不起咱,但咱们就是鸡鸣狗盗之徒,有甚好讳言?”蒋昂挥挥手说道,“但凡能派上用处,便是能耐!”
“大哥所言甚是!”赵善说道。
蒋昂少年时就擅刀术,早年落草时也得过好几把良刃,但他天生神力,使刀又喜欢大开大阖,刀势凶猛,一把良刃在他手里用不上多时就会损毁。
而荆南冶铁不弱,却缺良工、民间善锻五兵者更是少之又少,蒋昂才改使耐操的熟铁棍。
此时到长林镇落脚,便有良刃可用,蒋昂当然是见猎心喜。
虽说只有四把长刃,除了自己以及赵善、江雄各一把外,蒋昂将最后一把长刃给了身手看上去更强一些的刘福金,其他人皆持短刃防身。
继而众人七手八脚将衣裳换上,不复之前衣裳褴褛、仿佛乞丐的狼狈样,腰刀挎上长短刃,气势都完全不一样了。
拿烧鹅、炊饼填饱肚子,众人便先歇下――赵善与刘福金两人先负责在院子里值守,关注着铺院外的动静。
才进入正月,早春夜寒,赵善与刘福金也是挤在院角落羊棚下的干草堆里,明面上可以听到土墙后街巷上的动静,实际方便说话,能随时注意到谁从房间里走出来。
“怎么去联络这么久才归?”刘福金之前见赵善久久未归,也暗中捏了一把汗,以为出了什么变故。
“周景参军亲自到长林镇来了,节帅决定不再将东洲寨当成闲棋冷子,而是要当作一枚大棋部署,”赵善眼睛瞅着蒋昂独处那房里透出来豆大的灯火,压低声音跟刘福金说道,“军情司当下会尽可能助东洲寨壮大势力,我们除了要暗中辅助蒋昂外,还要尽可能避免东洲寨与朝廷在荆南、荆北的兵马进行正面冲突,适当时候军情司会另外派人找蒋昂联系……”
“我们岂非也能大有作为?”刘福金振奋问道。
赵善、刘福金之前主要目标是成功将蒋昂护送回东洲寨,当时蒋昂、江雄、张聪等人皆成惊弓之鸟,赵善就不得不事事出面张罗、出谋划策。
即便因此会惹人怀疑,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照着原定的计划,等将蒋昂送回到东洲寨,他们就得保持沉默、低调,尽可能不抢风头。
军情司从军中精心挑选精锐进行训练,安插到各地潜伏、刺探情报,也最需要能沉得住气,能甘于埋没自己,不显露人前。
不过,话说回来,身为男儿之身,谁又不想建立更显赫的功业?
“……就我们二人,是不是太势单力薄了?”刘福金振奋之余,又有担忧的问道。
仅仅潜伏不搞什么事情,两人肯定是足够了,但要将东洲寨当作一枚大棋部署,即便军情司会在长林镇安排一些人手协助,但还是仅有他们二人负责潜伏在东洲寨,有什么紧急情况,他们就要抓瞎了。
“军情司应有安排,我们先照计划行事便好!”赵善说道。
……
……
接下来两天,张聪便找了借口,将江雄等人留在东洲寨的几名绝对信得过的至亲兄弟子侄或族人带到长林镇来。
洞荆联军此时在汉水以西、荆江以北兵势正盛,虽说入冬之后荆北诸路官兵夺回汉阳城,但轻易也不敢进入湖荡之间追剿进击。
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司所辖水军力量薄弱,目前主要守在城池之中,控扼驿道隘口,在等候葛伯奕接替荆南制置使后,调动这两年来许蔚大力操练的荆南水军进入洞庭湖中进剿洞荆联军的主力。
目前像长林镇这种缓冲地带,士绅、商贾大多数都已经逃亡,但还保持着难得的静谧。
也因为近在咫尺的东洲寨长期以来都对长林镇秋毫无犯,普通民众即便很有些担忧,但日子能过总得接着过下去。
东洲寨不时有人上岸进镇子打打牙祭,掏些铜子找老相好温存一番,并没有因为蒋昂等人生死不明以及胡游率部来接管东洲寨而中断。
“马占江这狗娘养的贼他娘不是东西,这两天恨不得伸舌头去帮胡游舔屎,听说还暗中将自己新纳的小妾,夜里送胡游房里暖床――要不大当家你虎威还在,我们都怀疑马占江会将主意打到两位夫人头上去了……”
“干他娘!会有他的好日子过!”蒋昂气恨骂道。
“现在大当家您回来了,大家就有了主心骨,将胡游这孙子赶出去,东洲寨不能叫他们乱折腾……”
蒋昂率部与胡荡舟潜袭汉川,留马占江守东洲寨,并非多倚重马占江。
事实上潜袭汉川之时,蒋昂自信满满,觉得胜券在握了,将信得过的嫡系兵马都带上了,却是平时看马占江不顺眼,才将马占江其部扔在东洲寨留守;平时东洲寨的大小头目,也不怎么看得起马占江。
现在蒋昂生死不明,赤山寨要过来吞并东洲寨,胡荡舟给马占江许了不少好处,甚至承诺由马占江作为赤山寨的大头目分领东洲寨。
马占江这几天除了唯胡游马首是瞻,还将东洲寨上上下下管事的,都换上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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