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家里。
“小昨,看到乐英没?”
时昨在客厅里接水,回头看到叶姗朝他走来。
“去睡觉了。”时昨单手握着玻璃杯,“她有些累到了。”
出门前,乐英特意告诉了叶姗他们一堆人要去闯荡鬼屋,那精气神是相当的足,叶姗笑了笑:“鬼屋好玩吗?”
时昨说:“还不错,只是大家都被吓坏了。”
叶姗一听,又忍不住笑了笑:“不是路家那小孩家开的鬼屋吗,我本来我还想让乐英去送下东西,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视线从叶姗肩膀越过,看到餐桌上被装进透明方盒的糯米糍,时昨主动说:“叶姨,我去送吧。”
叶姗本就喜欢时昨这孩子,生得好,还乖巧礼貌,叶姗都把他当成自家儿子看待的,也不想客气,让人觉得生疏:“小昨,那就拜托你了。”
时昨弯了弯眼睛,乖巧道:“叶姨,没事。”
这边时昨前脚刚走,乐英就醒来了,走出房门,下意识就找白开水喝,整个人都是懵的,迷迷瞪瞪的。
叶姗知道她还没完全醒,笑了笑:“怎么又迷糊了?小昨刚走,你就醒了,我让他去给路家小孩送糕点了。”
耳边是断断续续的话语,乐英只听到路家小孩,送糕点,就以为叶姗要她去送糕点。
叶姗很热情好客,手艺好,经常会让乐英给朋友们送糕点。
既然要送,乐英想着晚上吃完饭再去,顺便散个步,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路渊发了条消息,提前跟他说声。
芒果:晚上吃完饭我去你家给你送我妈妈做的糕点
芒果:[猫猫打哈欠.jpg]
嗡嗡嗡……
路渊收到消息的时候,大黄就在他的旁边,他们在液晶电视前搬了两个凳子,看着一部老民国宅斗剧。
路渊今天被时昨气的不轻,大黄给他出主意,叫他看看最近追的宅斗剧,看看能不能学学,路渊嘴上说着不靠谱,还是认真地看了起来。
还真别说,这剧情真上头。
手机嗡嗡响着,大黄看到路渊不耐烦地拿起手机,低头看了眼,眼睁睁看着他路哥那张比黑砖还黑的臭脸,以一种扭曲的变形方式,活生生变成了一脸憨笑。
大黄咽了下口水,试探地开口问了句:“路哥,你这是有什么好事吗?”
路渊喜滋滋地说:“小英晚饭后,要来找我,要给我送糕点。”
看到这一条消息,路渊顿时气都顺畅了,完全不记得那个碍眼的时昨是哪根葱了,满心都是乐英要来他家。
大黄还想开口,就看到他路哥跟个优质弹簧似的,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拿起路妈摆在桌上的镜子,又拿着吹风机朝着脑袋吹,一个劲弄起发型。
这做作样,让他莫名想到搔首弄姿的公孔雀。
窗台上落了一盒糯米滋。
大黄眼尖地看到了,连忙大喊道:“路哥路哥路哥!”
路渊被这突然一吼的大嗓门,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看到大黄激动地指着窗台那。
朝那一看,窗台上多了东西,路渊顿时眉眼都笑开了,直奔着那处,就疾步走去。
“乐英,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晚饭后才――”
可在看清眼前的人后,路渊话语一顿。
竟然是一脸乖巧笑容的时昨。
路渊探头往时昨的身后看了好几眼,的确没有乐英的身影,狐疑地问:“怎么是你?”
时昨说:“就是我。”
路渊皱起眉头:“乐英呢?”
时昨没回答,只是摆出他一贯在乐英面前那种漂亮乖巧的笑容,来了句:“路渊,谢谢你。”
路渊今天本来就被气的不轻,又看到他这笑容,顿时觉得再次被挑衅了。
忍不住想到午后,时昨跟自己说过这样相同的一句话,也是这样的笑容,怪不得,他说时昨没事跟他道什么谢。
这个时候,他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敢情是在这等他呢!
“时、昨!”路渊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这两个字。
大黄看他路哥一脸怒气,心道不好,连忙起身,按住他路哥都要抬起的手臂。
硬邦邦的,一看就是气狠了。
时昨还是一脸如常的神情,看了眼路渊,听到声响,视线轻飘飘瞥了眼电视里宅斗的大场面。
“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乐英还在家等我。”
说完,就离开了。
路渊看着时昨的背影,突然动了一下,像是要追出去,吓得大黄连忙从身后拽住了他。
“路哥路哥路哥!别气,我们从长计议!”
路渊被拉住,倒就没动了,大黄看着他路哥的脸色,暗自庆幸,心想还好是忍住了。
不然可就麻烦了。
可就是在这时。
电视里突然传出了一句:“我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小妾!”*
大黄吓得虎躯一震,心想这电视怎么不嫌事大,也来凑个热闹。
对上路渊阴恻恻的目光,大黄连忙慌乱地摁灭遥控器。
心想这宅斗真是看不得,害人!
时昨顺着小路回去,远远就看到匆匆朝他赶来的女孩,橙紫色晚霞落下,在她全身撒下朦胧温柔的颜色。
乐英一到时昨面前,就问:“小昨,你没事吧?”
时昨摇了摇头:“没事。”
“路渊他……”乐英顿了下,“你怎么一个人就去了,也不叫我?”
时昨说:“想着我们今天挺打扰路渊和他舅舅的,就想跟他当面道个谢。”
乐英看着笑容乖巧的时昨,想起出门前,叶姗还夸了句时昨懂礼貌,她想这话真的太对了,有时昨这样的天使,光是看着,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笑了笑:“嗯,你没事就好,那我们回家吧。”
时昨笑了笑,也应了声。
“嗯,我们回家。”
第12章 「第十二个夏日」
“说时快,那时快,就在电闪雷鸣千钧一发之际,刹那间,我伸出双臂,以钢铁不屈雷霆之势,以一个漂亮的投篮,成功拔回头筹!”
说这话的人,语调极快,也相当浮夸激动,明明只是在说电玩城的投篮,隔着手机扬声器,仿佛都能看到他满脸的眉飞色舞。
时昨被迫听完了一番不是废话,却胜似废话的废话,知道这样他一般是有事,很了然地问了句:“韩乘,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韩乘嘴上第一时间否认,可飘忽的尾音,还是暴露他的不自然。
“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韩乘开始生硬地转移起话题。
时昨:“暑假完。”
关于韩乘的真实目的,他懒得去问,知道韩乘这人憋不住事,最后就他算不想知道,肯定也会硬拉着他讲的。
“这么久?!”韩乘惊呼道,“那你岂不是要在那待到快要大学开学,都要两个月了,你一个人在那里那么久,不嫌无聊啊?”
时昨:“不无聊。”
韩乘生出好奇:“有那么好玩吗你那,不就是一个老镇吗,能待那么久,反正我也闲着,要不我去找你玩几天?”
时昨:“别来。”
回绝得这么快,韩乘就忍不住嘴欠:“时少爷,你这么绝情,该不会是怕我撞到你金屋藏娇吧?”
时昨没回他。
在寂静的几秒里,韩乘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对劲。
对于时昨这个认识很多年的好友,韩乘是很了解的。
其实在最初,小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韩乘对时昨印象并不好。
在他见过的人中,时昨是一个很另类的存在,在老师家长面前的乖宝宝,平时就是一张面瘫脸,明明他什么话都没说,可单睁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波动地瞥过其他人时。
用现在的一句话来说,大概是他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
而那时的韩乘,因为小时候生了场病,到了小学的时候,发育又晚,个矮瘦弱,像根蔫不拉几的小豆芽,经常会被年纪高的结团混小子们欺负,说是交朋友,其实就是把他当成能够乱用零花钱的冤大头。
握紧的拳头,在差距过大的体型下,每每都藏进他刻意定的大了一号的宽大校服衣袖里。
每一天,韩乘都在忍,都在默默盼望着小学结束,他能变高,变得强壮,能够用自己的拳头,大胆地说句不。
在暗自期盼的一天天过去中,事情的转机却悄然而至。
那是个很平常的午后,韩乘被叫了出去,在偏僻的实验楼后,混小子们的带着浑笑的嘈杂声音,像是灌铅般,重重砸得他的脑袋抬不起来。
他们总是这样阴晴不定,一不顺心,就用歹毒的玩笑话,诸如“你这么瘦这么小是不是家里人没给你吃饭啊”,“天天不说话是觉得你家有钱我们不配当你朋友吗”,看他耷拉着脑袋涨红了脸的模样,借此找他的乐子。
韩乘今天也告诉自己要忍,忍过了……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睛。
阳光下瞳孔散发琉璃般陆离光彩,明明眼前是这样漂亮的颜色,韩乘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衣服,暴晒在烈日之下,挨了狠狠的一巴掌,就连耳朵都在发出嗡嗡不止的悲鸣。
学校里传言都是他跟那些混小子关系很好,韩乘憎恶着这样的传言,却也默许着,被欺压被迫失掉尊严的时刻,被跟年长者关系好的虚荣粉饰着,企图让这件事情变得合理,也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可如今,被欺负的一面,尽收他人眼底。
他会说出去吗?他会怎么看待自己?其他人会怎么想?其他人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恐慌、无措、茫然涌了上来一时间,紧接着是羞愤盖满了他的脑子……可是韩乘想不出他有什么错。
仅有的,是他太弱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