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要向殿下请罪!”
“什么罪?”
“奴婢自作主张,已派人杀了平安。”
“你说啥?!”
涉及杀人,朱厚照还真是惊了一下。
他上辈子也和人斗,斗得再厉害的也有。但那会儿大伙儿是为了钱,没人要谁的命!也没出过人命!
所以刘瑾说出‘杀人’,这还是冲击了一下他21世纪的灵魂。
“我吩咐张永,带平安出宫!当时你也在场的,你为何要自作主张,杀了平安?!”
刘瑾倒不像初次被责怪时的慌乱紧张,
这会儿是带些平静的。
“殿下可还记得,平安因为害怕在殿下面前向奴婢求情的一幕?如此心性之人,将来一旦被人察觉,他怎么值得信任?”
朱厚照顿时无言,
他不是天真的人,他知道斗争是何物。
没和刘瑾一样选择,说到底还是他上辈子所留的个性――有一条活路给人家,他就不会轻易杀人。
因为他自己是没有性命危险的,哪怕事发,被发现。
弘治皇帝还能给他定个什么罪?把他的太子撸了?
当然,事发会有很多的麻烦就是了。
这是感性。他是聪明,但不是机器,是人,人就有感性。
只不过从理性的角度说,朱厚照很难去认定刘瑾的行为就是错的,或者说对他不利的。
事实上,这对他有利。
至少有些风险是消除了。
“他可以活着的。”朱厚照渐渐冷静了下来。
“奴婢知道,殿下心地善良。这份善良与可怜小动物不同,殿下是真心把奴婢这样的人、平安这样的人当做一个人去看待,奴婢心思敏锐些,因而能感受到。可紫禁城步步凶险,有些事不做不行!若殿下不做,那就让奴婢去做!这不正是一个孤子之责吗?”
刘瑾话结束之后,撷芳殿里陷入了安静。
因为有些暗,他也看不到太子的表情和脸色。
良久,才有一道声音出来,
“你下去吧。”
刘瑾下意识的想再劝上两句,不过话到嘴边他忽然停住。
待在太子身边的时间越长,他就越了解太子的习惯,他也生出了一些应对这些习惯的习惯。比如这个时候,他就知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他请罪不请罪的,也不要再提了。
太子心思周到,如果真的要怪罪他,就不会叫他下去了。
“是,奴婢告退。”
“叫人过来,再点几根蜡烛。”
刘瑾回首又躬身,“是。”
朱厚照不是个矫情的人,
他很清楚,他这双手总有一天是要沾血的,早晚而已。
只是没想到会是平安。
说到底,也是个无辜的人。
如果是个什么外族人,或者罪过很大的那种,比如李广,他心里上会更好接受一些。
现在嘛,多多少少的会有些不是滋味。
这刘瑾也真不是一般人,这些历史上能留名的,总归是有一个理由。
再过些时候,殿里来了点蜡烛的宫女,秋云也跟着一起来了,她不明白明明是要就寝的时候,怎么还多点了蜡烛,而且还开着窗户,现在可是冬天了。
“殿下,夜里凉,奴婢把窗户关上吧?”
朱厚照摆了摆手阻止了,“窗子都关上,这房间就是个大盒子,闷得很,我不喜欢。还有,今天我晚些睡,一会儿,说不定还有客人。”
平安说到底,不是敌人,不是罪人,某种程度上算是自己人。
对于他的死,说不上伤心,毕竟没多少感情,但也不会伪善的庆幸,哪怕他清楚明白,平安的死对他而言的确有利。
这是说不清的感觉,又或者说这世间能说清的也只是少部分。
他只是在想今晚这个亡灵,总该有人愿意送他最后一程。不然,人间真如地狱。
第四十一章 你的命,多少钱?
真实的历史上,弘治的确是没有动过想要杀李广的心思,他一直都很信任李广,哪怕太皇太后说过‘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出事’的话。
李广后来是畏罪自杀,
即便这样,皇帝还在群臣的反对之下为李广办了比较隆重的丧礼。
因为这样的信任,李广也成为了弘治一朝为祸比较大的宦官。
尤其皇帝在盐引和土地这两个方面开了口子,宦官、外戚是动辄上奏请求赏赐。
皇帝一允许,那就是千里大堤开了决口,两淮、两浙的盐引每年是数以万计、十万计的流向这些人的口袋。李广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开中盐法’的糜坏。
开中盐法是朱元璋定的制度,内涵只一句话:中原和江南富饶,有粮。边境地区贫瘠,且军事压力大,缺粮。所以朝廷以盐引为媒介,要求盐商运粮到边境,获得盐引,这样才给你做盐的生意。盐可是大生意。
这样维持到现在也百年了,直到弘治朝,取消了,改成盐商只用把银子交到京城获得盐引,这样谁会再把粮运到边关?
原因很多,百年间肯定诞生了许多积弊。也不是弘治一朝弄成了这样。
但弘治朝盐引赏赐的太多,导致了‘盐引的通货膨胀’哪怕不是根本原因,也是原因之一。
盐商辛苦运粮换来的盐引还不如贿赂一下朝廷里的外戚宦官,当出现这种现象的时候还得了?
再者即便有盐引也不一定有盐。
因为盐的产量是固定的,盐引却是哗哗的印出来。而且前边儿全是太监、侯爷在排队取盐,一般的盐商自然靠后,这一节又给了权力寻租的机会。
原来以为这样改,是朝廷可以把盐上的钱收到手,有了钱再往边关拨下钱粮,想起来是蛮好的。
可这是理想,现实是谁都知道,这玩意儿是拨一层,少一层,最后就导致边军无粮。
边军无粮的同时,朝廷也无钱了。
真是他娘的一群天才。死人都给气活了。
而这个关口,北边又出了个达延汗这样的治世英主,有时候朱厚照这个异空间的人都替他们着急。这要放在共和国,北方早就陈兵百万了,怎么可能还能有缺粮的事情。
回过头来再细想,大明朝的整体生产力并没有明显的上升或是下降,这些钱和粮又去了谁的口袋?
掰着手指头数,肯定不会有错的既得利益者,是这其中一些负责盐运的官员、走通了官场路子的盐商、监守的太监甚至宫里的一些太监、外戚以及宗室的王爷。
所以他们都是朱厚照的敌人。
既然是敌人,那也不管他们姓不姓朱了。
弘治允许他们剜大明朝的肉补自己的疮,可他是不会允许的。
今日之事,也只不过是开始罢了。
李广所得的利,绝对不少。传言到了上千万两之巨。
但朱厚照估摸着他应当不敢都拿出来,否则形成了‘震惊’,他不死也该死了。
傍晚宫里毓秀亭走水的事给了文官们一个绝佳的口实。
虽已经到了晚上,但朱厚照能想得到,外臣那边一定已经动起来了,而且波涛汹涌――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请皇帝除去这个大害。
连周太皇太后都开了口说皇帝信任李广太多。这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晚上李东阳的府里群贤毕至,
谢迁、王鏊、吴宽、王华……全都在列。李东阳坐主位,他边上是谢迁,其余人列两旁,下去能有七八个人,全都精神抖擞。
这是关键的时候,睡觉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要说什么商量其实已经不重要,无非八个字: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只是太子这一节……有人觉得要知会一声,有人觉得不必。
但王鏊还是把自己该说的说了:“李广是很受陛下信任的。要想诛杀此僚绝不是那么简单轻易的事情。虽说眼前机会难得,但若有什么变化也并非不可能。殿下与我等同心,咱们以殿下为首,自然气势更甚。”
“今日殿下在乾清宫的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连续两句说的那李广是百口莫辩。”众人提起这一节也是觉得心中大快!
因而觉得皇太子是和他们一样。
况且,连日来人们都听说了太子忠厚、孝顺的美名,这自然就是个贤王。
当然,皇太子微服出宫,以及要置办学宫之事,也是有些人反对。
“应当是有意。”李东阳这时候出声,“不过,我不赞同,此事让太子领衔。”
王鏊颇为奇怪,他赶紧看了一眼谢迁,发现他老神在在,似乎并不惊讶。
李东阳继续说理由:“太子与我等同心这便够了,李广说到底还是皇上的人,皇上也十分信任李广,咱们把太子扯进来,于太子是否有些不利?”
“可若是此事因此不成呢?”
“太子没有帮助我们吗?”李东阳反问。
是啊,今日在乾清宫便是如此。
“我相信,在关键的时候太子会助推一把,也许就是一句话,这样便行了。若依然不成,说明皇上决意不杀李广,那咱们架着太子也仍然是不成,又何必让太子……担此风险?”
这就是阁老的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