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以后,杨廷和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主要皇帝对他的要求就是俩字,红薯。可这么一种新生的东西,下面的官员知道都不知道,自然就不会有奏疏。
过了一会儿,三四个太监搬来了不少书籍,杨廷和从早上查到了晚上,期间另外三位阁老都很忙碌,王鏊还离开一会儿去了乾清宫,大概也是有什么事情吧。
杨一清只在间隙看过他几眼,但也没说话。
到第二天的时候,杨廷和自己坐不住,便走了过去,说道:“杨阁老,下官查阅了些古籍资料,确实未见过有关红薯或类似红薯的记载。下官以为,此类事,坐在内阁里是不会有什么进展了,便想着还是走出去,先选块地方,然后会同户部、工部等商讨一下推广之法。”
“可,介夫去做就好了。”
“是。”
杨廷和转身离开,路过王炳身边的时候还低了一下头,“王阁老。”
“嗯。”
王鏊不在内阁值房里,而在边上新开出的房间。
内阁的值房之外,又新增了三个房间,里面都是会客的摆放样式,几张椅子,几张桌,现在正讨论事情呢。
他负责联系户部、少府和工部,这里就涉及到一个重大事务,修路。
一般来说,阁老之间都是相互给面子的,比如王鏊虽不负责联系兵部,但具体的事情如果涉及到兵部,也可以通知他们派人过来,而且除非尚书被皇帝和首揆叫走,否则尚书也要来。
同理,另外两个人也可以这样叫户部。
阁老与阁老之间是不会在这个事情上面红脸的,毕竟相互需要,今天我求着你,明天你就得求着我。只要不是核心问题,即便布置一些工作、出一点力,也没什么。
比如兵部若是不听话,王鏊可以去和杨一清讲。
所以下面的人轻易也不喜欢闹到这个程度,何必呢?躲又躲不过,实在不行,人家还能找到皇帝。
除非是拒绝的很有理由,否则,不是让皇帝觉得你故意刁难人家吗?
现在王鏊就召集了户部、少府、工部三个一把手在讨论事情。
起因是淮安府山阳县知县张璁上奏,淮安府到扬州府这一段路,有少府官员克扣工钱,致使工程队叫苦连天,工程队聘用老百姓都是从当地来的。
老百姓拿不到钱,便一直告官。可山阳县又不负责修这条路,这是朝廷要修的。所派来的官员也不是山阳县的官员,他一个知县管天管地,管不到人家少府的头上。
然而许多老百姓根本不懂其中的区别,什么少府和山阳,你们不都是官府吗?蛇鼠一窝,能有什么区别!
这种事,张璁一个知县听多了害怕,万一闹出什么事,他是无罪也成有罪了,所以接连不断的向上递奏折。
工部尚书何鉴说:“……修路的人原本很多也是灶户,去年盐场拍卖以后,灶户不愿意从事食盐生产,宁愿受雇修路,他们原本生活就困苦,原先制盐不成,现在修路也不成,心中怨气难发,民怨如此巨大,万一有什么事,便会酿成不小的灾祸。”
这也可以理解,怎样都不成,那就是不给活路啊。搁谁都头上,谁不急呢?
所以王鏊在乎这事。
皇帝现在是事情到人,修路属重大事项,归他管辖,出了问题,免不了一个失察之罪。身为帝师,清名又远播,这个破事,他可不想落在自己头上。
“礼卿,山阳县的这道奏疏,票拟还未拟好,想得就是先商议个办法,你一心为国、兢兢业业,可不要叫下面的一群人给蒙骗了。拨下去的银子要查,到底是哪一层克扣的。”
“阁老放心,既然有人反应此事,下官一定会重视。”
“其他段呢。除了淮安府到扬州府,其他段应也有这类克扣工钱的情形吧?”户部尚书韩文说起来都恨恨的,他最是知道胥吏的贪墨。
这样一查,就容易有窝案了。
这一条路,沿着京杭运河连接两京,所拨下的银两,目前已不下四百万。
当初朝廷之所以要花大价钱去做这样一件事,一方面当然是修路,另一方面是要要把从民间获得的银两尽量还花到民间去。
换句话说,是要给到百姓。
如果这些银子在官吏这一层被大量截留……
“查一下吧。”王鏊觉得保险起见,还是派人清查一下银两的去向,理好脉络,“这件事,本官来和王阁老说,让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派人,和少府一起来查。不然咱们到时候都没法交代。”
“是!”
王鏊又看了看手中的票拟,心中计策已定,不过刑名涉及到王炳,他还是要去打个招呼。
从他本心来说,贪墨最好不要太过严重,要想完全杜绝是不可能,只是不知道下面的人会做到什么程度。
另外一边,
杨廷和叩响了孟氏父女的门。
他本来想先去选地方的,不过又觉得红薯是一种新鲜的作物,具体怎么种植,哪里适合种植都不太知道,所以还是问清楚了再说,反正他一个阁老,要几亩地还是容易的。
当然,他最关心的还不是这个。
当时在乾清宫,很多人都不敢多问。
现在却不一样……
“陛下给了本官这个任务,这担子是万千至重。但有一点,本官没有亲眼看到,始终无法完全相信,孟老兄,你也不能骗我。这红薯,真的能亩产三十石到四十石?”
孟求中低下脑袋,“小人哪里敢在天子和老大人面前说谎。小人在海外亲眼所见,其亩产大约便是这个数,此事不会假的。”
“那真是天佑大明了……”
第五百一十章 河套军管区
红薯即便自身的产量高,但也会讲究种植方法和技术。
这是个技术活儿。
朱厚照没有立马安排某地进行大规模的种植,一方面是手里的种子还不够,另外一方面是觉得一套成熟的经验方法还没有总结出来。
因为他隐约记得小的时候种植红薯,最适合的土质条件不是黏土,而是沙壤土,这是有背于一般的常识的。
如果在方法不正确的情况,大量向民间宣传推广,往小了说就是灌输了错误的方法、造成了损失,往大了说,一旦效果不好,老百姓积极性不高,那就坏事了。
所以他交代杨廷和从来不止是推广,而是培育和推广。
“合适的种植时间、有效的种植办法以及土质、水量、日晒时间,都需要对比比较才能得出结果。小人原本在福建也做了一些,只是等不及进京寻找女儿,所以还未全部做完。不过种活是没有问题的,小人在满剌加国是看人种过的。”
杨廷和听下来也觉得是有许多事情要做。
“这样的话,需得本官找一批专门的人了。孟老兄可识字?”
“小人不识。不过小女是认字的。”
“识字还是好些,可以做记录。这一点,本官去协调,找些灵巧懂事的人过来并非难事。”杨廷和背着手,“除此之外,还要有一个专门的场所,用来公办以及存放一些资料……”
这些都在他的脑子里,和一个老农讲是没有必要的,到时候做出来告诉他就好了。
“暂且先不提那些,今天我们主要去选几块地。”
“小人遵命。”
生产方式其实也影响文化形式,种地这个事情绝对不是毫无技术含量的。现代不就是很多年轻人不会种地了么?
所以为什么我们衍生出的文化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纯靠种地的年份里,老人家对于种植农时、红白喜事等方方面面的细节了解的分外清楚,有这么一人,家里甭管碰上什么大事小情,总归有个章程,照着去做心理便安心。
现在来了一个新鲜作物,农耕民族基因里的一些特性就被激发出来了――就是要赶快弄会怎么种。
朱厚照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东西种到土里,生长的时间是定死的,又不是吹气儿就成。
他准备过上几天,去问问一些‘保障安排工作’做得怎么样,这样便可以了。
改变一个国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就像王守仁所面对的情形一样。
正德二年,明蒙一战之后,鞑靼的军事实力大为受损,在无法保障安全的情况,原先会驻牧河套地区的蒙古人只能翻越阴山,向北迁徙。
正德三年的大朝会,经略河套是朝廷最重要的议题。
河套其实就是指西套、后套和前套。
西套平原是黄河‘几’字形的左边,就是今天的银川平原。
后套和前套也相对好认,就是黄河往上走,在‘几’字形的两个角上分别形成的平原地带。
黄河原来向北,忽然改道向东,就是撞到了阴山过不去了,在阴山脚下,河水冲击就孕育出了这么一片肥沃地带。
前套就是‘几’字形右边的那个角上,大约是今天包头市的位置。
广义上的河套包含了这三片区域,这里可不是印象中西北的荒凉,它青草茂盛、沃野千里,有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的耕地,稠密的水网以及温和凉爽的气候,自汉代彻底打败匈奴以后,就在这里设朔方郡、五原郡、云中郡。
可以说从秦汉、到隋唐,只要中原王朝足够强盛就会把这里作为重要的开垦区域。根据现代的数据,河套平原有可耕地一千一百万亩,但在明代绝对没那么高,因为垦荒的程度达不到,而且这里也不是只种粮食,还要养马。
不过即便如此,这里仍然是一片塞上江南。
至于历朝历代所用的手段,不外乎十二个字:移民实边、屯田垦荒、兴修水利。
其中的区别就是各个朝代对于移民实边具体是怎么执行,对于垦荒是给一人恳三十亩还是五十亩,也就是激励的程度不同。
到了明廷的手中,
朱厚照并没有单独划出一个省来,而是以军管区的新形式对河套平原进行统一管理。
这个地方,王守仁是总负责人,朝廷给他加的兵部侍郎衔,节制河套地区军马,兼管民政。
所谓民政,就是要在这里筑城。农耕文明,就是要城池。而且一造就是三座城池,原先当然也有些小城,但现在的朱厚照手笔很大,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好,他要在这里钉下钉子,所以不管之前是什么,城都要重新筑。
西套筑银川镇,后套筑朔方镇,前套筑云中镇。
河套军管区的治所放在朔方镇。
随后,王守仁向朝廷上疏,要在朔方镇设精骑两卫、步卒两卫,在银川镇和云中镇各设一卫精骑和步卒。
这些自然准奏。
同意么就要出钱。
银两、耕牛、农具都在源源不断的往这里运输。
当然,也包括人口。
王守仁依稀记得自己年少时,曾引马出塞外,他自己都仔细的考虑过明朝的边防,现在真的统管这么一片塞上江南,或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的眼前,就是去年刚刚建起的官牧马场,朝廷命名为北安苑,这里的草原是真正的马的天堂,数千匹健壮、透亮的战马并在一起奔跑的时候,那感觉分外壮美。
除了北安苑,王守仁还力推在此兴建了长乐苑、定乐苑、永安苑三处马场,这都是一万多亩的马场,所培育的马匹又健康、又壮硕。
之所以会大力兴建官牧马场,一方面是因为买小马驹相对比驱赶人过来容易些,而且可以配合民牧的退出,现在的民牧退出已经推行至全国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