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子，过来把这里扫干净。”
众人像使唤奴才一样把他耍得晕头转向，他是师尊从山里捡回来的弃婴，原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不料那年与魔界展开了大战，师尊为保师门身负重伤，如今闭关已有十多个年头，而那时候他不过七岁。自从师尊闭关，师门里的弟子便开始厌恶这个身世肮脏的人，若不是碍于正道谴责，他恐怕早就被玩弄至死，可如今遭受的这些戏耍，还不如当初死掉的好。他一路小跑，过去扫掉师兄们刚吐在地上的瓜子壳，即便遭受这样的对待他也任劳任怨，一句苦也不说。
“师兄，这次进攻魔界你有几成把握?”
“几成?我们准备了这么久，你难道好意思说出十成以外的话吗？”
“是是是，师兄英明……”
“小傻子，瓜子磕完了，你去再给咱哥几个拿点。”为首的大师兄不耐烦地将最后一对瓜子壳吐在了他身上，可他却犯了难。
“大师兄…库房里已经没有瓜子了……”他说话有些小声，因为自己只要做了什么事让他们感到不开心，自己就一定会受到欺负，哪怕根本就不是他的错。这会别说库房里的瓜子了，就连后山上的瓜子也早就被摘完，他们最近因为魔界的事情上火，那几张嘴自然也停不下来。但那师兄像是揪住了他的错处一样，正打算发火，一旁贼眉鼠眼的小弟就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而师兄听完也是漏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
“这样吧，为兄今天就不惩罚你了，既然后山的瓜子也摘完了，那就辛苦你跑远一点，去东边那座大山后面的林子里摘吧。”师兄说完笑笑，他见师兄奇迹般地没有为难自己，当即用力地点了点头，准备打扫完卫生就立刻出发。等到师兄一干人等走后，留下一个看起来精瘦模样的，跑到他身边说起了悄悄话：
“你别听他说的，那个地方很危险的，他们是故意骗你去的！”说话的人是他自小的朋友，也是整个师门里唯一不与他作对的人，有时还会私下里偷偷帮衬着他，所以平日里也不怎么招师兄们喜欢。但因为这家伙学习刻苦，在师门里混得有模有样，所以长老们也比较喜欢他，因此尽管师兄们对他也很厌恶，可表面上倒还有些收敛。
“没事，别担心我，我会想办法多摘一些回来的。”他笑笑，感谢了朋友的好意，因为平日里师兄们没少骗他，所以在他眼里那个地方大概又长了什么痒痒果之类的东西吧，所以朋友才说那里危险。其实不然，那座山后便是魔界的势力范围，师兄们往日里也不待见这位朋友，于是朋友也只知道那里危险，却不知究竟如何危险，否则对方一定会拼命阻止自己的。不过没什么办法，他告别了朋友之后就背上物品箩出发了，那座山离这里不近，没有大半天的功夫可赶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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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走到了这里，他觉得双腿都有些酸痛，不过还是耐着性子找起了瓜子的踪迹，这里的环境与往日生活的地方截然不同，所以他没办法再用上以往的经验。周围的魔气在不断涌动，可惜他从未学过如何分辨，因此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直身处于极度危险的环境之中。突然，他在一片灌木丛背后看见了熟悉的植株，那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吗？他高兴地穿过灌木，来到了一处更为诡异的地方，但他依然不能察觉，可幸运的是，四周对他蠢蠢欲动的魔气却突然散去，似乎是不敢跟着一起进来。
“好多瓜子啊，比后山上种的还多，肯定能吃大半个月了。”他高兴地收割着遍地的瓜子作物，但其实这里只是一片荒地，那些全是他的幻觉，真实得完全无法被戳破。当他低头小跑的时候，突然撞上了一个庞然大物，手中竹篮里的瓜子也散落一地，他抬头，只见一个体型巨大的家伙正趴着睡觉。
“哇噻，好大的灵兽啊！”他心情激动，以为这是师门豢养在此处的灵兽，不然师兄怎么会知道这里也种着瓜子作物呢？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巨大的灵兽，其身体比师门里议会的大堂还大，身长少说也有二三十米的样子，自己平时见过最大的灵兽也不过是灵狐一类，如今当真是大开眼界了。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因为驯养的灵兽不会攻击同一师门的弟子，可这并非什么灵兽，而是魔界异常强大的物种：魔龙。
这魔龙正在休息，却一直都知道他在一旁偷看自己，至于为何没有将其惊醒，恐怕是因为清楚这个幻想摘瓜子的人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吧。至于他，在观察了一会之后就又重新忙着摘瓜子了，干活这种事似乎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几个小时之后这里的瓜子也便被全部摘完，他擦了擦汗，看着渐晚的天色决定休息一夜再走，不过他却将休息的地点选在了魔龙的身上，就在他靠着龙躯打算闭眼的时候，魔龙终于睁开了双眼：
“你是这个门派的弟子?”魔龙的声音粗犷沉重，把毫无防备的他吓了一跳，不过在意识到是身旁的灵兽说话时，他也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原来你会说话呀，也太厉害了。”他有点兴奋，因为会说话的灵兽极其稀有，并且意味着这只灵兽有百年难得一遇的兽魂，可以说是稀世珍宝级别的存在，当然虽然他什么也不会但毕竟总听师门里的人说起，自然就什么都懂了。他也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因为有什么话是不能和自己师门下的灵兽说的呢，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条魔龙与他的师门曾结下了血海深仇。魔龙的名字叫做霄，是魔界最强大力量之一的存在，而在这个力量至上的世界，自然有无数人妄想得到魔龙的力量。
十几年前，各大门派假借除恶的名号大举入侵了魔界，为的就是夺取魔界境内各种强大的力量，魔龙作为魔界数一数二的强者自然成为了首要目标，而连续大半个月昏天黑地的战斗让双方都死伤惨重，魔龙因为听信了人类的谎言也遭到重创，那个对魔龙撒谎的人正是他的师尊。尽管各门派是为了欲望而战，可普通人却只觉得他们在对抗邪恶，因此对他们感恩戴德，而对魔界则是诅咒与唾骂，因此两边才彻底结下了永世不解的深仇。都说魔界为恶，但魔龙此刻也并没有滥杀无辜，一个刚踏入此地就身陷幻觉摘了大半天瓜子的人，有什么非得杀死的必要吗？
“你要去哪?”他见魔龙起身便好奇地问了一句，也是因为这魔龙身子靠上去很舒服，比又冷又硬的柴房好上百倍，乍一离开倒有点不舍。
“找东西吃。”魔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确需要摄入一些能量了，距离上一次进食已有半个月之久，虽然空腹对魔龙没有什么影响，但吃点东西一定更惬意些。魔龙摄入能量可以不需要通过常规的进食，只吸收活物体内的能量即可，不过可供魔龙狩猎的对象实在太少，因此他实际上常常都饿着肚子。很快魔龙便无功而返，因为附近的大型猎物本就匮乏，加之最近人类门派正在筹划对魔界的进攻，所以除了魔龙这样强大的魔界生物以外，其余的基本都躲了起来。
“快天黑了，肯定找不到东西吃吧？要是有机会，可以尝尝我做的红烧肉～”
“那是什么？”魔龙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估计眼下的状况又要持续一两个月了，魔界安定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就是很香很好吃的东西，以前师门里驯服了新的灵兽就会让我煮上一大锅红烧肉给它们吃呢。”他说的十分自信，因为做饭的手艺是他从小学到大的，连那些年长的厨子功力都不一定有他深厚。魔龙听完却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趴下闭目养神，其实倒也不是在睡懒觉，在魔力稀缺的时候闭气运功能防止力量流失。他也不懂这些，只是见魔龙趴下也顺势又靠在龙躯上，在师门里的日子过得小心谨慎，难得会有如此惬意的时候，他真希望能一直留在这里。可他若是知道，身旁这位便是极恶的魔龙，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睡了一晚，他觉得神清气爽，难得能睡上如此舒适的一觉，而魔龙仍在闭目养神，他就背上背篓告别了这所谓的“灵兽”，踏上了返回师门的道路。可就当他离开不过十分钟时间，就听见前头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听起来还有几分熟悉，便伏在灌木后面观察，发现竟是自己师门的师兄们。他高兴地正欲上前与其会合，却被一个莫名的罩子拦在了外面，无论自己怎样呐喊，或是拍打这个罩子，师兄们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因为师兄们来魔界侦查，创造了一个能够隔绝魔气的屏障保护自己，而他因为与魔龙共处了一天，身上早已是满满的魔气，自然也被屏障隔绝在外。
但他可以听见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师兄，我们赶紧回去吧，师傅他们如果知道我们偷来这里，肯定会很生气的。”说话的这位，便是他的那个朋友，也只有这位朋友还保持着理智，知道擅自来魔界乃是死罪。
“臭小子，我劝你别再啰嗦，你和那个小傻子一样蠢，难道不知道魔龙的力量早已大不如前了吗？我们若是赶在师傅他们之前杀死魔龙，以后各大门派就会以我们为尊，到时候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为首的师兄非常自信，他也是偷听师傅们的谈话才了解的这一切，周围的其他弟子更是拥护着这位师兄，就像被洗脑了一样，其实不过都是些墙头草罢了。
“可是……”朋友知道劝不动师兄，只能换一个话题。
“那师兄，能不能求你找找他，他已经来这里一整天了，我怕他会有危险，要是师傅知道是你让他来的，师傅肯定也会生气的……”朋友言辞恳切，而他就在屏障外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他多想直接冲进去告诉好朋友，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但是即便他敲肿了手也丝毫不能撼动这个防御屏障哪怕一点。
“找他?我为什么要找他？我就是想让他死！一个肮脏的乞丐也配整天与我待在同一个师门里?况且若你不说，师傅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师兄狠狠地踹了朋友一脚，朋友一连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看得他十分揪心，平日里朋友总是偷摸着帮助自己，可若是被发现了也少不了师兄们的一顿为难，所以他一直都不希望朋友因为自己而受牵连，此刻已经是悲伤不已，连连无助地敲打着屏障。
“你，你一直在欺下瞒上，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师傅的传承！你和魔界的恶魔都没什么两样！”
“你找死！”师兄暴起，一拳就打在了朋友的胸口，那丝毫不留情面的威力瞬间就打得朋友吐血。但即便如此也满足不了这个魔鬼的杀人欲望，师兄将力量又汇聚在掌心，随后对准朋友的丹田释放出来，刹那间血光四溅，甚至有一抹洒在了他面前的屏障上。他被这一幕惊吓得一时不知所措，甚至不敢相信他最好的朋友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师兄，你杀了他，师傅那边要怎么交代?”
“哼，就说这蠢货自己跑来找死的，要怪就怪那个傻子误入魔界，跟我们没有关系。”
师兄们抛下朋友的尸体就这么一走了之，失去了屏障阻拦的他瞬间倒在地上，却又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向朋友的尸身跑去。看着昔日唯一的伙伴如今已无法再回应他的任何，他的泪水就像冲垮的河堤一样涌出，他不明白自己和朋友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些人面兽心的混蛋如此欺凌践踏?也不知昏天黑地得哭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朋友的尸体已经化成烟雾消散而去，面前只留下他那被毁的丹田，他抹去眼泪拾起丹田准备离开，却突然回想起师兄他们说过的话：这里是魔界。这意味着现在很有可能正是各大门派大举入侵的时候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回头朝着之前的路追去。
“魔龙，今日你已无处可逃，束手就擒还可免遭皮肉之苦！”
“本龙已经等了你们多年，既然来了就少说点废话。”
魔龙丝毫不给这些人面子，哪怕他已经被重重包围，也绝不可能向这些下作的人类低头。为首的门派大长老率先出手打算试探一下魔龙的虚实，可他的全力一击竟被轻松抵挡了下来，反而受到了魔力的波及差点驾鹤西去。没想到经过了这么多年魔龙依旧强大，可他们早有准备根本就有恃无恐，此地上百名弟子同时出手，就算是真神来了也要少条胳膊！而他已经循声匆忙赶到现场，眼见昨日还与自己说着话的灵兽，竟然是魔界的魔龙，他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的心脏就疯狂地跳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师傅，两位小弟子正是被这魔龙所杀，其手段凶悍残忍，请您一定要让他痛不欲生，以报此大仇！”
“什么？两位小弟子已经不在了？”师傅有些愠怒，他不知道为何两位小弟子会折在魔龙手里，可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只能将一切原因归咎在魔龙身上。
“你们人类撒起谎来，倒是一点都不迟疑的。”魔龙觉得可笑，这师兄在他的地界上做了些什么事他会不知道吗？可两边显然不可能通过讲道理来解决问题，各大门派已经蓄势待发，就等各位师傅们一声令下即可展开屠龙阵法，而他们也不拖沓，随即开始布阵。他在一旁亲眼看到了这一切，那灵兽果真就是大家平日里所说的万恶的魔龙，但师兄却要借着这个名头把所作所为都栽赃到魔龙的身上，他看着此刻彻底展开的法阵，攥紧的拳头当中已是出了许多的汗。
法阵开始向魔龙释放强大的力量，魔龙同样不甘示弱爆发出令人窒息的魔气，两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相撞在一起让大地都开始震动，在各门派掌门师傅的指挥下众弟子十分有节奏地向魔龙释放法力。最后，当双方力竭之时，汇聚在一起的魔力产生了爆炸，许多弟子被震得或是摔倒，或是向后飞了出去，而魔龙也向后踉跄了几步，显然也元气大伤。虽然看起来是两败俱伤，但这些弟子实在太多，若再来几次恐怕打倒魔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就在各掌门准备再次指挥的时候，他突然站到了所有人面前。
“师傅！是我！”
“你?！你大师兄不是说你死了吗？！”他的出现让师傅吃惊，而更吃惊的就是大师兄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傻子竟然还活着。
“我没死，可是小师弟真的死了，就是被师兄亲手杀死的！”
“你胡说！分明是你被魔龙污染了心智，现在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师兄情绪十分激动，他害怕自己杀害同门的事情被师傅知道，更何况是在这全体门派的所有人面前。
“师傅，这个是他的丹田，您看一看就知道了！”他把朋友的丹田举了起来，好让所有人都能看见，那被毁的一块表面所沾染的，正是师兄体内的法力气息！众人哗然，眼见事情败露，师兄恼羞成怒，当即朝着他冲了过去，挥出满是死亡力量的一拳，而他也是害怕地闭上了双眼。可就在一声哀嚎之后，他睁开眼，只看见师兄的尸体躺在自己面前，整个胸口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破洞穿透了他的身体，上面还散发着青黑的烟雾。竟然是魔龙出的手！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只看到这具惨状的尸体，连他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但随即，魔龙像是突然狂暴了一样，朝着各门派的弟子们就冲了过来，直接跨过了站在双方中间的自己，各门派也慌忙再次准备起了阵法，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在一番天昏地暗的战斗之后，世界仿佛安静下来了，他抬起来，只看见尸横遍野，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生灵涂炭。人类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为自己熏心的利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他坐在地上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内心仿佛石化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直到他看见了魔龙，与魔龙凶恶的瞳孔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对方迈着沉重的步伐朝他走来，每一步都足以让身下的地面颤抖，他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死亡。
可死亡并没有如约而至。
再抬起头时，他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身高八尺的龙兽人，此刻正向自己伸出了宽大的手爪。时间好像凝固在这一秒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在犹豫了近半分钟以后，他也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他被十分有力地拉了起来，但即便如此自己也只能仰着头噙着泪看着对方、看着这个伟岸的身躯，和这副令世人生畏的面孔。
“你…不杀我吗……?”
“你还有未对本龙兑现的承诺。”
“什…么?”
“你说过会做饭的。”
……
他突然破涕为笑，好像一切都只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玩笑似的，的确造化弄人，梦想着屠龙的世人终究死于恶龙爪下，无辜的可怜人也终究逃不过恶人的摆弄，或许这就是世界的不公与无情。他看着手中朋友残缺的丹田，心里不知是何种奇怪的滋味，朋友曾经那样地保护自己，可自己却不能保护好对方，如今的懊恼与不甘终究都化作嘴角的苦笑罢了。
“这颗丹田，本龙或许可以修复。”他再度抬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魔龙的双眼，那是一双炯炯有神威风凛凛的眼睛。他攥紧了手中的丹田，所有的苦笑又瞬间化作无穷的委屈和悲伤，他不顾一切地扑向魔龙的怀抱，将头深深地埋入对方的胸膛之中，或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梦醒时分，也该让苦命的人摆脱这无尽的束缚了。也许只有天知道，曾经保护他的人还能不能再回来，可只有这件事无比清楚：又会有一个人继续保护着他。
或者说，是一头魔龙。
2024.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