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一切能够带给我享受的事物。我喜欢一切能够给予别人痛苦的事物。我喜欢以我为中心环绕的世界，嗯，也就是说，我只喜欢我自己一个人。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那个男人坐在屋檐下擦拭着自己的刀身，水光中我能看得见他无情的眼神，就像过年时那手艺人做出来的玩偶一样，无趣。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呢？大帅哥，你说说看？”还没等我走近，他的刀锋已经在我脖子的肌肤上划开一道血口。

江南最近又是梅雨季节，几天下来湿漉漉的。我能听见远方的雷声，也能听见近处的雨水敲击万物的声音，虽然我听不见人的心声，但我能猜测个十之八九，无非是些无聊的欲望。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女子能获得太多的自由，男人也是一样，表达方式和宣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但宣泄不当则会误入歧途，一旦入了歧途再想重回自我可不是靠淡淡的意念所能改变的。而我，由于体质特殊而被世人诱导入了歧途，即使心中愿望有所了结，已然为深壑的邪欲早就把我变成了真正的妖女。我憎恶他们，憎恶那些没有情爱只有欲望的男人，憎恶那些没有太多欲望只求有所依靠的女人，憎恶着眼前这个明明舍不得我死却偏偏要我死的混蛋，也憎恶着如此思考世界如此扭曲我过往认知的自己！

“那么，为何不动手呢？”我给予他一个妩媚的笑容，或许在他眼里已经变得恶心起来了吧。

“……”最终他放下了手中的剑，选择了沉默，令我恼怒。

“张沅术，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要么从你那天下正道为那世间美名杀了我这妖女，要么和我一样堕入邪道一起做那无命夫妻，永生永世不再分开！”我气愤地喊道。

“你他娘的到底给老娘我一个选择啊！”我恨不得一巴掌拍到他的脸蛋上。

“……”

“你流泪干什么，做胆小鬼？”我有些想笑，明明是那个在世神仙的徒弟，明明是惩治邪道以剑屠五魔的天下第一，居然在我面前这般懦弱。

“哈哈哈，你流泪做什么，你流泪做什么啊混蛋！”我一巴掌打在他脸蛋上，却惊奇他避也没避。

“……抱歉。”好半天我从他颤抖的嘴唇里面听清楚了这么个词语。

“抱歉？”

“对不起，小铃铛。”啊，他居然还记着那个羞耻而白痴的外号，我还以为忘情道真的可以做到无欲无求呢，看来也不过如此啊。

“对不起，师父要我杀了你，既是全我道，也是为苍生。”我一句话也没说，一个念头也不想想，就是听着他的话，就只是听着。

“对不起，我没有能力去杀那些侵犯你身体的畜牲;对不起，我没敢违背师父的命令去舍下我一身修为来保护你;对不起，没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挺身而出……”

“好了，别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对那些东西已经没有太多感情了，估计在最开始发现我能通过下流行径来吸收那些男人血肉和记忆的时候那个开朗天真的我就已经死了吧。

“……”他怔怔出神老久，才缓缓出声道，“是啊，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垂下头去。

“……哎，真是无聊，你来这里除了吃我的身子外就是为了说这个，呵呵，你们修仙的还真有情趣。”我讥笑道。

“……”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跟小时候一样的，是块榆木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确实是罪恶滔天啊，不过，也不是没有补偿你的办法……”他忽然抬起头来露出相当温暖的笑容来，使我打心底里面感到恶心。

“……什么，你这家伙要干什么？”我开始感到恐慌，我开始明白那些男人在被我吞噬血肉和记忆后那种绝望和无力的感受了。

“我张沅术在此刻对天释道，愿放弃一身修为来换得余慕泠一生不邪！”他一脸执着，看着乌云中破开来的诡异金光带走他所有的修为。

“你……你究竟……”

脸色惨白的他对我露出了天真的傻笑:“哈哈，我师弟的资质远胜于我，这成仙护世之格不争也罢。”

“你疯啦！”我扑在他的怀里一阵乱打，但没敢用力气。

“那北边蛮国的百万铁骑对我们这里是虎视眈眈，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少了一个护世安平的江湖第一究竟会引起多大的变故？”我恨不得打开他脑袋看看他的脑子，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样才会有如此愚蠢的选择。

“嗯，大概也就少了十万铁骑吗。”他憨憨地笑着。

“你，你这个笨蛋！”我真想拧下他的耳朵，但最终还是看他虚弱便作罢了。

“哈哈，咳咳，你轻点啦，我现在身体虚着呢，经不住你打啦。”他看上去不是装模作样。

“说，你现在还有几年好活。”我没好气地看着他。一个人居然傻到因为自己堕入邪道的老情人而放弃了连那些老怪物都渴求的力量，而且我记着昨天做的时候发现他身体里面似乎还有一种十分猛烈的毒素，藏在心脏处，似乎算准了他今天会做出这么傻的举动，没了那强力的修为压制它应该很快就会要了他的命吧。

“嗯，两天吧。”他摸着头傻笑。

“笑你娘啊白痴！你究竟有没有搞清楚藏在身体里面的毒是从哪里来的，又该怎么解决啊？”

“嘿嘿，到时候跟小师弟说嘛。”

“你的小师弟可真苦。”我无语了。

“……呃。”他终于发现自己这样任性对那个小师弟还是不好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一股微弱的风刮动我的头发。

我被眼前的家伙一把推开，正要发怒却看见他正用右手紧紧抓住刺穿胸膛的一柄剑。

“你……你……”我这才发觉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正要走近他却被他伸手拦住。

“谁？！”我调动埋伏在屋外地底的大片血肉查找着袭击之人，还没等我有所发觉一声轻笑打灭了我调动的所有血肉。

“呵呵，妖女不愧是妖女，连我那忘情道大成的好徒弟都能掰回正道啊！”从大门外走进来一个高个男子和看样子十七八岁的男孩，看样子就明白他们的身份了:张沅术的师傅和师弟。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的徒弟？”我感觉眼前的家伙相当的讨厌，不仅仅是因为他要杀了张沅术。

“嗯，怎么说呢，你知道的，修炼忘情道的人必须要无所干扰，尤其是张沅术这样的境界……”他眯着眼睛，微亮的眸光看起来就很瘆人

“那你——！”

“对，杀了他，因为他没有修为了，只有杀了他才能保证他师弟的快速成长，不至于在将来的雷劫中就此死去，也只有杀了他我就不会被一个妖女扫失颜面，以至于天下都笑话我是假圣人而败坏我的修行，更是只有杀了他，你这个扰乱世人安宁的妖女才会就此安死！”他一边说着，神情也变得愈来愈扭曲狰狞，看起来比我还像一个可怖的怪物。

“那么如果你的所作所为若是不小心被外人所知呢？”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脱离这样的绝境。

“被外人所知？哈哈哈，好笑，只要我一个念头下去，千万只无形的凝魂虫就会在那些白痴的脑子里面捏造虚有的记忆，哪怕现在我杀了你们，到时候也只会得到杀了无名妖魔的美名罢了。”

“哈哈，我的好徒儿，快快，杀了他们这两个无名妖魔，好为你的师兄报仇雪恨，就是这两个家伙将你的师兄残忍杀害的，一定要好好的折磨他们呀！”那家伙的嘴脸更像一个可憎的小人。

“是你们，杀害了我最敬爱的师兄啊。”那徒弟的表情也变得愤怒起来，一脚唤回那沾血的神威飞剑冲向我们，“去死吧！”

“铃铛，逃。”在千钧一发时，张沅术使尽余下一点的修为将我推进了小屋里面，以破碎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封印了这里，但没过多久就被他那个天资超他一头的师弟破开，同时把他那不成人样的尸体抛给了我。

“好了，魔头，你也该上路了。”张沅术口中所描述的和蔼师弟脸上只有冰冷的杀意。

“……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家伙是觉得我经受不了打击发出烦人的疯笑还是在间接嘲笑他的自大，皱了皱眉头。

“……好笑么？”

“好笑，当然好笑啦。”我抱着火烫到几乎把我的手臂烫没知觉的尸体，笑着看他。

“你们一个个所谓的武者超凡之士，居然也没有逃脱情意两字，我曾以为大道无情如今看来却甚如忘情，它忘情到几乎不让我们这些岁月里的沙子见到公平的那一面，而你们这些见到的，又何尝没有求道之苦，舍得两面？”我怜爱地摸了摸已经成为焦炭的他的脸庞，并擦拭他脸庞上流动着的泪水。

泪水？谁的，难不成是我的吗？

“若尝世间苦，何由福至？若享万遍福，何知苦深？”

“你到底要说些什么？”他为我的疯言疯语所烦，不耐的回我道。

“呵呵，意思就是说啊……”我强忍着那残留在张沅术尸体里面的神意于我意念的深痛折磨将他的血肉完全吞噬进去。

不愧是前天下第一啊，哪怕没了修为被我吞噬后还有那么多的力量反馈于我。

“……你要给他陪葬！”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将身体从内部延伸开来，放任内在的邪性吞噬我仅有的人性，把所有的仇恨与怒意化作丑陋而恐怖的血肉藤蔓打向前天下第一的师弟。

而当那个家伙毫不费力地用克制我的纯阳剑气彻底泯灭我所有的血肉前，我瞥见了那个一直在旁边观看的家伙的嘴角微动着，似乎在说“到手了”。

可思考那句话的意思又与我何干呢，在那之前我已经死了啊。

……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和张沅术在一起的可能，但那种东西对于往常的我来说算是一个恶心的梦罢，毕竟张沅术性情自成为那个所谓圣人的徒弟后就开始变得异常冷漠，甚至我都认定他以后会毫不留情地取我性命来保全他的道心。

呵呵，但谁能想到是从前的他战胜了现在的他呢？那么同理，从前的我也该是能战胜现在的我罢……

只是我从未考虑过他这样做之后我和他的生活会变得怎么样……

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应该会在江南城靠西一点买一间小房子吧，那里的房子还算少，听那些喝酒的男人们讲那里的风景也好，除了有些贵外倒没别的。而且再加上一个张沅术的话，我想一想，早上的话可以做些家务或者农活来养自己的菜来吃，下午的话可以晒晒被子或是洗洗衣服，要么就陪这个自小喜欢四处游山玩水的家伙走一走，晚上的话可以酿些自家做的酒喝，再闲些可以自己找些工具和原料来做衣服。冬天的话倒是没有多大困难，夏天的话可以种些西瓜放在水井里面冻一下，春天和秋天啊……

呵呵，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罢了罢了，作为一个邪物啊，我似乎已经得到了超出我能拥有的好事物了。

该知足了。

……

“……喂，没死吧？”厌恶的男声伴随着脑袋撕裂般的疼痛将我从昏迷中唤醒。

“你……你是……”我微微一动，便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血肉似乎和谁黏在一起不分彼此。

我转过头去，却发现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也同样神情地看着我，而我们身体正面的大半都黏在一起，哪怕是最微小的动作都能够感觉到那黏连在一起的地方传来的剧烈疼痛。

“……你是谁？”我觉得先弄清楚情况再说。

“……我，我是余慕泠，你又是谁？”她不敢示弱地看着我。

“我才是余慕泠。”我能感觉空气都冰冷了几分。

“哈哈哈，好啊好啊，妖女，嗯，不对，妖女们，恕我说句你们不爱听的——”由于我和她都转过头去看那个发出声音的男人，那连在一起的血肉又传回来剧烈的疼痛感，令我和她又互瞪一眼。

“——你们都是余慕泠。”记忆中那尤能催促着我杀了眼前之人的本能告诉我他是那个该死的圣人。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都不是原来的余慕泠，原来的余慕泠已经死去了，你们两个都是从她的残骸里面分化出来的一部分。”他戏谑的看着我们。

“而且好心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在想办法杀死我之前你应该想办法吞噬眼前的人，而且，像这样的你可不止你们两个。”我低下头来开始思考其中得失。

“哦，对了，再好心提醒你一下，若是不吞噬彼此就会像那两个家伙一样哦。”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看见一团臃肿恶心的肉块，上面长着四只手与四只脚，那私处似乎没有分裂完全，看上去就应该是之前不听他劝告而不断分裂的我了。

“哈哈，还有啊还有，你们两个之所以成为妖女啊其实是我搞出来的，因为我的修为停滞了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毕竟我还有好多仇家的啊，所以你和我那个便宜徒弟的人生大多都是我操控的。”说到这里他的脸又变得扭曲起来，“但那个狗东西居然敢不听老子的话，他的一生都他娘的是老子赋予的，他竟敢三番五次甚至完全忤逆我的命令，最后居然挣脱了我在他灵魂上施与的绝对枷锁，从那大无情回归到作为一个人是最为弱小也是最为愚昧的本质！”说到这里他有开心地笑了起来。

“哈哈，反正本来他的灵魂就注定是要消散的，为了护你余慕泠也只是加快了消散速度罢了。”

我们两个相望一眼，静静地看着他。

“嗯，也对，我在这里你们是厮杀不起来的。”他开始往这个阴暗地方的外面走去。

“最后说两句，祝你好运，余慕泠。”不知对谁说的，阴影深处传来他畅快的笑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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