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朔应了声,起身出门。
天色渐晚,书斋里早已点起了灯。沈清枫身边的棋童将一盏明亮的灯放在书桌上,道:“少爷,歇歇吧。”
沈清枫放下书,揉了揉眼睛,道:“秋闱将至,哪还有时间歇着啊。母亲和妹妹就指望我了,我又不是个善读书的,只能勤勉些了。”
“勤勉也不是这样的法子。”沈朔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沈清枫忙站起来迎他,沈朔进屋,摆手让沈清枫不必忙,自己撩衣在椅子上坐下。
棋童忙去上茶,沈朔把玩着扇坠子,道:“夜里读书伤眼睛,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能不经心。”
沈清枫应下,沈朔问道:“今年秋闱可有把握?”
沈清枫道:“我说不好。”
“拿你做的文章来,我看看。”
沈清枫忙将一篇文章拿来给沈朔看,沈朔细细读了一遍。说实话,这篇文章虽不出彩,但中规中矩,拿个名次应当没问题。
沈朔放下文章,有些犹豫。
沈清枫还在忐忑不安地等着沈朔的评价呢。
沈朔道:“不错,只是…..”他捏着扇坠子,“你有没有想过,等一等,下次再考。”
沈清枫一下子局促了起来,“是文章做得不好么?”
沈朔摆手,道:“你若再准备准备,就能十拿九稳了,名次上也会更好看些。再者,有些考官,不喜欢年轻人,认为年轻人科举之路太顺容易张狂,所以会刻意使年轻人落榜。”
沈清枫犹豫了,“这……”
他心里信服沈朔的话,可是想一想翘首以盼的母亲和妹妹,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再考虑考虑吧。”沈朔起身,道:“夜里就别看书了,劳心伤神,得不偿失。”
“是。”沈清枫直将沈朔送出门外。
七月下半旬,沈又容基本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老太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杨氏自然也不好非要沈又容给自己请安。学堂那里沈又容也不必去了,正好免去她去纪琢相见。
唯独每日的大字还是要写,纪琢还像模像样地给她批改,直让沈又容心里憋闷不堪。
歇了十多天后,沈又容总算可以下地行走了。杜鹃画眉生怕她摔了,一劲儿劝,让她少走些,怕她走多了脚疼。
沈又容在院子里走了两圈,脚踝只剩微微不适。她心情不错,走到院里的秋千边,要玩秋千。
丫鬟拿了大红绣缎坐垫来,沈又容敛了纱衣做到秋千上,丫鬟在身后推着,慢悠悠的晃着。
风也不热,很凉爽,吹起沈又容绣着蝶恋花的纱衣,漂亮的像一幅画儿一样。
一道尖利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割破了这幅画,墙外传来叫骂声,“……什么再等下次!科考是你家门口买菜的?能再等下次?!分明是怕我们中举盖过你们的风头了,眼红的都要滴血了吧!坏心肠烂肚肠的东西!”
沈又容皱眉,杜鹃早让丫鬟出去看。外头闹事的是沈清枫的乳母,也是杨氏身边的得力人。她在沈又容院门口闹,身边的丫鬟忙往后拉,拉拉扯扯的纠缠不清。
“.…..你们也别拦我,一群贱蹄子,瞧着哪边火高就巴结哪边,早晚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杜鹃神色越发不好,画眉不是个好性的,站在院门口喊道:“有你这样的下人,怪不得火起不来呢!早晚倒了灶熄了火,才是借您今日的吉言呢!”说罢,画眉又看向那几个丫鬟,“一点规矩也没有的,纵得这虔婆子四处发疯,不知道她丢的也是你们的脸面?届时传出去,一个院里都是些没规没矩的,叫人嗤笑打脸!”
杜鹃把画眉拉出来,指使院里的婆子将她们都赶走。
画眉还道:“趁早赶走,一气儿赶出府去罢!丢人现眼的东西!”
回到院内,秋千上的沈又容神色已经淡下来。今天这一出,必然是杨氏默许的,她在背后大概也没少骂沈朔与自己。只是她不敢对上沈朔,就只好磋磨同在后宅的沈又容了。
沈又容抬手让画眉扶自己回去,神色懒懒的,一句话也没说。
晚间沈朔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冷笑两声,叫来立夏吩咐了两句,道:“下手隐秘些。”
立夏称是。
没过两天,沈清枫忽然病倒了。据画眉说,是因为夜里下雨沈清枫受了凉,第二天起来就发起了高烧,烧退之后上吐下泻的,如今连床都起不来了。
杨氏和沈清和忙着请大夫照顾沈清枫,正院一夜不得安生。
沈英也被惊动了,他并没有像杨氏那样那么看重沈清枫此次科考。在他看来,沈清枫温和敦厚,勤勉好学,科考稳步前进,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听说沈清枫是因为夜里看书受了凉,沈英还很生气,认为是杨氏逼迫沈清枫太过。
这些事沈又容一概不管,她好不容易能下地行走,干脆带着丫鬟出门看荷花去了。
沿着湖岸一面走一边玩,画眉去湖边摘了些荷花荷叶,让沈又容抱在怀里玩。走了一段路,瞧见前面有个亭子,画眉就催着沈又容歇歇。
沈又容说好,还没走近,就看见亭中一个月白衣衫的人影。
沈又容顿住脚,转身便走。
“大姑娘留步。”纪琢放下茶杯,道:“你脚上有伤,还是过来歇歇吧。”
沈又容顿了顿,转身提衣走进亭子。
“这荷花真漂亮。”纪琢赞赏道,他转头吩咐长鸣,“去将那件乌金釉描花瓷瓶来,荷花用那个瓶子插好看。”
长鸣去了。
沈又容在亭子坐下,却不说话,只怀抱着荷花,像是荷花能替她挡住纪琢似的。
“听说府上二公子病了,”纪琢道:“病的重吗?”
“劳王爷惦记,”沈又容客气道:“我还未去看过,不大清楚。”
纪琢笑了笑,道:“我猜应当病得很重,起不来身,进不去考场了。”
沈又容木着脸,不说话。
“你当人家都是傻子么?”纪琢声音轻轻的,“满京城的权贵里,就你家二公子生病错过了科举,这是何等的巧合,落在有心人眼里,会掀起多少事端?”
纪琢看着故作乖顺的沈又容,神色微冷,“大姑娘,你坏我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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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又容:那怎么办呢,不然你报警吧。
第19章
刚下过雨,树上知了叫得声嘶力竭,合着园中鸟雀叽喳,叫得人心烦。
沈又容度纪琢话中意思,今次秋闱是一定要出事的了,如此沈清枫与沈家算是躲过一劫。思及此,沈又容很坦然,“学生年幼,做事多有不妥之处,夫子若看不过眼,尽可以替我料理妥帖。”
纪琢气笑了,“如此,我还要为你收拾烂摊子。”
沈又容客套地笑笑,“那就有劳夫子了。”
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纪琢盯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推给她一杯茶,轻声道:“方才还叫着王爷,现下就改叫夫子了?娴娴这般识趣,倒真是我的好学生。”
沈又容不妨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小字,一时又惊又惧,“你――”
长鸣拿着花瓶回来,就看见亭中两人剑拔弩张,尤其是沈又容,眼睛恨恨地盯着纪琢。
纪琢让长鸣把花瓶放在石桌上,问沈又容要荷花。
沈又容没有动,依旧怒气冲冲地看着纪琢,纪琢抬眼看向沈又容。沈又容“唰”得一下将荷花仍在石桌上,起身欲走。
“坐下。”
沈又容身形一僵,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纪琢挑拣着荷花,慢条斯理将它们放进花瓶里。
“你太年轻,心软天真,心浮气躁,把柄又多,做事不利落。跟我斗,你能落什么好?”纪琢说话毒辣,偏偏还端着那幅霁月风光的君子相,叫沈又容气得咬牙切齿。
“这次就罢了,”纪琢转着花瓶,左右看了看,温声道:“若再有下次,我便无论如何要给你个教训了。”
沈又容不说话,眼里倒没有先前那般气恼,只剩下深深的忌惮。
“好了。”纪琢道:“我对插花了解不多,倒是听说大姑娘对这些闺阁玩意儿十分精通,你来看看,我做得如何?”
沈又容皮笑肉不笑,“夫子就是夫子,就是不擅长,也能做得很好。”
纪琢笑了笑,拿着手边的折扇起身,道:“这瓶子与这荷花甚配,一道送与大姑娘罢。”
说罢,纪琢便出了亭子,与长鸣一道走了。
秋闱如约而至,不因沈清枫生病而推迟。而秋闱一结束,沈清枫的病慢慢就痊愈了。
沈清枫因病错过秋闱一事使得整个府里气氛都有些凝滞,沈又容去看沈清枫,屋外头听见里面杨氏咒骂不休,她顿时觉得没趣,原路回去了。
恰在此时,府上来了亲戚,是沈氏族中的一位姑太太,带着一儿两女借住国公府。按照辈分,沈又容要叫一声堂姑母。堂姑母孀居,儿子与沈朔差不多大,也是来赶考的。膝下两个女儿,都与沈又容一般年纪。
本来考试完他们都要回去了,但是听说沈清枫因病错过了科考,一意要过来探望。
杨氏与这位堂姑母不对付,料到她此来是看笑话的,只可恨没法子撵她。她又听说如今端王与四皇子客居府上,一定要她两个女儿郭春竹,郭雪竹都来学堂,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知道揣着什么心思。
那一日沈又容来学堂,就见郭春竹一身桃红衣裳,隔着屏风与四皇子搭话。沈清妍在一边冷着脸,颇为不屑的样子。
四皇子不知怎么的,竟也同郭春竹说话,更惹得沈清妍不快。
沈清和因为沈清枫的事情,郁郁了好些时候,都不大与沈又容沈清妍说笑了。
而那位郭雪竹,在纪琢一来就牢牢的盯上了他。趁着课间休息,郭雪竹上去寻纪琢,请教些书本上的问题。
纪琢一贯是温和耐心的,只是那雪竹姑娘越靠越近,连长鸣也死命咳嗽,觉得不妥。
沈又容描着大字,心说活该。
“大姑娘,”纪琢忽然叫沈又容,道:“你也练了许久的书法了,想必很有心得,与表姑娘交流交流罢。”
郭雪竹不情不愿地站起身,道:“请又容妹妹赐教。”
“不敢。”沈又容与郭雪竹说了些书法上的事情,郭雪竹也不是真心要学书法,说了两句就又坐回去了。
沈又容抬眼看向纪琢,纪琢也正看着沈又容,两人对视一眼,又错开目光。
一下学,沈清妍就收拾东西先走了。纪成曜紧随其后,追着她出去,似乎要同她说话。沈清和忙着去正院,郭家姊妹俩凑在沈又容身边,想去沈又容院里做客。
沈又容不是很乐意,玩笑了两句就与姊妹俩分开了。
穿过一道月亮门,忽见沈清妍与纪成曜待在里面花藤边,沈又容顿住脚,站在月亮门外,摇着扇子看她们。
“我哪会真喜欢她?”纪成曜笑道:“我就是觉得这样一个人,漂亮又愚蠢,跟我母妃宫里的狮子猫一样,很有意思。”
沈又容皱起眉,对纪成曜这番对小玩意儿的态度不喜。沈清妍听起来也很生气,“人家再怎么样也是个姑娘,不是你身边的小猫小狗,就是不喜欢,也不该刻意捉弄!”
纪成曜道:“我对她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那你想怎么样呢?”
沈又容刚想继续听下去,肩膀忽然被人敲了一下,她回头看,见是纪琢拿着扇子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