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兄。”李准很是亲切地露出笑脸,称呼也变了,“我知道你交游广阔,这德国、美国,都有熟人。对了,我见过你的那个美国手下,姓罗的。”
“罗登。”陈文强很鄙视地翻了翻眼睛,“洋鬼子名在前,姓在后,罗登是名字,可不是姓罗。”
“孤陋寡闻,我真是,啊!”李准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兄弟的犬子正在美国留学,这人生地不熟的,能不能请陈兄交代一下,让那个罗登在美国的亲朋照一二呀?”
“哦,李大人的公子在美国留学?”陈文强装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容易呀,罗登的兄弟罗迈就是我在美国的商务代理。再说,咱江湖上有人。美国致公堂知道不,美洲最大的洪门堂口,成千上万的兄弟。行了,这事儿就交给我好了,保证令公子没事。嗯,就算出了事,也有人帮他摆平。”
“太好了,这真是太感谢了。”李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喜不自胜地搓着手,看向陈文强的目光也变了,“那,这个琼州乱党的事情,还得陈兄多多出力呀!这乱党平息了,对咱们都好啊!”
陈文强皱起眉头,很为难的样子。好半晌,才在李准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勉为其难地说道:“好吧,我尽力。另外,我要推荐一个人,是张季老重金所聘,想由他担任琼崖兵备道。依他的能力,肯定能把巡防营训练成精兵强将,我也就不怕乱党再在琼州搞事了。”
“哦,此人是谁呀,如此有能力?”李准疑惑地问道。
“姓吴,名禄贞,字绶卿。”陈文强沉声说道:“留日第一期士官生,成绩突出,张之洞曾委他以重任,任武昌武普通学堂教习、会办。后奉调入京,任练兵处军学司训练科马队监督。后再赴新疆伊犁考察新军,因忤陕甘总督升允,被撤去监督差使。其有志难酬,有国难报,辗转于上海,为张季老所识,聘为十三埠商团总教习。”
李准眨巴着眼睛,这履历硬是要得,后台也坚挺,张謇再加上陈文强,风头正劲的立宪派首领。
“怎么样?这人有才识有能力吧?”陈文强淡淡一笑,说道:“若论陆战能力,恐怕还在李大人之上吧?张季老,再加上你我二人举荐,总督大人当不会驳回。李大人以为如何?”
“好,琼崖兵备道就委这个吴禄贞了。”李准突然发现陈文强也是个可怕的家伙,在美国既有洋鬼子帮手,又有洪门朋友,那他儿子的命岂不是也操于陈文强之手?
而且,今天的商谈怎么让人感到有些怪呢,似乎是陈文强在提建议,他在作决断,可又不完全象这么回事。
不等李准仔细思考明白,陈文强又说出一番话,打断也打乱了李准的思绪。
“李大人不要太洁身自好了。花钱买平安,惜命怕死者可不是陈某一人。”陈文强有些自嘲,又略有些鄙视地说道:“我听说,找复兴会拉关系、购买光复债券的高官不少,连那新任广州将军增祺都秘密派人去赞助了革命党一万元,你觉得那是何意?”
“哦?”李准吃了一惊,但随即心下了然,苦笑道:“增祺以病拖延不就任,原来是暗中运作,想买得复兴会网开一面。不稀奇呀,接连两任广州将军都被刺身亡,这位子上面如悬利刃,谁敢来坐?那陈兄你看,我是不是也——”
“各随本心吧!”陈文强喝了口茶,淡淡产道:“我算是半个江湖人,信奉江湖上的一句话: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形势啊,谁能拿得准?这世道啊,谁也别装清高。现在形势还不错,可就怕朝廷对立宪是迟延拖沓,或是虚应敷衍,那革命党便可四下鼓动,再起声势了。”
“听说连旗人都签名请愿,民心可见一斑。”李准有些困惑地问道:“可这立宪真的灵验,一下子就能使国家强大?”
“老李呀,得多读书,多看报。”陈文强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世界潮流,虽然不是立竿见影,却是基础,非立不可。”
李准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说道:“我料此次请愿必不会成功,如果请愿一次就能成功,那就不叫朝廷了。”
“成不成的,总会有些效果。”陈文强不以为意地笑道:“看着吧,就算不成,朝廷也必然加快立宪步伐,也会对请愿活动予以嘉勉。无他,立宪派盛,则革命派衰,反之亦然。而立宪的口子一旦打开,则民众(主要是地方士绅)的政治参与热情将持续升温,最后将象洪水一样无法阻挡。”
谬论、误导张口就来,但李准却听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朝廷的意思也很明显,容忍甚至纵容立宪派,就是要抑制革命党,从道义上否定革命的正当性。也就是说,立宪派越来越壮大是可以预见的事情,陈文强身为立宪派主推的新秀,凭他的名望,以及对洋务的娴熟,再加上岺春煊在朝中奥援之力,可以说是前程远大。单只挤掉盛宣怀,接手汉阳铁厂,便可见一斑。
而陈文强借助岑春煊的关系,又与广西巡抚张鸣歧进行了联系,洽商了有关在广西投资建厂的事宜,两人可谓一拍即合。
因为张鸣歧能从一介无名书生,平步青云,势力日厚,正是得益于岑春煊之力。况且,张鸣歧还是新政的积极实施者,正在广西轰轰烈烈地推行新政,开办农林试验场、农业学堂、优级师范、政法讲习所,还设立了电报所、审判厅、检察厅,续办富贺煤矿,筹建桂全铁路,一时搞得热热闹闹,朝野注目。
对于这些,李准是有所耳闻的。先不说陈文强的官衔品级已经是工部侍郎,就说他上通朝廷重臣岑春煊,下联立宪派各工商实业巨头,外有洋人华侨之助,中间还与地方官吏关系甚融洽,可谓是左右逢源、玲珑八面,已经建起了一张涉及各方的利益网络,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
而琼州乱党不平,又接连两任广州将军被刺身亡,不仅使朝廷震惊,更是震怒。据未经证实的消息称,如果短期不取得进展,总督张人骏地位难保,连带着广东官员也要受到处分。
一方面是复兴会的刺杀威胁,一方面是朝廷的严责处分,李准和张人骏都急切地希望取得成绩,有所改观,愈快愈好。而李准被朝廷任命为广东水师提督,又兼任闽粤、南奥镇总兵还不到一年,裁弱留强、训练整顿,大力改变巡防营的时间太短,要想武力剿灭,不是不可能,但至少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现实的困难,两方的逼迫,暂时敷衍、得过且过的心理,给陈文强在其中进行转圜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和氛围。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陈文强便不用亲历亲为,举荐吴禄贞走上前台,具体的操作自然可以交给他去办。因为他相信对张人骏、李准的心思的探悉是无误的,而谈判章程已经制定,所谓的撤出不过是一部分人马隐于基地,或者换身衣服成为民团或巡防营而已。而徐春山、李家俊可以堂而皇之地穿上官服,带领着一部人员以官兵的身份为复兴会占据着琼海、万宁两地。
秘密谈判在装模作样地进行,崖州的两个巡防营撤至琼崖,以示广东官府的招抚决心;义军释放了部分被俘清兵,则表示了被招安的诚意。张人骏、李准都收到了复兴会的密信,措辞比较客气,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和目前谈判的进程令复兴会感到满意,刺杀暂告一段落,两人也就同时松了一口气。
正如陈文强所说,在生命威胁和官路仕途上,谁也别装清高。历史上连满官中的强硬分子铁良、端方都慑于革命党炸弹、手枪的暗杀,而托人与革命党谈条件。面对复兴会更加凌厉、狠辣的刺杀,在清廷中央权威不断衰弱的情况下,又有多少官员能“愚忠”、“死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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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看起来并不汹涌,只是一浪接一浪无声无息地涌上海滩,随即轻声地消失在细沙间。落日把地平线那边的天空烧得通红,海水也被染成红色,随着波涛起伏,发出绸缎般的光泽。
青岛,中国的土地,却又是德国的租借地。陈文强此时正坐在海滩边一幢带有德国式塔楼和陡峭的复折式屋顶的大旅馆的餐厅内,与两名德国人在谈着生意。
二十世纪,资本主义国家已经从商品输出转向了资本输出,列强国家在国内产生的大量过剩资本需要对外投资,以取得比对外贸易还要丰厚的收入。
这不仅是国家形为,还有很多外国资本家需要投资渠道。因为在各个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里,在那些垄断占了统治地位的部门里,能够获得垄断高额利润的投资场所早就被垄断组织霸占了。这样,对于那些手里积聚了数量极其巨大的货币资本的垄断资本家来说,在本国能够获利的投资场所就很不够了。
而相比于英法的资本输出规模,德国是远远落后的,但日益强大的德国在实施“大陆政策”向“世界政策”的转变中,将中国作为与各国进行海外殖民竞争与合作的“实验地”,既诉诸武力又进行文化“怀柔”,在中国土地上与各国展开了竞争。
特别是在“借款”上,由于这个项目收益稳定、利润高、项目多、运作简单成为各国争夺的重点,德国要想在这个领域与英国竞争,就必须施展更灵活、成功的外交手段,并发展在中国国内具有影响力的代言人。
“十年期借款是不能更改的,我并不缺钱,借款只是诚意的表示。”陈文强沉吟了一下,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强调道:“如果我从南洋、美洲华侨招资募股,是肯定能够筹集到足够的资金的。”
“实业性借款是有风险的,希望陈先生能够拿出更能让人信服的证据,我们才能最后做出决定。”德国basf公司代表霍夫曼摊了摊手,说道:“其实,本公司的一些研究人员认为以电弧法生产氧化氮,然后再合成氨的生产方法更切实际。所以——”
合成氨是哈伯一生最大的成就,但是,并它没有马上得到工业界的青睐,他收获的是冷眼和怀疑。虽然basf公司对固氮有浓厚的兴趣,认为哈伯在氮的电氧化方面的研究很重要,但对哈伯合成氨的前景表示疑虑。同样,陈文强虽然信誓旦旦地宣称他已经解决了合成氨的工业化生产,但依然不能使人信服。
“我可以理解贵公司的顾虑,所以在第一次商谈后又准备了第二套合作方案。”陈文强神情自若,似乎早已预料至此,“我将于明年造访贵国,并在贵国建成一座小型的合成氨工厂。如果成功,这座小型工厂的投资要全由贵公司承担。而且,贵公司要保证以后向我公司提供合成氨工厂所需的全部设备,并帮助我公司在国内建厂生产。借款呢,就以这些设备和建设费用作抵,十年还清。”
“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又令人放心的提议。”霍夫曼和同事交换了下眼色,笑着说道:“陈先生的信心和魄力令人钦佩,我会立刻向公司汇报,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回复。”
“我急着去汉阳铁厂办理接洽事宜,只能在青岛停留三天。”陈文强停顿了一下,说道:“希望贵公司能尽快答复,也希望双方的合作能够成功。”
“我们也抱有同样的美好希望。”霍夫曼起身,向着陈文强伸出了大手,“请相信我们德国人的办事效率。我这就去发电报,陈先生请继续品尝我们德国啤酒,味道非常好。”
陈文强起身,和霍夫曼及同事握手告别,然后坐回椅中,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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