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而来,却正赶上陈文强与日人会谈,段祺瑞等人只好在接待室内等候,正见到东北讲武堂新任命的校长蒋百里,出于礼貌,便陪着他们闲聊。其实两个人也就在之前见过一面,并不是很熟,但却都是闻名已久。段祺瑞是北军名将,蒋百里却也赫赫有名。
一九零六年,留日归来的蒋百里应清东三省总督赵尔巽聘为东北新军督练公所总参议,筹建新军。赵曾专折奏保蒋为“特异人才,可以大用”。但编练新军过程中,蒋百里与巡防营旧式军官发生冲突,遭到排挤。为了平衡,赵尔巽只好公派他去德国研习军事,成为兴登堡将军(后为德国总统)下面的连长。
在德国,蒋百里秘密加入复兴会,革命发动后,立刻奉召回国。这一年,他不过二十七岁,但在同在同龄人中却已锋芒毕露,声望无两。
“日本人很难缠吧?”段祺瑞很随意地问道:“不知道今天陈专员能不能抽出时间来?”
“应该没问题。”蒋百里淡淡一笑,说道:“陈专员对付wh人,那绝对无人能比,若论外交,陈专员是这个――”说着,他伸出大拇指比量了一下,接着说道:“赚钱,也是这个。”
“那是,那是。”段祺瑞敷衍着点头,说道:“刚才我看见一个军官好象穿着新军服,很笔挺,很漂亮。”
“年轻人就好显摆。”蒋百里不以为意地笑道:“那是举行北京入城式穿的,由上海松江轻纺城赶制,昨天才刚刚运到。当然,以后军队都会换装,大家都会有的。”
说实话,陈文强前世也和很多人一样喜欢二战德国军服。那军装,穿上叫一个帅,不管是士兵还是军官,那种气势。嗯,嗯,那些充满力量美的服装、标志、徽章,不仅能吸引大量的年轻人加入军队,更能吸引无数美女的目光吧?趁着德国人还没设计出来,咱先抢过来,你敢用,我告你侵权。
不仅是衣服,钢盔也有,一进北京城,先声夺人,威武雄壮,能将北京城的封建气息冲走大半。当然,目前由汉阳兵工厂赶制出来的,质量并不太好,数量也不能满足全部军队,但以后,将慢慢普及到各个部队。
“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们,现在连番号都没给呢!”徐树铮苦笑道。
“没给番号的部队很多吗,何必为这事发愁。”蒋百里语重心长地说道:“与陈专员说话时,切不可我们,他们的,将来都是国家军队,何分彼此呢?”
“百里兄,谢谢提醒。”段祺瑞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蒋百里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真不知某些人是怎么想的,既然已经投诚,还要让人不痛快,何必呢?真以为北洋这个团体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真以为凭那几万人枪,政府就拿你们没办法了?相比而言,有些人就比他们聪明多了。”
蒋百里很适时地闭上了嘴,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
段祺瑞张嘴想问,又苦笑了一下,望了望徐树铮,徐树铮冲他轻轻摇头。
“这件事情与芝泉兄是没有关系的。”徐树铮是段祺瑞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要帮着他说话,“都是底下那些军官,群情汹汹,芝泉兄无奈才顺从众意。”
“要是连自己人都摆不平,怎么能让政府委以重任呢?”
蒋百里话里有话,段祺瑞心头一震,猛然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以后是要端人家的饭碗,如今不表现,以后恐怕没好果子吃。换句话说,军队调令,可能只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考验。可惜,自己太顾念旧情,印象分已经大大下降。如果再不补救,恐怕就要――
“赵倜率毅军一部已经投诚,洛阳光复了。”蒋百里淡淡地笑着,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襄樊由鄂军占领,潼关由北伐西路军一部所控制,皖军李烈钧、浙军林述庆行将北上。而不受临时政府控制的军队既无后继粮饷,又无枪弹补充,又能闹腾出什么?”
果然有武力解决的计划,而且战略包围已经形成,起兵造反只能在河南四处流窜,总是难逃失败的命运。段祺瑞后背有些发凉,他知道这计划并不是刚刚形成的,如果北洋军不投诚,那只有趁包围还未形成时,通过郑州沿京汉铁路返回直隶。但现在,这条路已经不通了。
“陈专员公务繁忙,我们今日就不打扰了,明日再来,如何?”徐树铮强笑着建议道。
“既然来了,就等等好了。”蒋百里和蔼地说道:“南方的革命军要北上,东北、西北也要提防日俄。这个时候,你们要是能替陈专员解忧,呵呵,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还要再次分兵,段祺瑞立刻就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看来,这也是对付北洋军的既定手段。分,分,分,将北洋军分得七零八落,也就没有了威胁。反抗?不可能,因为这就是大义名份的威力。
军队,你不服从命令,那就是叛军,人人得而击之。有多少人等着立功的机会,要在新朝建立时得个好位置。叛军的帽子一戴,不仅老帅要遭殃,北洋军内部也要分崩离析,会有很多人来用旧人的尸骨铺平仕途之路。
“军队自然要服从命令,服从调遣,只要陈专员一句话,我们第二军马上奔赴政府所定的驻扎地。”徐树铮连忙替段祺瑞表着忠心。
蒋百里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西北,东北,为国家重地,日俄两国不得不防,等见到陈专员,他会向你们说明的。另外,要注意军纪,对于抢掠害民的军队,陈专员最为反感。”
“段次长对此很重视,这种事情现在绝对没有。虽比不上革命军,但军纪却不松驰。”徐树铮半是解释,半是恭维地说道。
蒋百里点了点头,左右看看,见屋内没有其他人,压低声音说道:“等陈专员会见时,可能要问到划分军区的事情,芝泉兄,你要有个腹案才好。”
段祺瑞愣了一下,感激地说道:“多谢方震关照,不知陈专员的意思――”
蒋百里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笑道:“总要有自己的见解,才会让人重视不是。”
七大军区,明白了,段祺瑞点了点头,说道:“方震兄,还烦请拿幅地图过来,我与又铮商讨一下。”
这时,一个穿全新军服的军官走了进来,端正敬礼,然后在蒋百里耳旁低语了几句。
“芝泉,又铮,你们且稍坐,由王参谋招待你们,我去见个客人。”蒋百里起身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出去。
……………
“我就是干实业出身的,崖州钢铁厂、汉阳钢铁厂、大冶钢铁厂都经营得有声有色,利润丰厚。在这方面我既有经验,又有人才,还有资金,鞍山钢铁厂无需借助外资,也无需聘请外人,将完全是国资企业。”陈文强摆弄着钢笔,让笔在手指上灵活地打转,瞅都不瞅落合。
落合脸色有些阴沉,不仅仅是因为鞍山铁矿资源将被中国人夺走,还有东北当局提出的修路计划。
按照计划,锦瑷铁路将全由国资修筑,为此将发行股票数千万,并将由政府接管后的交通银行承办。铁路规划的路线则将从锦州起,向西进行,再进西北出朝阳,然后向东入东北,经库伦转入郑家屯,经洮南府、齐齐哈尔等地,而直达瑷珲。
预计将是一千五六百公里的长度,并分成五段施工。如果这条铁路能修起来,那么对于整个东北的意义是极为重要的,可以说,是发展振兴东北的关键。
看锦瑷铁路的走向和途经,从葫芦岛开始贯通奉天最为繁华的地区,直接穿吉林而过,连通齐齐哈尔直至瑷珲这个重要商埠、黑龙江口。不仅贯通了整个东北形成一条大动脉,还使得铁路沿线将因为有入江口和出海口而繁华起来,实现江海联运水陆并行。
而且,这条大动脉还将避开日俄的挟制,凭借齐齐哈尔到绥化、通辽到四平之间的支线铁路,进而达到全盘控制东北的目的。
如果对俄作战,凭借这条铁路与关内外铁路的连通,战事将主要集中在齐齐哈尔与中东铁路连接区域;对日作战的话,只要能防住从长春到奉天再到旅大的三个点,然后突破日本对渤海湾的封锁,就能够不落下风。
从经济、移民实边、控制东北以及压制日俄等因素上看,这条铁路必须修,而且要尽快修。
落合便是要阻挠此铁路的修筑,至少也要让日资进入,来达到控制的目的。但陈文强之前答应的是如借外债,将优先考虑日本资本。但现在要全部自筹资金,日人便失去了合理的干涉借口,只剩下无理取闹和虚声恫吓了。再有一点,日本政府财政紧张,并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来进行资本输出。
但面对陈文强,列强惯用的手段完全不起作用。据理力争,毫不退让,陈文强不仅强硬,而且反击也凌厉。
“安奉铁路还在强行施工,贵使对我上次的抗议显然是无动于衷。”陈文强冷笑着掏出一份文件,扔到落合面前,“对此,我方将采取以下措施,表明我方的严正立场,由此带来的后果,将由贵国完全承担。”
落合哼了一声,有些不屑地打开文件,他还是不相信陈文强会有什么办法。但他的眼睛越睁越大,脸上阵红阵白,终于愤怒地的一推文件,叫道:“这是威胁,这是恐吓,这是――”
“这是你刚才用的伎俩。”陈文强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在我们自己的领土挖矿开厂,还要你们同意;我们自筹资金修铁路,你们无理取闹,恫吓威胁。而对你们的非法举动,却视我们的反对和抗议于无物。告诉你,我们不是满清,我们不会被你们吓住。今天的会谈结束,所有的会谈内容将在报纸上登载,我们采取的措施也将马上施行。”
咣的一声,陈文强把桌子拍得山响,转身拂袖而去,扔下被震得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落合谦太郎。
……………
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地遮住了月光,朦朦胧胧,如同坠入了梦境。水一般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夜晚。
会谈结束,已是夜晚,陈文强设了简单的酒宴,招待段祺瑞和徐树铮,加上蒋百里作陪,一共也就四个人。
一番舌枪唇剑的会谈下来,陈文强多少有些疲惫,但还是强打精神喝了两杯酒,以示欢迎之态。
“我看到日人走时,脸色并不太好,看来他们在陈先生跟前定是没讨到什么便宜。”徐树铮很自然地恭维道。
陈文强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弱国无外交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国家积弱至此,搞外交实在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弄不好就要戴上卖国贼的帽子。至于会谈结果如何,只能说是暂时没吃大亏罢了。”
“陈专员这是谦虚。”蒋百里微笑着说道:“放眼国内,在列强间纵横捭阖,没有人能做得比您更好。”
“好什么呀,不过是让出一些自己现在的东西,再换回一些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陈文强慷叹道:“满清政府害人不浅,几辈人都要为他们的无能卖国而背上负担。要想扭转,就需要大家精诚团结,共同努力才行啊!特别是军人,更要起到国家柱石的作用,而不是为个人或小团体的私利而蒙蔽了双眼。”
这话就有教训的意思了,段祺瑞、徐树铮和蒋百里都停下了杯筷,很礼貌地静静地倾听。
“芝泉,你回去问问冯国璋他们,到底长没长良心。”陈文强先是把今天会谈的情况介绍了一番,接着便毫不客气地说道:“与革命军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造成的人员、物资损失有多大,政府不咎既往,将北洋军编入国家军队,不仅军饷与革命军相同,而且伤残有安置,阵亡有抚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他们还想怎么样,占山为王?割据称雄?还是要打到北京,坐坐满清皇帝的龙椅?你再问问他,还是不是中国人,还是不是个军人,国家内忧外患,不想着尽国人、军人的义务,却还在搞着乌七八糟的事情。一群鼠目寸光、自私自利的家伙,还真以为他们挺厉害,能要挟政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