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看不明白。
春和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隔壁的门都开了。
知夏的养母带着儿子出来,骂骂咧咧地说:“就知道吃冰激凌,把这固执劲儿用到学习上,你也不至于门门不及格了。”她揪着儿子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说完犹觉得不解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没出息!”
春和盯着她看,忽然发现自己连愤怒都没了力气,这样的人,浑浑噩噩活一辈子,不懂得什么是爱,也不懂得什么是恨,整日骂骂咧咧,喜欢的人也骂,不喜欢的也骂,活到最后也活不明白究竟活着是为什么。
让她去死,毫无意义,而她活着,似乎也没有意义。
她从春和眼前走过去,忽然又扭过头,似乎这才认出来春和,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春和侧了身子,和她面对面站着,连阿姨都叫不出口,只叫她名字,“蒋丽!”
蒋丽看着她,攥着儿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小男孩哇哇大哭起来,“贱人,疼死了!”
她回过神,用另一只去打他屁股,“骂谁贱人呢!畜生。”
春和不知道,知夏每天面对这样的场面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反正她觉得很累,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恶心。
蒋丽匆匆留下一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就要拉着儿子离开。
春和开了口,“我想问你一些事情,请你如实如实回答。”
蒋丽顿住脚,愣了愣,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塞到儿子手里,“自己去买,然后去你林叔家玩一会儿。”
儿子看见钱,欢欢喜喜地走了。
蒋丽看着春和,“你问吧!”
“你什么时候把知夏卖去皇庭的?说具体日期。”
蒋丽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你胡说什么呢!”
春和冷笑一声,“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我问你这个自然是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你也可以不回答,那就等着警察问吧!”
蒋丽脸上青红变幻了好几次,最后回答说:“新历四月二十三,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孩儿他爸欠了人一屁股债,再不想办法我们一家人都完了,家完了,她一个小姑娘,还不是要沦落到那地步,我也是没办法。你别怪我,不是我杀死的她,我话都给她说清楚了,等她多捞一些钱,考上大学我们一家就搬到外地去,到时候谁也不认识我们,她还是可以嫁个好人家,她自己想不开死的,不能怪到我头上去。”她看着春和,露出中年女人的世故和沧桑,“你也别觉得过不去,这世道就这样!”
春和隐忍着怒意,“你放屁!”
她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一直走出后巷,胸口那股闷得要死的感觉才稍稍散去。
她不再想蒋丽,去思考那天在皇庭俱乐部地下场子看到的那个视频。
视频上的知夏穿着长袖,所以时间应该是春夏交接的时候,应该那时候知夏就受了侮辱,但是知夏从四月到死亡这段时间,并没有表现出异样,依旧按时上学,给她写的信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春和了解知夏,她虽然看起来性子很软弱,但是骨子是个很硬气的姑娘,有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魄,如果是不堪侮辱,早就会选择死亡,不会等到七月份。
而知夏却忍下了。
为什么?
春和琢磨许久,只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还有某种原因支撑她在皇庭待下去。
而那个原因,比一个姑娘的清白更重要。
第19章 去探视
春和回到和平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祖母依旧坐在门廊绣画, 白绢上是一只金线绣出的孔雀, 仰着脖子, 把赤红的太阳含在嘴里。
这是绣在知夏那件旗袍上的图, 原本还穿插着微粒的珍珠和细小的贝壳, 纹路很清晰。
自从知夏死后, 祖母绣了第四遍了。
“祖母,”春和凑近她的耳朵叫了一声,“我回来了!”
老人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抬头看了一眼, 抓住她的腕子说:“饭在厨房,快些洗洗手去吃吧!”
春和“嗯”了一声,将她手里的竹绷给收了, “祖母, 咱不绣这个了, 换换花样,给我绣一个荷包好不好?小时候你绣给我的荷包, 后来线都崩开了,我一直心心念念再要你给我绣一个呢!”
她只想让祖母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去。
十一年了,父亲的死对祖母来说始终都是一个打击,当年祖母是一个人带大的父亲,父亲早年当兵,在部队里考上军校,后来被挑选到特种部队, 执行边界任务,然后身份信息暴露,从边界转回来,最后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进了刑侦队。
一直以来,父亲和祖母都很难见上一面,祖母日日盼着儿子能够转业回家,离开那些枪林炮火,从死亡线上下来,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然而祖母年轻时是很有些强势和骄傲的女人,认为儿孙若有出息,就不该恋念家里,军人更是应该顶天立地,保疆卫土,每每父亲回家来,祖母都是严厉以待,以希望他能少些顾虑,那些属于母亲的柔情和关心,她都留着,以待来日。
只是夙愿未达,人已不在。
那些未来得及表达的爱关怀,就这样永远埋葬。
春和至今还能想起祖母得知父亲死讯时的表情,迷茫,震惊,痛苦,还有不可置信,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甚至于那张脸上似乎是没有表情的,只有一些叫人心酸的呆滞。
春和记得那段时间,祖母一直咳嗽,脸色也是苍白的,吃了月许的药,仍不见好,去检查,什么也查不出来。
现在想想,怕是心病。
祖母不愿意抚养知夏和春和,她大约是怕了,怕有一天自己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怕有一天自己撒手人寰,而两个孙女还未长大成人,爱和责任太重,她一样也提不起来了,只好将宝贝拱手送人,希望孙女们能在健全的家庭里长大,有严厉的父亲,也有仁慈的母亲,有人保护,也有人鞭策。
而知夏的死,就好像是在说:“你错了,错的离谱。”
春和曾看见祖母一个人躲在房间,边绣画边哭泣,滂沱而下的眼泪,不知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懊悔多一些。
只是很多事情,哪怕再痛苦再不甘,也都回不去了。
-
周二去学校之前,春和收到了隔壁影楼送来的相册。
相册里,春和穿着影楼的婚纱,程景明黑白色两套西装,他个子高,身形也好看,西装穿在身上,竟让人移不开目。
她留了一份在家里,另一份放在书包里――她答应过程景明,要送他一份。
今日校门口多了几名老师,学生会纪律部的学生也比平日里要多,所有没穿校服,没带学生证的走读生,一律不许进校。
因为记者混进去的太多了,那些记者采访老师和学生,然后大肆报道,任何言论,哪怕只是学生无心说出来的一句话都会被解读,然后引起一波又一波的猜测和慌乱。
舆论是个可怕的东西,而且具有很强的煽动性,已经有不少家长打电话到学校询问,脾气暴躁的甚至威胁学校立马把可耻的老师交出来,否则要学校好看。教育部不得不派人下来视察,如果这件事是事实,影响将会十分恶劣。
春和没有穿校服,也没有带校徽,至于学生证,她扒遍了书包也没有找到学生证的影子,大概是落在家里了。
她被拦在了校外。
焦急了片刻后她就镇静了下来。
或许她可以去做些别的,今天去上课或许也是心不在焉,她脑子太乱了,很多东西聚在一起,她越来越看不清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了。
她冲着检查的老师鞠了一躬,“抱歉老师,我没有带校服,也没有带学生证!”
老师推了下眼镜,不容商量地说:“快回家去取!”
今天全校要求穿校服,违背者直接回家反省。所有外来人员和车辆禁止入内,拒绝与任何老师或者学生会面。
为了杜绝记者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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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在上课前的这段时间,以往都是老师拿来备课的,但今天是个例外,老师们甚至也在讨论网络上热议的那件老师勾结娱乐场所侵害女学生的事情。
会是真的吗?是谁?
“不会是真的吧!我看我们学校也没有那样的老师……”有人低声说着,眼睛四处乱看,企图找到一个附和者。
但是答案让她失望,“这可说不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禽兽总是比普通人更会伪装自己。”
开口的是一个语文老师,她年纪很大了,在这里教了二十多年学,见识过太多的老师和学生,深知人性复杂,眼睛看到的东西太过有限。
“可是,这怎么可能啊……这是犯法的……”
那语文老师冷哼一声,“若是人人尊重法律,那就不需要劳烦警察了。我们当初成立宏志班的时候,不是就有老师质疑吗?被娱乐场所捐助,说传出去可能名声不好。而且一个娱乐场所捐助学校,我看就很可疑。”
另一人接话,“不过后来实在是因为捐助资金太诱人,所以校长还是拍板接受了。我们学校的经费一向有限,很难吸引到优秀生源,自从成立宏志班,的确都慢慢好起来了,去年不是还招了市第一吗?”
“啊,不是那个陆知夏吗?家里情况不允许,不然她完全可以考进市一中去学习了,贪图我们学校丰厚的奖学金,没想到却落到这境地。真是太可惜了。”
那人还停留在对皇庭大手笔的惊叹中,“一年五十万啊!可不是小数目,皇庭俱乐部那么赚钱?”
“你说呢!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姐儿和哥儿们聚集的地方,我听学生们私下传,那就是个大型红灯区。”
“我也听说了,前段时间还有人举报,去了不少警察,却一个也没抓住,不知道警察局那边有关系,还是有别的猫腻。”
“那边姐儿和哥儿都高端着呢,不是那种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环肥燕瘦都有,顾客去了,可以陪着喝酒唱歌玩乐,至于那档子事,倒是最次的了,不是普通人能消费的起的。有些了不得的人脉也不稀奇。”有人介绍着,似乎很懂的样子,旁人就揶揄,“你不会去过吧?”
“怎么可能,这又不是秘密,外面传的更邪乎。”
……
讨论到最后也没讨论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倒是大家一致觉得,皇庭是个水颇深的地方。
预备铃响了,一些老师已经收拾了书,打算去上课了。
朱朱也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边儿上的老师看她一脸恍惚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啦,警察也是按规章办事,你又没杀人,别担心了。”
朱朱胡乱地点点头,去了教室。
第一节 英语课,八班作为渣滓班,自然是不会怎么安生的。
朱朱无措地站在讲台上,手里攥着教鞭,却迟迟不敢甩下去。
教室里嗡嗡乱响,程景明还没回来,没有人叫一声上课了,所以安静迟迟不来。
朱朱站了很久,最后突然捂着嘴跑了出去。
前排的同学看见了,惊呼一声,“天呐,朱朱被气哭了!”
因为这一声惊呼,混乱的八班才终于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了片刻,一些人幸灾乐祸,“早说啦,她迟早要被我们气哭。”
一些人迟疑地表示,“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毕竟刚刚被怀疑杀害学生,这罪名把朱朱这样的兔子一样胆小的老师几乎要吓坏了。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有人小声说:“谁出去哄一哄啊?叫回来吧!”
“课代表去!谁是课代表?”胖子说。
有人嘶了口气,“……赵钰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