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站在车厢的门口冲着外面招手,茉莉立马噤了声,然后上来许多的女孩子,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统一的浅蓝色厚重的工服,目光呆滞地走上车,窝在角落里,个个显得胆怯,一言不发,无人交流。
茉莉和她们穿着同样的衣服,她把春和往边上拉了拉,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低声说:“尽量别说话。”
车大概停了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然后渐次发动,之后沉闷的爆炸声响了有五六声,然后车速陡然升高,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狂奔,几乎要把车上人心脏跌出喉腔。
驾驶室的对讲机声音隔着铁皮车厢传过来。
“一号车失联……”
“东上路被条子封锁。”
“东下路被条子封锁。”
“七号车失联……”
“东中路被封锁。”
“三号车被扣押。”
“特警从南边开始包抄。”
“所有往东方向走的车辆立马掉头,立马掉头。往西走。”
“四号车到达目的地。”
“十一号车疑似坠毁……”
“……”
人声从对讲机里穿出来,带着刺啦刺啦的声响,春和抱紧了自己。呼吸喷洒在胳膊上,带着灼热的气息,混混沌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她在颤抖。
春和看了眼茉莉,她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竟然在打瞌睡。
车厢里大概有十几名女孩子,尽力缩成一团,颠簸的时候就死死贴着车厢壁,春和瞧着她们,不知道她们是做什么的。
密闭的空间,光微弱地穿进来,里面是昏暗的,春和觉得喘不过气。
会死吗?
她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如果现在车从山路冲出去,或者慌不择路撞上岩石,再或者油箱被点燃,只需要很短暂的时间,她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息。
春和觉得自己不怕死,可突然觉出一股巨大的失落来,很多很多事还没做,在这一刻,她胸腔里流露出强烈的留恋来,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对讲机还在响着。
“八号车,北路有埋伏,全部灭口,一个也别留。”
一直没有开口的司机,突然开了口,他用一种沉痛的声音说:“收到!”
茉莉猛地睁开了眼,全车的女孩儿都抬起了头,麻木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
春和突然觉得头嗡嗡作响,几乎要无法思考。
茉莉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她对春和说:“你命不太好。”
春和没力气去琢磨什么命,求生的本能告诉她,不能再等了。
她突然起了身,冲向后门,长期的囚禁,让她腿变得很软,歪歪斜斜好几下才走过去。
茉莉在身后说:“别挣扎了,外面套了三道锁。”
春和不死心,又晃动了几下,门纹丝不动。
女孩们开始哭泣,原本互不交流的人开始互相拥抱,企图用群体的力量来对抗巨大的不幸。
春和疯了似的砸门,用拳头,用脚,用堆积的杂物,可是铁皮车厢安稳如山。
春和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做绝望,死神就贴着后颈站着,死亡的镰刀马上就要挥下。
茉莉爬到她身边,抱住她,用难得温柔的语气说:“你比我,要幸运的多。”
春和缩在她怀里,浑身颤抖,听女孩儿们的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车厢左右晃着,速度飙升,好几次几乎要整个侧翻过去,车里的人越来越站不稳,在车厢里四处滚动。
司机宣泄似的吼了一声,“操他妈的!”然后开始哭泣,呜咽声巨大而悲痛。
春和听见茉莉说:“明哥一直跟我说,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我相信他,也一直相信,生命中,幸是永远大于不幸的。”
那声音似乎隔着很遥远的距离,春和恍惚觉得听错了,她伸出手,摸了摸茉莉的脸,仰头看她的时候,忽然发觉,她也不过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话说。
flag立一个倒一个,已无颜见人。
谢谢大家等待,之后写甜番的时候,会免费贴在微博上,算赔礼。
第35章 求我啊
车子始终高速行驶着, 可能是自杀式的, 在某一刻就会冲下山崖,然后车毁人亡。
春和挣扎着从茉莉怀里起身, 说:“我们还没有到最后一刻。”
所以还不能放弃。
如果生活中,幸, 总是大于不幸,那这次, 但愿命运之神眷顾她们。
春和看了一眼边儿上的小姑娘们,和她是一样的年纪,或许更小,“你们在这里做工吗?被骗来的?”她问了句。
女孩儿们只顾得上尖叫和哭泣,有些甚至不甘心地一直踢打车厢、喊叫、求饶,都没有注意到春和的询问, 就算是注意到了,也无暇分心去回答, 命都要没了,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最后是茉莉解答了她的疑问,“朱然在做活体实验,每种研发出来的新药都要有人实验效果,这些人都是被拐卖或者走投无路的人, 意志薄弱,很容易控制。而且因为长时间吸食毒品,她们为了得到毒品,很自愿地会保守秘密, 相对来说,是很安全的实验品。”
春和倒抽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可怕。
正是妙龄的女孩子,却染上毒品这样可怕的东西。
春和在车厢堆积的杂物中扒扒捡捡,企图找到一些可以用得上的东西,以祝她打开车厢门,遗憾的是,并没有,她最终失望地放弃了,缩在角落里,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况且等待的是死亡。
奇怪的,最后春和平静了下来,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了。
茉莉又过来抱她,安抚她说:“还没到最后一刻,说不定警察下一刻就会来救我们了。”
春和点点头,用沙哑的声音“嗯”了一声。或许吧,命运从不垂青任何人,但希望还是要有的。
“明哥见不到你,大概会很伤心吧!”茉莉叹了口气。
她想起很久之前,其实并不算久,但模糊地觉得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久。
那时候她咬断了陈淮的命根子,陈淮把她扔到了地下的场子里,很多人聚在那里,看她脱光了蜷缩在地上,她觉得自己像是死了,灵魂高高地飘在半空中,俯视那个卑微的自己,像是粪便一样,是让人厌弃和恶心的存在。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用一种油腻腻的猥琐目光看着她,老变态们咧开一嘴黄牙,低声说着下流的话,一群人哈哈大笑,不知在笑什么,那不是个仁慈的地方,那是地狱,茉莉无望地看着魔鬼们张着獠牙,感觉到一种深切的悲哀,只是悲哀,没有了恐慌,所有的一切人类的可贵品质,在那一刻,都湮灭成尘,消失不见了。
在那短暂的仿佛凌迟一样被众人的目光和言语羞辱的时候,她就那样面无表情地蜷缩着,低头看着地板,她忽然能体会到陆知夏是怎么样的心情,或许和她一样,是一种无悲无喜的茫然感,仿佛被填塞进黑白的幕布里,没有喜怒哀乐,只有巨大的茫然的灰白色,让思维凝固成水泥一样的东西,再无转动的可能。
据说陆知夏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不听话,被人打,被人骂,最后被扔在地下场子里,陈淮自导自演这场戏,把自己当做救世主一样,站在高台之下,看着知夏的眼睛,说:“求我啊,求我我就带你离开。”
知夏抱着他腿,像是个卑微的仆人,用一种低微到尘埃里的讨好语气,说:“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我求求你。”
陈淮像是十足的变态,摸着陆知夏的脸,露出半真半假的笑容,“这就对了,早这样多好。”
茉莉回想起这些的时候,模糊地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那些是都是梦里发生的,因为除了她没人说这些事是真的,大家众口不一地说着假话,到最后真相被掩盖的彻彻底底,有时候她连自己亲眼见过的都不相信了。
这世界变得太复杂,她快要看不透了。
那天她最后被一个老头用两枚银元就换走了,那老头是个老色魔,把她锁在地下场子的烟室里就要强占她,她忍下强烈的恶心,求他带她出去,离开这里,说自己在这里没法放松,她承诺自己会好好伺候他。
最后那老头偷偷把他带出去了,然后她逃了,她疯了一样四处乱窜,像是晕头鹅一样找不到方向,她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去人少的地方,她像个焦虑症患者,一刻都无法放松下来。
最后她摸到一家网吧里,她开了一个当地的论坛,把自己用胶带藏在腋窝里的存储卡给取出来,把里面的照片导进入,她把自己知道的都写上去,可以写到最后才发现,很多事情,她也并不是完全清楚,只知道一些模糊的大概,冰山一角,不足以管中窥豹,她觉得挫败的很。
那时候是夜晚,她从网吧出来的时候,路上还有骚动的人群,她无处可去,感觉自己随时会被抓起来,她甚至害怕到腿都是抖的。
她联系了警察,说自己想要报案,她哆哆嗦嗦了好几声,也没说出自己想要报什么案,她大脑是混沌,她脑子里突然变得空白,最后在电话里哇哇大哭,她躲在房间里,等天亮。
等警察来。她不敢在街上走,她只能让警察来。
可是她没等来警察,等来了一男一女,那男人进门就拿枪抵着她的后腰,用阴冷的声音说:“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你的父母,敢乱说一个字,你就死定了。”
他们带着她去了精神病院,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她的过往病情诊断书,她自己都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曾得到精神上的疾病。她眼睁睁地看着警察来了,然后又走了,她绝望地想,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完了。
然后,她等来了程景明。
她想,命运待她,终究不薄。
第36章 假如
春和失踪了十七个小时, 在这十七个小时里,闫东觉得每分每秒都是蚀骨的煎熬。
他总是会想起沈正锋死去的时候,太突然,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无法接受,有时候进局里, 总觉得在某一刻前辈就会出现在他面前,拍一下他的后脑勺, 说:“走, 出外勤去!”
他几乎算是沈正锋带出来的, 刚刚毕业的实习生, 傻愣愣的, 又冲动又敏感,而警察又是个见过太过阴暗面的群体, 他很容易愤怒, 情绪化严重, 有时候看着罪犯得意洋洋地和警察打着太极, 看着那些人明明罪恶昭著却就是无法实行逮捕的时候,他觉得是那么不甘心, 永远有人在战斗,可黑暗永不会消失。
看着恶人逍遥法外,肆意挥霍, 看着无辜的人丢失性命,有时候他也会沮丧地问:“组长,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沈正锋会拍拍他的胸口, “有时候,我们没空去思考为什么。”
是的,没空去思考为什么,识别罪犯,追捕罪犯,还人民以正义,还违法犯罪者以颜色。光是这些,就已让他们无暇分心去思考多余的东西。
闫东看过前辈遇害的视频,对方有枪,又是在闹市,他们毫无顾忌,而警察们却束手束脚,害怕伤害民众。疏散工作艰难而缓慢,沈正锋等不及,去夺对方的枪,最后身中数枪,鲜血淋漓地倒在童话大街上,在最后倒地的那一刻,目光斯死死盯着对方。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不甘心吧!
有些时候,明知道危险而无用,还是会拼命地扑上去,和命运搏杀,和死亡争斗,像一种本能,或许这就是警察。
然后会去想春和,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和沈正锋一样,极度冷静,又善于抓取蛛丝马迹。
很多时候,闫东能从她身上觉察到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力量,那力量总会让他忘记,她其实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就算再聪明,也还是个没有自保之力的小姑娘。
他昨天不在江县,有确切的消息证明有一批货即将从文清山运出去,对方已经有所察觉,已经打算撤离文清山。这件事压在闫东心上太久了,从沈正锋死的时候,他就发誓,有生之年,要亲手把那些人,送到审判席上。
文清山山体庞大,全面包围几乎不可能,江县没有这么多的警力,市里秘密抽调来的人,都是重案组和专家们。闫东和上面请示,要市里火速派人支援,文清山是个视线盲区,之前一直把目光放在精神病院上,几乎把文清山忽略,之前就有人猜测,文清山可能有些猫腻,他们也派人暗中调查了一下,只是上面是大片的墓地,之外就是很大一片被圈了起来的区域,那个地方被称作:“文清山植物多样性研究基地”,里面经探测的确是一植物种植园,视野开阔,一望到底,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还有一个大片被圈起来的地方叫做“中草药联合培育中心”,这是城关精神病院和江县中医院联合成立的一个中草药协会在这边搞的,里面的东西也都一清二楚,相关部门也会定期派人去检查,里面有不少名贵中草药,但也无可疑的地方。
闫东琢磨过很久,觉得自己方向可能错了,最后把目光重点放在了精神病院,精神病院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里面居住的大多是有钱人,对于江县这种地方来说,精神病院是个鸡肋般的存在,穷人住不起,富人不屑于住,里面患者寥寥,就像一个大型的养老院。
里面有两个人很可疑,一是杜衡老师,二是经常去看杜衡老师的朱然,前者并没有前科,也没有可疑的地方,之所以让人怀疑是因为朱然。
朱然这个人,越了解越让人觉得可疑。
去她老家走访的时候,有人说,当初那把大火,很有可能是朱然放的,但是那天并非周末,这猜测自然也就没什么依据。
但无论当初那把火是谁放的,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朱然从那时候起就已经没有亲人了,她独自生活这么久,靠的都是社会和国家的救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