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邑这么怕死,招揽这么多的手下,却全部便宜了她云姬,不费吹灰之力,坐拥了宁海最鼎盛的势力之一。
江南邑易主。
谁都知道现在江南邑和清海社共一个主子。
可江南邑之死,依然成谜。
不知道多少道上的人,都在议论纷纷,暗暗警惕沈二娘的手段。
太匪夷所思了!
清河埠头的酒馆,熙熙攘攘,利来利去,在场的,哪一个不是眼光狠辣之人。
可谁也没看着那突如其来的无形一剑。
尤其那些有头有面之人,更是坐立不安,暗暗躲避起来。
谁也不敢笃定的说,当这一剑奔着自己来的时候,自己躲得过,而且,权力和势力,就好比上了贼船,吸烟上了瘾,只会越陷越深,谁又知道那沈二娘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当然,更多道上的人,感兴趣的,是那刺客的神秘一剑。
他们议论纷纷,主要话题,不外乎,那刺客,是清海社之人,还是沈二娘请来的杀手,亦或者,近日宁海能人异士涌入,是沈二娘的某一入幕浪人恩客?
剑术秉异,杀人夺区,只为讨美人一笑?
立刻宁海那些崇武之人躁动不休。
有人受过江南邑恩惠,发誓要杀了那暗剑伤人的鼠辈为江南邑复仇!
也有人因为当初江南邑制霸江南邑,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如今宿敌已去,他们返回宁海,热切要找到那个人,对他感恩戴德,甚至乐意跪下来舔他的脚背,只为表达感激他为他们报仇雪恨之恩。
当然,也有能人异士心存好胜之心,只想找到这么一个人,好来和他较量较量,比一比是谁的剑道造诣更深,谁的剑更快更准更狠,踏着他这一战的风头扬名立万!
诸如以上种种,少年不在意,也不上心。
他本就是个无名剑客和生意人。
杀人换钱。
他才二十岁,但感觉自己一颗心已经垂垂老矣。
杀人毕竟种可怕的体验,他十三岁就开始为自己手中剑贴上价格标签,六七年光景,死在他手里的人,包括江南邑,已经足足三十个。
第一个人倒在他手里的时候,他还没学会御气溅射之术,他永远忘不了鲜血顺着剑身流淌下来,染红自己的手的场景。
他翻身剧烈呕吐,直到吐无可吐,他疯狂洗手,洗澡,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血腥味,十恶不赦,死后比上刀山下油锅,永世不得超生,甚至发誓,此生再不触碰剑,不再修习那本怪异的剑术。
但竹格架子上停着那只青翎信鸽时候,他还是不得不取下它腿上绑着的那张纸条。
纸条上,从来都标志着,一个目标,一个额定时间。
不接任务,阿羡就会死!
阿羡身患重症,阿羡风烛弱柳,摇摇欲坠,但阿羡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亲人,妹妹。
到后来,御气初成,他渐渐剑不刃血。
但他只觉得手上无形的血腥味与日渐增,又洗无可洗。
于是他更为抵触剑与任务。
感谢上天,妹妹在清海社,在沈二娘的照料之下,总算挨过了艰辛的成长期,如今如花出落,玉立长成。
“二娘,要我杀人可以,阿羡过了十八岁,我就带她离开!”
除了报酬,这是他出剑的另一条件。
“好。”
沈二娘每次答应他都答应得很爽快。
如今阿羡早已过了十八,但二娘拒绝了,“你必须帮我杀了江南邑,助我夺得江南邑这片地皮,你知道的,没有我,你们兄妹熬不过这六七年,人不能知恩不报……”
所以他不得不妥协,“这是最后一次我为你出剑,我不要任何报酬,我只要带阿羡离开,清海社到底不是一个女孩子该呆的地方……”
“我答应你,这次一定让你们离开。”
沈二娘苦笑,轻抚他年轻俊朗的脸,细细密密凑过来低语埋汰,“看你个妹控,着紧得,好像二娘我亏待了阿羡似的,我待你待她如何,你不是心知肚明么?见生啊见生,二娘我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你啊,二娘的心你还不懂么?”
女人的粗喘渐渐平息。
他屈辱的披衣离开。
自从他身子舒展开来,这个女人近些年已经成为只知道伸手索取,永不知道餍足的饕餮。
当这种观点益发清晰,他心头益发不安和焦虑。
妹妹的姿色益发出众,如初荷盈水映照,仪态万千。
都不知道多少权贵富豪,将目光锁定了她。
在清河埠头的酒馆,妹妹抬首的一刹那,令到这宁海数一数二的豪华酒馆,都瞬间有了一种“蓬荜生辉”的观感,都不知道亮瞎了多少酒馆里南来北往的客人的狗眼。
他心头就更加不安了。
更令他不安的是。
其时他遥遥枯坐席间,那对笼罩轻纱的女子,和那个一身黑的男人,就坐在他身边。
妹妹亮出如花容颜的时候,他出剑的时候,其中一个女人,目光之中居然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光。
既热切烫热,又莫名寒冷令人心头发毛和惊悚。
奇怪,就是这么矛盾的并存着冷和热。
甚至就连那个兜帽着脸的“黑人”,在自己出手时候,都眼睛一亮,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出手。
这是前所未有的不安感觉。
既往岁月里,他讨厌杀人但热衷剑术,一剑在手,浑身就充满了力量,似乎纵横天地间,谁也不能伤害自己和妹妹。
所以真的是世道变了,涌入了很多不安的因素?
他心头万千思绪,一边想,一边悄然从沈二娘的房间离开,一路潜行,急匆匆往阿羡房间走去。
适才春风几度,沈二娘显然很满意他的卖力表现,满口答应他,容他自行带妹妹离开。
但走着走着,他就感觉心头不安。
一种被人窥伺的感觉避无可避。
他在绿树红花之间低头抬头,就看到一个线条优雅迷人的女子,在五丈之外的明轩翘檐之下微微笑,明轩侧畔是个喷泉,水雾弥漫,他目力虽是极佳,但也断无可能刺穿蔓延的明轩周遭的弄弄水雾,看到一个笼着轻纱的女子脸上的微笑。
那一刻,他以为是幻觉,眨眨眼睛,再看时,明轩里面压根没有人。
难道因为心头过忧,大白日眼前都出现了幻觉?
无名少年定一定神,继续低头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