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要告退之前,不咸不淡笑道:”公主压根也没给韶家?断了牵连的机会,三?年前我手?头不小心将家?父私印与诸多公文?一丢,公主便拿到?手?给栽盆里了。现在,两家?根儿都?连在环渤船舶公司上来。只?不过这牵连闹出来,咱两家?谁都?讨不了好?,公主不愿意用就是了。”
熹庆公主忽然回?过头脸来:“什么?”
韶星津以为是她的脾气,不爱听他软话里呲打的意思,可他还偏要笑意融融道:“倒也是,环渤船舶不过是牵上了咱们两家?,白旭宪拿到?的折子,是牵上了皇帝,这才是公主的意思。”
熹庆公主徐徐出了一口气,放下翘起的右腿,坐直了抬眼看他:”三?年多前你丢了私印?你是说?金陵起火的那一晚?”
韶星津觉得微妙又好?笑,三?年半以前,还是他爹的人放的火,还是公主的人追杀的他,丢了东西之后,都?还是落在了梁栩手?里。
梁栩却瞪大了眼睛,直看向公主。
公主垂下眼去,纤细的手?指抚着?腕子上白玉素镯,笑道:“那可巧了,我只?当是韶家?求好?也求利,不知山云在我这儿拿了三?年的分红,我从未克扣半分。”
韶星津也哑住。
这意思是……公主压根没拿到?他三?年前丢的私印。
是一个外?人顶着?韶家?的名号,入股了公主最利厚的产业!然后恬不知耻的蒙混到?了几大股东的位置上!
公主和他眼底都?是一样的惊与恼。
韶星津脑子里有一个不敢想的答案:白二小姐或者白旭宪?
不知道为何,明明白旭宪更有这个可能性,他却觉得更像是白二小姐。
那玫瑰香膏的气味,那果决夺走?的手?……
很巧,另一位脑袋里也是这么想的。
梁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白二小姐给恫住了,从豪厄尔的事儿之后,但凡有点背地里有隐情的风吹草动,他总觉得跟她有关。
他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也要抓住些线索了。
豪厄尔,茶业,生意。不知山云,入股,三?年前金陵暴|动。
她十几岁,就能跟遛猫逗狗似的,把?这些事儿拢在一起,公主都?被她给遛了?
白二小姐是只?在书院里闲读书的小姑娘,还是背后在许多环节都?操盘过参与过的……高人?
韶星津不知道为何和梁栩对上了目光,好?像确认了眼神,各也不知道能开口说?什么。
要真在公主面前提及白二小姐,真就像是两个斗法的武林高手?重伤倒地,非说?是隔壁小孩拿弹弓把?他俩护心甲打碎了——说?了也没人信!
韶星津干脆闭嘴告退,只?留公主面色阴晴不定的坐着?。
他起身,隔间里的宝膺也扶着?桌子站起来了。
只?是他脚步极轻,脑袋昏胀,人出了两道门,才敢踉跄。
他知道那言实将军的命,倭地手?中的船,宁波水师的闹,处处跟他娘亲有关。
但他没想到?,出了这样大的事,几个人竟然想让白家?人背!
不行,他必须要去告诉昳儿……
可,可告诉了能如何?
宝膺太知道他娘是什么样的人了,她决断的事儿没人能跑,白家?总要在大明做官,做人,就逃不出她的纤纤十指!
逃。
他多想也逃了。
他实在受不了了。
每一个人叫他一声“世?子爷”,就在提醒他娘做的每一件事,每一条人命,几乎都?落在他身上。
他不在乎自己爹是谁,不在乎他娘到?底爱不爱他。
他只?想着?做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否则他咽不下去这府上的一点糠。
宝膺打定了主意,便往自己院子回?去,东西也不多,他拿了边从后门出去了。
在宝膺离开后,公主唤来身边手?下,道:“白府先不着?急惊动,最好?拿到?白旭宪手?里的东西再说?,不过驸马……去查查他去哪儿。”
*
小洋口港。
山光远一身鸦青色圆领袍衫,钻进营帐里去,他没有身着?军服,难免引起军营中的侧目。
言元武在帐内,端着?一盆冷水放到?床边盆架上,轻声道:“爹,醒了吗?”
床上一阵轻声闷哼,身材高大的男子撑着?坐起来,半个膀子上有狰狞的烧伤,一直连到?耳下。言实扯了扯烧伤的黏稠丑陋伤痕上的纱布,对山光远道:“怎么样?”
山光远摇头:“您带出来的战船中,只?有三?艘没有改造过炮台,用的还是老式的炮台。”
元武一边给父亲换药,一边道:“大致算来,宁波水师拢共没换过炮台的船,可能也就十二三?艘。您还活着?的消息,到?现在也没放出去,听说?宁波水师周边已经有人开始□□了。”
言实揉了揉眉心:“再晚些再传消息出去。我若不出事儿,宁波水师就不会有危机感。让他们知道水师内任何一个将领都?可能被炸膛的炮台坑死,他们才好?吓得跟公主掰面。”
元武点头:“是。倭人那边似乎也听说?了您的死讯,胆子大起来,巡航路线已经开始向南逼近,毕竟盐城离宁波、金陵也不远,他们的目的地不难猜。”
山光远去桌边沏茶,递给了言实,言实谢过,道:“听说?今日是你与两位千户随着?去追踪他们的巡航线路的?”
山光远点头:“唯一一点喜讯就是,英人卖给应当只?有一架风帆战列舰,四艘型号并不统一的巡洋舰。可能也混入了一些他们自己的小型舰船。他们最近也没有回?倭地补充过煤炭与弹药,只?在盐城附近的一些煤炭厂装载过一回?。”
元武手?中的竹片挂下一大片脓肉,言实疼的两腮肉稍微一紧,又松了口气道:“还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所有的舰船。但我们必须要阻拦他们南下入长江口。正值正月,他们挑的就是这个时候。”
山光远不说?话。
言实半晌道:“我听元武说?了,你在舰船方面的了解,堪比你父亲,甚至我都?不确定能追踪到?他们的巡航线路,你却能找到?。对此役,你有什么看法?”
山光远坐在了言实对面的马扎上,外?头海浪声依稀入耳,他两只?手?用力压在膝头,指节发?白,以至于像是把?全身重量都?压在这双手?上,开口道:“别的水师一时半会调不过来的。哪怕要调,上头也觉得这是做实了宁波水师没了战力,会从中阻挠。而倭人又不为开战,只?为骚扰、作乱、刺痛大明,就难以用常理?推算,越拖越麻烦。”
言实很少见?他说?这么多的话。
少年脸上因冬日海风,有一些细微的皴裂,可他双眼就像是远洋中天海交会的虚色似的。
山光远道:“主动出击吧。老旧小炮,远轰不得,就打舰船的近战。”
元武心里一哆嗦:“你是说?要拿船去跟他们硬碰硬?也就早些年法军入侵的时候这么玩过,最后是以命搏命,撞碎了英军的战列大舰!”
言实抬手?拦住了元武的话:“你是想近距离游走?,骗他们的炮弹。”
山光远点头:“对。毕竟他们远离倭地来大明,载重有限,炮弹有限。远海交手?,骗取弹药,让他们哪怕溜进了长江口,也不剩下几枚炮弹。”
言实:“……巡洋舰之间的擦身而过,你知道要经过多么熟练地计算吗?哪怕是我也未必有胜算。”
山光远起身,素色衣摆垂下,没有煊煌的纹理?或刺绣,只?有些许泥点。
他扣紧了袖口的几枚圆扣,面色依旧沉楚不变,琢磨不透,不谦虚也不自夸:“先让我登舰跟着?去吧。随机应变。”
言实依稀间,只?觉得自己见?到?了旧友。
只?是山以更……认死理?,不像眼前人,跟一团黑雾似的,穿墙入缝,何处都?能生存。
他刚想着?,就听到?山光远清了清嗓子:“只?是我唯有一个请求。您还活着?的消息,我要透给白二小姐一声。”
言实:“……为何?”
山光远仍不把?自己当山家?孤子,口头上滴水不漏道:“是二小姐派我前来告知消息,她能猜到?豪厄尔卖船给倭地,您也能了解,她有什么样的眼力。”
言实缓缓点头:“我领略过。说?来你与元武也是因她的消息,才驾船靠近要通知我,能将我与诸多将士救出,这算是她的恩情。”
山光远面上竟因他的话,显露出一丝嘴角的弧度,仿佛心里很宽慰的样子。
他又道:“您活着?,她听说?了心里也是个喜讯。且,往后有些事儿还要安排。您也不过明后日就会对外?露脸,我提前与她报一声,不知合适不合适。”
元武看了父亲一眼。
言实觉得,山光远的面子在这儿,着?实白二小姐也算是有个远恩,他颔首道:“那便如此。我托人替你送信。”
山光远道:“那我这便先去隔帐动笔了。”
言实自然不知道,山光远眼见?着?言实将军的舰船被对方击中时,竟然忍不住想到?前世?……
言实将军当年战死疆场,婚后已经四五年没见?过他的言昳,竟呆坐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消息是山光远带给她的,他不忍说?却也只?能说?。
言昳只?唔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吃饭,两颗泪珠拌进了饭里。
她吃了两口,便太急呛到?了,拿着?帕子掩面,趴在榻上剧烈的咳嗽,把?一丁点哽咽全都?掩盖在咳嗽下头了。
山光远记得,当初他们成婚,她恨的要死,露出的唯一一点笑,便是对坐在高堂上的言实,露出自认为“幸福”的笑意。
这一世?,她没有太表露过对言家?的亲近,甚至连跟言家?相处着?,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算计。
可他从她眼里看得出挂心。
否则也不会不假思索的同意让他来送信通知言实。
若这一世?,言实死的比前世?还早,她会不会又跟雪夜里那一遭似的,哭不出来,只?恨恨的垂着?自己胸口,发?疯了的走?。
但幸好?赶上了,幸好?都?没发?生。
山光远在信中,忍不住也带上几分轻快的口吻,说?言实将军只?是略有些烧伤,不伤及性命。
笔尖抬起来,他又空了一行,想来想去还是提笔称自己要请假,想留在军中一些日子,但若是她那边有急事,也可以找人来寻他。
山光远想了想,又拿墨抹掉了。
她手?底下堪用的人多的是,什么急事,也不至于非他不可了,这说?的倒把?自己摆太重了。
最后思来想去,几年来他就没跟言昳离了远过,以前又不是能写信的关系,写什么都?不合适——
山光远想了想,提笔道: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哎吃了吗您,山某人在这里给您拜一个晚年,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就山某人这表达水平,这样的喜讯后头不邀功,不说几句有情意的话……上辈子那么多年没和解,是有情可原的。
第71章 .生变
傍晚天色, 快到?了?元宵,到?了?各家各户出摊的时候,街市上行人如织, 炊烟连天, 都是?采买正月里物什的。连书屋茶楼门口都贴了?一对?儿门神,只是?在那门神旁边, 还让人糊上了?招贴。
上头是?些墨迹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