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睢发?觉自己总是小看这个女人?的狠毒,他轻声道:“……我说过,他死得太早,我会很难办的。”
她一耸肩,捂嘴笑道:“抱歉。”
言昳在?毫无诚意的可?爱式道歉后,还是贴心道:“不用担心,一般来说他失血也还能活七八个时辰呢。我也没办法呀,都说卞宏一是枪林弹雨里都能活下?来的福大?命大?,我今儿?还做好?开了六枪都不中的打算。”
言昳这稀烂的枪法,还算是山光远紧急培训过的。若不是他手把手教她,如何一手拨轮一手上膛,言昳恐怕没法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在?桌子下?连开四枪。
对桌这么近的距离,她竟然只中了一枪,山光远怕是想把她这个手残学生开除学籍。
卞宏一抬头道:“睢儿?,你被她暗算了。我死了,她会立马对你下?手——”
卞睢系好?能暂时止血的棉绳后,两只手在?卞宏一胸口?的布料上蹭了几下?,湿血擦干,可?手上还是染上了浸透般的猩红,他轻轻给?卞宏一拢了拢衣襟,而后顺手拿起了他腰间的匕首,多情眸中秋波流转,道:“爹,咱俩的恩怨情仇太长久了,你几句话是说不动的。更何况,带兵入京和驻守陕晋,哪条路先死的早,真希望你能有?命去看。”
卞睢作为一个最有?权势的长子,似乎是在?卞宏一少年?时与塔塔尔族舞|女所生,出生后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他跟随卞宏一这几十年?来,应该看透了卞宏一与公主的恩怨情仇,也看过太多卞宏一对妻妾子嗣的残忍。
他外貌上迎合父亲的“信佛”,为父亲披荆斩棘多年?,立下?汗马功劳。但至于离心嘛,言昳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就没合心过,谈何离心。卞睢单方面蕴藏了近三?十年?仇怨,以卞宏一对家人?的态度,可?能压根就不曾站在?同一高度去了解过。
外头随着卞睢之前挥手的动作,大?批卞家军士兵端枪或持刀,缓缓围上了庭楼,也围住了河滩上立着的山光远等人?。
山光远背对着庭楼,看向江远处,手甚至都没有?把在?刀柄上。
宝膺则忍不住转头看向被风吹起的绒帘,虽然这里只能看到言昳的婀娜背影,却瞧得见卞宏一的面如死灰,卞睢的复杂犹疑。
韶星津早就听见庭楼内的枪声,此刻看到卞家兵团团围住他们,刀尖对准,哪怕猜到言昳必然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险境,却也忍不住心惊肉跳,略略后退半步。
言昳承认自己不够了解卞宏一,但她算准了他的部分目的与行动。显然卞宏一更加不了解她。
他竟然扯住了卞睢的衣袖,发?狠道:“你想杀我,可?以!但不要让外人?占了你我多少年?来耕耘的陕晋。夺下?凤翔府,这里的人?一个都逃不出去,她的产业就是你的!连那山光远的兵也都是你的!”
卞宏一这么多年?的福大?命大?,是他的果决的张狂拼出来的,言昳其实还真有?点忌惮他。
但卞睢却是隐忍型的。
他埋藏的太久,现在?外头的卞家亲兵本是卞弘一的心腹,卞睢多年?来一点点抽换成他的亲信,直至完全听信于他。卞宏一的声音从庭楼中传出,众多士兵却也只是充耳不闻,紧紧握着刀柄围住言昳等人?。
卞睢知道,言昳不会是孤身前来,但目前护卫她的只有?随车队的几十个亲卫,更多大?军埋伏在?远处,赶来也需要时间。这个女人?不但心沉似海,而且没人?知道她手下?的东岸实业的真正?实力。
卞睢如果接手了卞宏一的产业,他不会再牵扯进公主的破事里,想要乱世自保,必须要跟言昳合作。
在?这个她孤立无援的间隙,或许是跟她讨价还价的机会。
桌案上,言昳的枪口?还对准着卞睢。
外头静的只有?风声,和众多士兵亲卫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忽然,在?庭楼旁,传来了一声不大?的爆竹声。
对于枪声都太过警觉的众多士兵和卞家父子,猛地身子一紧,朝声音来源看去。
一个面无表情的貌美侍女,不起眼的站在?庭楼边,衣裙翻飞,她手中拿着个烟花筒,仰头看着一点金线窜入天空,而后在?天上炸开一团彩雾烟花,她面上露出几分稚拙纯真的笑意,转头道:“二小姐,放烟花啦。”
言昳半转过身,一只手扣在?扳机上,一条胳膊搭在?石椅靠背上,指尖拨开绒帘,像枕臂凭栏望月的美人?,仰头看向了天上炸开的烟花。
她对侍女笑道:“冬萱今年?过年?还没点过烟花吧。”
卞宏一知道这是她引兵前来的信号,咬牙道抬手拽住卞睢的袈裟:“杀了这个女人?!她死了,就无所畏惧了!”
卞睢不为所动,只看着言昳,刚要开口?。
言昳笑起来:“卞大?少,今日算是我的产品推销会,您来听个响。嘘——”
河滩上风紧水涌,卞睢仍然细微捕捉到了在?战场上最常听到的那让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
他猛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是炮弹!你疯了——”
一阵猛然的地面震颤,灰烟四起!
耳鸣阵阵涌来,炮弹落地炸开一片碎石,风浪掀起绒帘与言昳额前的碎发?,众多卞家兵四散疾退,几乎要站不稳般!
而这炮弹不是一声!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地面抖动震颤如地震,烟尘汹涌如潮,众人?几乎要因巨响而耳鸣,当起身后,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看向炮弹落地处,却发?现落点却好?像是同一处!
在?距离庭楼两百米左右远的荒草中,本来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黄石,如今却已经夷为平地,只留下?满地石屑碎渣。
三?个弹坑,几乎像是三?个或多或少重叠的圆。
但不像是往常的炮弹都是铁球,这三?个巨大?的炮坑中,没有?留下?铁球,而是一些压扁的金属柱,弹坑四周的荒草燃烧着,坑中也布满□□硝石的味道。
落点差距不超过几米。
在?这样的大?风天气,在?如此朦胧的水雾中,至少从视野之外的超远距离发?射的炮弹,而后在?同一点落地。
何等可?怕的精准度。
在?耳鸣与烟尘之后,言昳笑道:“让我为卞大?少介绍我们今年?的重磅产品。九寸三?超大?炮口?螺旋线膛炮,装配消解后坐力的弹簧式钢铁炮架台,使用的是最新式的四斤六两□□,装配六十一斤炮弹。”
卞家父子震惊的看向炮弹落地的方向。
言昳满意客户们对于样品的惊讶赞赏,笑道:“四斤六两□□,六里地外发?射,无风日落点偏差平均值是十七尺。今日是四里半左右的距离发?射,高风速,精细校准且搭配本厂专属去后坐力的弹簧架,能将落点偏差控制在?二十尺以内。卞大?少,现在?炮身加专属弹簧架台,打包售价十二万两。另有?小口?径实惠版,八万五千两一套。”
说是推销。
但此刻,卞家要是敢对这里任何一人?动手,那炮弹就会下?一秒降到他们头上,要死一起死,谁也跑不了。
这纯粹就是个疯子。
她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生产的炮台如果质量不过关,炮弹真的落在?了这庭楼上,她也会死吗?
还是她连这一步,都当做自己推销的手段!
她抱着手,将账本后侧翻着递过去:“不论今日卞爷死不死,卞大?少赢不赢,不论是您要守住陕晋击退鞑靼,您要攻入京师拥立公主,什么也都离不开枪和炮!这年?头说话要硬,就是要枪炮在?手啊!”
卞宏一因失血而头眼发?晕,他来之前,熹庆公主一直说这位神秘的“二小姐”,估计是一直支援梁栩不垮台的背后财阀。
熹庆公主认为不除掉她,梁栩就很难垮台,也请求他去见一见这位二小姐,能杀就杀,杀不了,也要知道这位神秘的二小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卞宏一多年?不露面出山,一露面,就折在?了让他轻视的这小姑娘手里。他也看出来了:公主和他都想错了。这二小姐根本没有?阵营,没有?站队,恐怕这围绕着梁姓的斗争,她根本不在?乎。
她唯一选择的就是混乱、无序与扩张。
卞睢抬眼看向弹坑。
言昳前世就听说过卞家对军火暴力的痴迷,对于大?口?径、火力猛的武器的热衷。
这炮台,不可?能不戳中卞睢的动心。
她趁热打铁,笑道:“考虑到或许陕晋拿不出足够的现钱来,咱们可?以考虑用地或者?矿——”
正?说着,天边几乎传来了两个方向,一近一远,奔驰而来的马蹄声。
言昳看向东侧,紧皱眉头。
西侧来的远的,是山光远手下?的兵力,这都是她算好?的,她很清楚。
那么东侧来的……
山光远也听到马蹄声,猛然转身,只见东方有?骑兵马队踏开雪沫,在?冰雾中疾驰而来,为首者?鸣枪怒吼道:“卞睢!竖子怎敢——!”
看来卞宏一也预备了援军,或者?是也不完全信任自己的儿?子啊。
卞睢身上流光溢彩的孔雀蓝袈裟一甩,手中匕首比在?了卞宏一的脖颈上,拽起了双腿失去知觉已经站不住的卞宏一。
他正?要对言昳开口?说什么,就瞧见这女人?压根不掺和。她手撑着石椅椅背,作势要跳出庭楼。言昳一只脚踏在?椅背上,一只脚踩在?貂毛坐垫上,临走前,转脸看他,笑道:“卞大?少,量大?有?折扣,预定?有?优惠。以及,您今日没有?让你的兵对我动手,恭喜你获得了给?我干活的资格。”
卞睢怒极反笑:“什么?!”
言昳红唇勾起:“我等你来求我哦。”
她说罢,裙摆若芍药花般,从石椅椅背上跃下?!
庭楼其实并不算太高,下?头更有?几个侍女齐齐抬手将她接住。
卞家内斗,她可?不想直接参与。她只会遥遥的加上砝码,看陕晋斗成一锅粥。
冬萱和几个侍女将她放下?来,言昳面前是转头看她,面上复杂又恐惧的卞家兵。
她往前踏了一步,众多士兵仿佛是觉得她能随时一指天空,就有?炮弹落到他们头顶,惊惶退让开一条路来。
言昳道:“不去护着你们主子吗?”
众多卞家兵在?慌乱之中,这才持刀,向庭楼东侧奔去。
言昳逆着奔走的士兵,拎着裙摆,小心踩着河滩上的石头与荒草,走过来。
山光远几乎是想要去上前一步用力捏一捏她肩膀,他说不上来是气她的胆大?,惊于她的魄力,还是……心里上下?起伏,忐忑不安,只有?抱抱她,才能安心。
言昳伸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她今日并未像以前谈大?生意那般打扮的明艳精致,反而因为苦劳几日,今日时间又来不及,显得素净几分。
妆容的素,偏显露出浓烈的芯子,她缓缓走到山光远他们身边来,道:“卞宏一的几万兵力都已经到达凤翔府周围,你也已经布好?阵势,本来是提防,现在?就不如咬他们一口?,卞宏一估计活不下?来,卞家军也必然会心散并快速撤回?陕晋。现在?咬一口?,他们都不会还击的。”
山光远拢着手道:“我知道,在?今日出发?之前,都已经布阵好?了,若他们袭击,就收网抵御。若他们溃逃,就拦腰截断。”
山光远刚想要开口?问她是否有?受伤,就瞧见言昳转脸已经对韶星津在?说话了。
她道:“卞邑被关押在?西安府,卞睢与这个弟弟其实并不是没有?感情,你可?以求他将卞邑放出来。而且在?陕晋很得民心的卞邑,如果能支援卞睢,卞睢也能尽快站稳脚步,接任卞宏一。”
她确实想扩大?士子共进会的影响力,因为这帮官员社会的中流砥柱,既有?基层的影响力,又有?本身的软弱性,是她接下?来相当重要的一步棋。
韶星津知道自己不会白来,可?他目睹刚刚发?生的一切,看着言昳手中还拿着那把黑色的转轮手|枪,他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至于宝膺,言昳垂眼,走出去几步,声音放低下?去:“我觉得你可?能猜错了。你自己也有?预感不是吗?”
宝膺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他揣着两袖,立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身后是冻死在?冰中的灌木杂草。
言昳叹气:“以你的人?脉都一直查不出来,所以才会寄希望于多年?不出山又与公主走得近的卞宏一身上吧。但我总觉得,卞宏一知道点什么,可?我这一枪,怕是要把秘密都葬送了……”
正?说着,庭楼附近似乎已经短兵相接,而西侧车马道奔来的士兵,立刻朝山光远的方向而来,将他们团团护住。
言昳觉得这也不是多说话的时候,便只揉了揉眉心,踏上马车去,道:“走。”
作者有话要说:山光远视角中:
言言对pao友发号施令,公事公办;对未婚夫低声安慰,神情柔和。
山光远:……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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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硬核推销员言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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