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逾打量了番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商店后面的四合院：“考试完别乱跑,等我来接。”

　　“我已经认识路了……”

　　“来时你也看了,”宋逾打断她道，“山高林密，一路不见一个人影，你确定一个人敢从林间穿行？”

　　想到来时路上,阴森密布的原林,啼叫的猫头鹰,如藤垂落的长蛇,李蔓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宋逾低笑了声：“等我。”

　　“好、好吧。”

　　宋逾又笑了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扬鞭一甩：“驾――”

　　马儿撒开四蹄,瞬间便跑出了南猛坝公社,进入了田间小路。

　　李蔓望着他马背上矫健的身影,随马儿奔跑飞扬的衣角，心下纳闷，他什么时候会骑马的？

　　“李蔓！”

　　李蔓回头,玉娇提着筒裙正从另一头的傣寨跑来,头上泛着水珠的莲花格外娇美。

　　“玉娇。”李蔓挥手。

　　“哈哈……李蔓，真的是你。”玉娇跑过来抓着李蔓的手蹦道，“吃早饭了吗？”

　　“吃了。”李蔓掏了块芭蕉叶包着的蜂蜜糍粑给她,“尝尝，我阿奶做的糍粑。”

　　玉娇捏了块，张嘴咬了口，眯眼笑道：“好甜！”

　　“我带的多，这块给你。”李蔓把手里的糍粑连同芭蕉叶递给她，偏头看向商店，“下午考试，我这会儿是不是先把推荐信送过去？”

　　玉娇不在商店上班，对一些制度流程也不了解，接过糍粑，甜滋滋地又咬了口，牵住李蔓的手道：“走，问问去。”

　　“唉，等等。”李蔓挣开她的手，四下看了看，牵着小灰走到旁边的竹林边缘，将它拴在了凤尾竹上。

　　抚了抚了小家伙的头，李蔓叮嘱道：“乖乖待一会儿，等我办完了事，带你进山吃草。”

　　商店前面的土路清扫后洒了水，两人踏过微潮的地面走到商店门口，里面只留了两个员工在理货，透过后面敞开的小门，可以看到后面的院子里三三两两端着碗吃饭的员工。

　　李蔓敲了敲门：“你们好，我是凤山中学推荐来的会计参考人员李蔓，请问，推荐信现在要交给谁吗？”

　　正对着门口的女孩放下手里的钢精锅，下意识地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看向同伴不解道：“会计不是下午考试吗？”

　　李蔓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家离得远，怕误了时辰，就来早了。”

　　“那你这来得可真够早的！”另一位蓝格子衫的姑娘，语气生硬道。

　　“丁慧，”玉娇咽下嘴里的食物道，“你都是商店的服务员了，说话怎么还这么呛？”

　　丁慧白了她一眼，再看李蔓面上就好了不少：“推荐信不用交给谁，下午两点统一考试，你一点半过来吧，拿着推荐信再带一支考试用的钢笔。”

　　“好，”李蔓抓了把糖放在柜台上，笑道，“谢谢。”

　　玉娇冲丁慧做了个鬼脸，拉起李蔓的手向外跑道，“走，去我家玩儿。”

　　“啊，不用了。”李蔓顿住脚步，拍了拍挎包里装的会计书，“下午就要考试了，我想看看书。”

　　“去我家就不能看了？”玉娇拉着她不放，“我都吃了你的糍粑了，怎么也得请你一顿吧？”

　　“一口吃的，还值得你记着，”李蔓笑道，“我还没有谢你告诉我商店招工呢。”

　　“你昨天给我的糖不是谢礼啊？”

　　“你真容易满足，我还想等我考进来了，买了礼物登门道谢呢，现在看……”李蔓狭促地眨了眨眼，“不用了。”

　　“要的、要的，礼物不能少，”玉娇笑道，“也不必等你工作了再登门了，这会儿就跟我回家吧。”

　　“我没买礼物……”

　　“以后再补，走喽走喽……”玉娇说着，松开李蔓的手，先一步跑到竹林边解了小灰的缰绳，牵着它往傣寨走去，中途还不忘回头催促道，“走快点，李蔓。”

　　“等我一下，我忘了问要不要考珠算了。”方才丁慧没有说，那定然是不考的，如此说不过是找个重进商店的借口罢了。

　　掏出绣花荷包翻了翻，只剩五张工业卷，两张布票了。李蔓找丁慧，问她有没有点心票。

　　丁慧扫了眼她手里的票：“玉娇阿爹是傣寨的‘首领’，合作社社长，喜欢来买烟丝，她伢(傣语：奶奶)喜欢饭后喝一杯果酒。”

　　李蔓将票平摊在柜台上道：“那你看我手里的票够吗？”

　　丁慧点点头，麻利地给她拿了包烟丝，一小坛桑葚酒：“再给四块二。”

　　李蔓付了钱，道了声谢，拎起烟丝、桑葚酒出了商店。

　　玉娇一眼扫过，伸指点了点她：“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叫你去我家了。”

　　李蔓笑道：“我中午的饭还没着落呢，你不管了？”

　　玉娇“噗嗤”一乐：“管，杀鸡给你吃。”

　　“别，下蛋呢。”

　　“野鸡。”

　　“那还成。”李蔓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傣寨掩映在竹林之间，寨口的空地上长着一些大树，它们一棵离一棵有些远，裸・漏在地面上的根茎有一人那么粗，浓郁的翠绿树枝如巨伞一般遮天盖地，有一颗上面缠绕着十几条红布带，它裂开的树皮像一道伤口，正泊泊地流着红色的树液。

　　玉娇说这是龙树。

　　说它要是有一天拔地而起，化为五爪金龙飞上云霄，雷霆暴雨就会随之而来，淹没这个河边小寨。所以每当大家发现大树中的一棵忽然流血了，就立刻找来红布条把这棵正在蜕变的龙村给拴住。

　　寨子里青石板铺路，家家门前遍种芭蕉和凤尾竹，竹楼的平面为方形，上覆自制瓦片，底层架空饲养牲畜，堆放农具、柴禾等杂物，楼上有堂屋和卧室，堂屋跟双凤寨一样，设有火塘，外有开阔的前廊和晒台。有前后院，院里带有牛栏、菜地和果园。

　　玉娇家在寨中，两人进门，她阿爹和大哥刚下工回来在院内洗漱。

　　“阿爹、大哥，”玉娇将小灰拴在门口的凤尾竹上，拉着李蔓推门进院道，“我新认识的朋友，李蔓。”

　　李蔓不好意思地笑笑：“大爹、大哥好！”

　　大哥岩铭冲李蔓点点头，大爹的目光扫过李蔓眉间的红色胎记，笑道：“你阿爷是不是双凤寨的李队长？”

　　“大爹认识我阿爷？”

　　“哈哈……认识，县里开会没少见。这么早过来，还没吃饭吧，走，上楼。”

　　楼上火塘边守着位八十多岁的老妇人，大爹让叫“伢”，老太太见了李蔓很是喜欢，直夸小普少（姑娘）长得像花儿一样好看，

　　“给，”老太太递了个好大的糯米团给李蔓，随之又端了碟青灰蘸料放在她面前，“蘸着吃。”

　　李蔓早起已经吃了碗米粉了，这么大的团子直觉吃不下，解释后，分了一半给玉娇，然后蘸了点蘸料吃，咸香可口，味道竟是意外的好。

　　“这是青苔蘸料。”玉娇笑道。

　　“青苔？”

　　“嗯，”玉娇道，“春季江水岩石上长的鲜苔，采下来，晒干，想吃了，用油煎或是放火上烤焦，揉碎了加油盐，蘸糯米团、腊肉都成，吃得惯吧？”

　　“很好吃。”

　　“别光吃糯米团，”老太太夹了筷子用芭蕉叶裹着烤的香茅草鱼，给李蔓，“吃点鱼。”

　　“谢谢伢。”

　　“别客气，多吃点。”老太太说着又夹了条烤鳝鱼给李蔓。

　　李蔓笑笑，埋头闷吃。

　　用罢饭，李蔓帮忙收拾，完了，玉娇留了她在家陪老太太，自己跟父兄上工去了，走前还给小灰身前放了堆青草。

　　老太太煮了茶，放在小桌上，自己拿了菜来择，李蔓掏出书本翻看。

　　上午一晃而过，中午，玉娇提前回来，宰了只野鸡，用汽锅炖了，里面还放了几片火腿，一块三七，炖出的味儿又醇又香。

　　用过饭，略歇了歇，李蔓抱了抱老太太，谢过她的照顾，牵着小灰，随上工的大爹玉娇他们出了寨子。

　　“小蔓，”玉娇道，“考过了，给家里送个信，伢踮记着呢。”

　　李蔓点点头：“好。”

　　四人在路口分别，李蔓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片刻工夫就到了商店门口。

　　李蔓翻身下马，引得一众参加考试的知青都看了过来，众人扫了眼她头上的雪白缨穗，心下暗沉：“白族女孩！”

　　太有竞争力了。

　　张主任一出来，瞅着人群里长像太特出众的女孩，便是一怔：“李蔓！”

　　李蔓抬头，一眼就认出了昨天在王自明家见过的妇人，“阿姨好！”

　　众知青轰然：“亲戚？！”

　　张主任无视诸人的目光，穿过人群朝她走来道：“你也来考商店的会计员？”

　　“嗯。”

　　“学历、党员证。”

　　李蔓一愣，忙打开挎包掏出高中毕业证和党员证，还有推荐书一起递了过去。

　　众人看得怔然，有这些还考什么试啊，直接就可录取了。

　　张主任拿着翻了翻：“省外贸局的招工考试，我听孙同志说，你考了满分。”

　　众人听得倒吸了口冷气！

　　省外贸局的招工考试啊，听说，那难道堪比早前的高考。

　　张主任点了点推荐信：“便是不去省里，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县里也有的是单位要，怎么想着来这儿了？”

　　是，光是一个党员证，一个高中生毕业证，她就不难找工作，可县里各单位目前不是不缺人吗，要等啊，而她最怕的就是等了，这意味着她在家里的日子长了，一长她就怕暴露了本性，引起两老的怀疑。

　　不管伪装得多好，她少年时的性格和小蔓儿有多像，时间积累在身上的痕迹是抹不去的，她可以掩盖一时，却遮不了一世。

　　唯一解决的办法是远离，给自己一个独自成长、磨炼的借口。

　　第24章

　　“宝剑锋从磨砺出。”李蔓铿锵道,“我觉得这儿的环境比县城更能磨炼人的意志，增长人的才干，对我的成长大有裨益。”

　　张主任双眼一弯,笑了：“行，我看你的表现！”

　　众人哗然,还没考试呢,这就定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