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仰头看时,突然听到身后低沉声音道:“都能做到吗?”
不知何时,师父正站在她的身后出声问道。
薛冉冉连忙后退几步,很上进地回道:“弟子一定努力做到!”
可是苏易水不甚满意,虽然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他略显挑剔的眼神。
薛冉冉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有些脱色的裙子,再想想自己病得干瘦的样貌,的确有违首条门规,随意立刻说道:“我明日便换好看些的裙子……”
可是师父冷哼道:“墙上的门规条条狗屁不通,你连这点都没看出来?”
苏易水虽然没脸,但言谈举止都是绝尘隔世的仙人做派,这突然蹦出的“狗屁”仿佛玉盘装屎,违和得很。
不过薛冉冉却从善如流,瞪大眼眸恍然道:“师父高见,弟子方才也是这么觉得,却少了师父的远见,那……弟子该听从哪条门规?”
可惜师父似乎觉得她不受教,只冰冷地又打量了她一会,转身拂袖翩然离去。
到了吃晚饭时,冉冉跟羽氏两兄妹同桌吃饭,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实在堪比地主老财。
羽童一边叹气一边碎碎念:“主人为了迎新徒入山,破例吩咐我多买些肉菜米粮,冉冉,你当感谢师父,不过我看你这么瘦,应该也吃不了这么多……若吃不下,我就先拨出些吊在水井里,明天还可以再吃一顿。”
她说这话时,无人应答。
冉冉原本是充满希翼地伸筷品尝,哪想只吃第一口,便顿住口,有些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满桌的饭菜都是羽童烧制的,羽童心疼饭菜太多,而冉冉则心疼好好的菜品都被暴殄天物了。
很显然,这位女管家也跟着主人辟谷,有些失人间味觉,做出的饭菜不是少油,就是没有断生,难吃得很。
但是羽臣好似并不嫌弃胞妹的手艺――油水十足的饭菜太好吃了,哪有功夫说话!他许久没碰肉菜,也不管生熟,吃得那叫横扫千军。
冉冉挑嘴,实在吃不下,也不好放下碗筷下桌,便无话找话,说了方才跟师父学习灵犀宫门规的事情。
提到门规时,羽臣却满脸羞愧道:“主人虽然出身富贵,可生平奉行节俭,更是早早辟谷,半脱凡胎,压根不屑于金银之物,若不是因为我们兄妹俩不上进,依旧摆脱不了凡胎积俗,主人又何必给那些人看病赚取钱银将养我们?”
说完,他又恶狠狠地啃光了一只肥腻的鸡腿。
羽童觉得得提醒一下主人新收的小徒,免得她被灵犀宫昔日主人留下的规矩带坏:“灵犀宫以前的师尊入魔,不是什么好人,你师父为人与她截然相反,你可不要学了那个坏师尊!”
薛冉冉听了同仇敌忾地不住点头――依着她看,岂止师尊不是东西,她那个没脸的师父也不是什么好鸟,平白给她出了考题,用入魔师尊的旧门规考验她的品行,害得她险些没过关。
不教本事,入门就考试的师父狡猾可恶得很!在灵犀宫为徒的日子,会不会有些前程堪忧?
第8章
不过还好,初入灵犀宫里的菜鸡徒弟不止薛冉冉一个。
西山灵犀宫虽然许久没有开山收徒了,但凭借仙医苏易水的名号,收起徒弟来一呼百应。
收徒的场面虽然人声鼎沸,可是最后收来的也不过三个徒弟而已。
其中两个少年都比冉冉大,大师兄名唤高仓,据说习武的出身,长得高挑英挺,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郎。
而二师兄则姓白,叫白柏山,虽然长得细瘦了些,却透着斯文儒雅之气。
除了两位师兄之外,冉冉还添了位三师姐,叫丘喜儿,跟冉冉一样都是别人治不好的病秧子,家里支付不起药钱,原本是想叫她等死,被师父垂怜收入山门救治。
听说丘喜儿是胸口痛的毛病,不过长得倒是白胖可爱。
薛冉冉原先还疑心着苏先生收自己这么个病秧子来做什么。现在一看,原来师父有收集病秧子的癖好,大概是用来提高医术一类的作用吧?
三人以年龄来分认辈分,并没有按着入山门的顺序排资论辈。不过他们该唤羽臣和羽童为何,便有些犯难了。
苏易水说:“他们二人也算与我一同修真,算是同门师兄妹,就是你们的师叔。”
羽氏兄妹表示万万不可,就算有天他们真的升天做了神仙,还是要在苏易水面前端茶奉水,怎么可乱了纲常,称呼主人为师兄弟呢?
争执了一番后,苏易水有些懒谈这些俗务,挥一挥袖子上山顶打坐去了。
而剩下的大大小小商量一番后决定:各论各的。小字辈们管羽臣羽童叫大师叔、二师叔;羽氏兄妹依旧管苏易水叫主人。
选了个日子,四个小徒弟一起下跪奉茶,给灵犀宫的开山门主的画像行了拜师礼便算成礼了。
虽然灵犀宫已经易主,但是昔日师尊的画像并没有撤下。
薛冉冉在磕头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了看那高悬在明堂上的入魔师尊画像,竟然是个美艳里透着轻灵之气的女子。
只见她一身火红的衣裳,骑在一只白虎之上,玉足高翘,半挂着只绣鞋,还拎着个大酒葫芦,怎么看都举止轻浮浪荡。
这样的女酒鬼为何会教出像苏易水那样一板一眼的徒弟来呢?
薛冉冉私心觉得师父苏易水清心寡欲得倒像清修的和尚,与灵犀宫的旧日条规门风格格不入。
教出这么一个不合心意的徒弟,开山师尊又入魔早早不在了,也难怪灵犀宫门庭凋落,一年不如一年。
三位师兄师姐都是初入山门。薛冉冉虽然最小,但是入门时间比他们早几日,所以她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熟悉灵犀宫的角角落落,还着重介绍了满墙的狗屁门规,让师兄师姐们引以为戒,万万不可奉行。
三师姐丘喜儿一脸惋惜地看着那一条条旧规,嘟囔着:“咳,没赶上好时候……”
二师兄白柏山颇为博学,他有家人曾修真入道,熟知西山的往事传说,此时倒是绘声绘色地给师兄妹们讲讲本门前尘。
据说那女魔头本事甚大,却欲壑难填,妄想称霸三界,私开魔界大门引来魔子灭世。
此举因为正道株伐,当时西山一战震动四野,三大名门联合诸多正道,费尽天荒之力才让女魔伏诛。
如今灵犀宫只不过顶了个昔日名头,内里的早就换样子,重归正道了。
丘喜儿听了叹口气道:“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沐清歌好歹也算是我们师祖,就算她曾经做错过事情,我们的言语不可不敬。”
不善言辞的大师兄高仓也点了点头:“我娘说,不可妄议长辈,我们是来学本事的,什么正道魔道,师父是什么道,我们就是什么道!”
薛冉冉也紧跟着点头,虽然她跟丘喜儿一样,觉得还是旧门规好些。
但是冉冉前些日子陪着二师叔羽童下山采买时,看见二师叔为了三文钱的差价,跟菜贩磨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由此可知门风已定,如今的灵犀宫第一条门规就是:当省则省。
为此,她在饭桌上都不甚敢多吃,生怕自己太浪费而被赶下山去。同时为了自己敏感的舌头,她还毛遂自荐,接下了一日三顿饭的差事。
羽童原本就不耐这些厨房差事,以前她都吃些粗饼就着野果子,糊弄着充饥。
毕竟要脱离凡胎肉身,又岂可纵容自己的口腹之欲?
既然冉冉喜欢做饭,便让她做些自己爱吃的算了。再过几年,大约孩子们也得开始练习辟谷,修身养性了。
吃食一类,趁着能吃时,便做些自己爱吃的吧!
新徒入门之后,自然要选择修习的路子方向。
一般来说,修真无论仙魔两道,入门时并无二致,端看修习的路子。
大部分人修习的是筑基结丹、元婴历劫飞升的内修路数,可是这个讲究先天体质机缘。
若是天生奇才体质,比如苏易水,那是一日千里,飞升之路不算遥远。
可若是羽臣这类凡夫体质,一味强修,虽然可以勉强延年益寿,但是往往最后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
于是,一小部分人另辟蹊径,走修习炼器服丹的路数,炼制仙丹帮助自己提升成仙。
这类往往不挑剔体质,不过失败的几率甚大,往往熬得胡须苍白,才堪堪入门。还有像始皇帝那样,一直练到死也不见章法。
最后就是类似邪魔一类的歪道了。譬如以神形补神形,靠吸取他人的筑基结丹来填补自己的修为,民间所谓采阴补阳的路数多是此类。
不过也有正道之人修习这第三种法子,抓捕为祸人间的魔修,吸取他们的灵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也不失为正义之法。
苏易水对四个新收的弟子采取放羊之策,端看他们自己想学什么就是了。
其中两个男徒弟很快明确了练气筑基的路数,他们的天资尚好,走这条路也容易些。
三师姐丘喜儿的体质略差些,但也算可塑之才。
只有薛冉冉跟仙道无缘,内虚空荡得能听到回音。就连羽童都诧异道,原来还有比她哥哥更加不适合仙修的废物体质。
羽童为此,很是失望――好歹冉冉是灵果里降生的灵童,没想到体质比前世的沐冉舞更废,大约今世也要一路平庸下去。想到她早早被挤落下树,这虚也算是落地生根,改不掉的了。
研究了一番后,冉冉和喜儿两个小姑娘决定走炼器服丹的路子。
最起码薛冉冉觉得守在热烘烘的炉子边摇扇炼丹,边打打瞌睡也很惬意。比打坐辟谷,或者打打杀杀强上很多。
既然决定走炼丹一路,那么就要认炉。丘喜儿领到的是顶新铜炉子。三爪金盖,盖顶是只铜龟,气派得很。
而到了薛冉冉这里,师父的家底似乎被掏空了,只给她分了一顶年头久远的乌黑铁丹炉。
冉冉疑心这丹炉曾经被烧坏过,因为炉底很明显有被修补的痕迹。
对于师父的偏心,丘喜儿很不好意思,提出要跟冉冉交换。不过冉冉觉得新旧无所谓,反正她是被断定过的废物,也不好霸占新丹炉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到了试炉的时候,两人炼制的是入门的清心丹。
这类丹药对祛除打坐时产生的燥气很有效用,而且配方简单,只需按方配药,看住炉火便足够了。
三日三夜后,丘喜儿炼出了两颗闪光发亮的丹丸。
薛冉冉也很用心,大眼睛紧紧盯了炉火三夜,熬得双眼通红。到了天明时分,终于可以开炉取丹了。
不过开炉的时候,一旁的丘喜顶着热气提鼻子问了一下,诧异道:“好香啊,怎么跟我的味道不一样?”
薛冉冉满心爱怜地看着自己第一次炼制出的俩颗丹丸,有些迫不及待道:“我们俩的丹丸正好给两位师兄服用,帮助他们消除打坐的疲劳。”
练气筑基修炼的路数很辛苦,两位师兄跟随大师叔羽臣在草堂打坐了三日,正好需要丹丸裨益。
丘喜儿仗着腿比冉冉长,先跑到了斯文二师兄的面前,将自己的丹丸殷勤递给了二师兄。
白柏山谢过三师妹后,便接过了丹丸用水服下。
而后到的冉冉将自己药盒子里的一颗丹丸递给了大师兄高仓。
跟一口吞下药的二师兄不同,高仓大口嚼着丹丸,似乎久久舍不得下咽。薛冉冉有些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高仓终于依依不舍地吞咽下去道:“带着一股子鲜味……有些点像汤汁肉包子……”
薛冉冉的小脸微微松垮――清心丸服用下去,原本该是平心静气,助益辟谷的啊!怎么大师兄还吃得开胃了呢?
难不成……因为她摇扇的时候肚饿,心里想着满汁的肉包子,才让丹丸的味道起了偏差?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刚刚从草堂打坐回来的二师兄只不过喝了一碗稀粥平复肠胃。
可大师兄却好似饿虎下山,竟然将满桌子的菜全吃光了后,还大喊肚饿,最后半夜竟然偷偷爬起,站在存放食物的廊下啃食起了风干的生火腿。
要不是师父发现及时,摁下了昏睡穴,大师兄很有可能因为不知饱足,吃得肠胀而亡。
而高仓如此贪婪,显然是跟肉包子味的清心丸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