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江江底的黑暗生灵,等待着每一次的涨潮,冲击勐山禁制,找到“南花”……催生出深渊通往人间的裂缝。
如果成功了。
那么,便打通了两座世界的壁垒。
只是,象征着贪婪和欲望的南花,落在勐山中,被人深深藏了起来,在花婆婆之前,想必已有不少人,死在了等待南花花开的过程中……这山洞尸骸遍地,大多已经风化。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等不到南花花开的那一日。
他们竭尽全力,倒在欲望驱使的道路之上。
南花唤起了人心中邪恶肮脏的一面,而恰恰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那份占有欲,却让这朵本该打穿人间的黑暗之花,被雪藏于深山之中……
潮起潮落。
南花未开。
“梦里……它的确是叫‘南花’……”
花婆婆喃喃开口,道:“这个梦……竟然是真的……”
宁奕皱着眉头,道:“什么梦?”
老人置若罔闻,手指颤抖,慌忙伸出一只手,她竟是一把攥住南花的根茎,猛地拔起,这株扎根于石台的妖花,生命力极其恐怖,被拔了根,却未有丝毫颓败之象,而是就此依附于老人小臂之上。
南花贪婪汲取着小人手臂鲜血,如同牛饮,数息之后,发出拟人般心满意足的叹息之音,根茎粗壮,颜色猩红妖异。
“来……来……你试试……”
花婆婆脚步踉跄着,向着余青水走去。
整个世界。
都只剩下这个少年。
“梦里……你让花开了……”
……
……
第1287章 凡俗之人的凡俗之剑
“婆婆?”
跌坐在地的余青水,被这一幕吓呆了。
他连滚带爬向后挪去。
花婆婆速度奇快,一刹那便掀动腥风,化为幻影,向着少年扑去。
只是她来得快,退得更快,一道凄厉的尖啸声音凭空如炸雷般响起。
“轰!”
伴随这尖啸声一同炸开的,还有一抹雪白璀璨的剑芒。
苍老身躯,被油纸伞抽中,如抽打陀螺一般,狠狠飞出数十丈,撞在一面山壁之上。
余青水怔怔看着不知何时立在自己面前的黑袍男人。
宁奕单手持握细雪,伞剑出鞘,剑尖上挑。
他神色平静到了极点。
徐清焰并肩站在宁奕身旁,她一只手垂拢在袖中,握着半片骨笛叶子。两人没有肌肤接触,隔着约莫三尺距离,却是各自有一缕白光闪烁,连点成线……于是乍一看,便似乎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两人栓系在一起。
“哗啦啦……”
山壁碎石簌簌而下,烟尘弥漫。
远方石壁,被巨大力量的冲击,凿出一个凹坑。
老人身躯保持着向后跌去的姿势,镶嵌在破碎石壁的凹坑之中,仿佛死寂。
“刚刚这一剑,我留手了。”宁奕淡淡道:“接下来可就不会留手了。”
说完这些,依旧是没有动静。
宁奕皱起眉头,他随手拨开烟尘,缓缓来到凹陷石壁之处,沉默下来。
老人那张枯老面孔上的癫狂,已经消散。
或许是因为衰老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南花汲血的原因,她的皮相开始衰退。
半边面颊浮现出数千缕血丝,密密麻麻,看起来更加可怖,可是面容五官的神色……却变得极其平和,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温顺,卑微。
她缩着身子,护着手臂上那扎根汲取鲜血的妖花根茎,像是一枚颤颤发抖的花苞。
南花在她身上扎了根。
看样子,即便自己不动手,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人颤着声音,嗫嚅着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童:“我只是……想看一看……花开……”
宁奕沉默下来。
宁奕并非是心软之人,向来杀伐果断,宁愿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
此刻,身后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是余青水。
少年看着花婆婆这副可怖面容,虽然害怕,但仍是鼓起勇气,咬牙道:“宁奕……你一定要现在杀了她?”
当年花婆婆为余青水送过救命草药……宁奕深深看了一眼少年,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开口,道:“你再如何求情,她都必须死。”
“不要误会……”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望向那朵花,眼神瞬间恢复清明,道:“我不是在为她求情。”
这朵被雪藏在深山洞穴之中的妖花,绝对是世上一等一的邪异之物,如今的花婆婆,大概是已经疯了,执着于花开。
余青水看着烟尘中蜷缩身子的老人,叹了口气。
他望着宁奕,徐清焰,轻轻道:“从看到你们那天开始,我就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真实而又虚幻,或许离开勐山对我而言,就是一场触不可及的梦……”
宁奕和徐清焰都沉默了。
是啊。
即便是他们,在勐山生活了一年,也有些分辨不出真实和虚幻了。
这到底是余青水神魂里的一场梦境。
还是如阿婆所说,真实发生过的一段时空?
“既然江底的那些东西,为了这朵南花而癫狂……那么何必要现在杀死花婆婆……”少年望着宁奕,诚恳道:“没有人比她更在乎这朵花……且让她待在这里吧……”
宁奕沉默下来。
蜷缩身子的花婆婆,龟缩在凹坑里,她忘我地注视着自己手臂那猩红的南花,根茎汲满鲜血,饱满地有些吓人,但依旧没有花瓣开出。
老人只是重复着喃喃几个字。
“花要开了……”
“花要开了……”
这里的每一具白骨,临死之前,或许都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吧?
望着这个老人,心中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厌恶。
宁奕最终收回了细雪。
……
……
涨潮日。
天地昏暗。
整座勐山小镇,似乎都感受到了地底蛰浅的力量在苏醒,一股缓慢而又无可抗拒的波动力,推动着山体轰鸣。
天幕低沉,黑云摧枯拉朽地压过山顶。
抬起头,往日辉光消弭,只有无边无际的长夜笼罩。
整座小镇的迁移紧张地进行着,一位容貌绝美的女子,负责带领群众转移,在她的带领下,所有人都安静无声,快速地行进着。
只是每一位勐山小镇上的原住民,在行进之前,偶尔抬头,都会感到巨大的压迫感。
这哪里是涨潮?
简直是天将塌陷!
江潮不再平寂,大起大落,冲击山岸,栓系成长线的木桶阵绷紧之后,只不过与江潮数个回合的拉锯冲击,便被荡成一个满圆,看起来随时会崩开――
在满圆绷紧的起始点。
少年和蓑衣老叟,站在雨幕中。
九叔杵着长竿,噼里啪啦的雨珠敲打在蓑衣之上,荡出雪白的细长弧线。老叟沉默肃立,望向码头尽头的男人,神情凝重,满是敬意。
一袭黑衫,随风飘摇,如泼墨一般。
黑衫主人的双脚,却如铁钉,牢牢钉死在原地。
宁奕长发盘在脑后,以一根黑色发髻别住。
他单手轻轻握着细雪,握着剑柄的五指依次松开,复又拢紧。
他在呼吸。
细雪也在呼吸。
一人一剑,彼此融成了“整体”,在层层江水的冲击之下,不动如山。
码头已经被江水淹没,远远望去,水波荡漾,宁奕便像是站在水面之上,天顶黑云压得低沉,他像是一个人,在对抗整座世界。
压抑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