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什么声音?”
公孙越一个人默默站在宫外,他抬起头,看着皎洁大月被一群黑鸦遮掩,天都的远方响起了嘈杂刺耳的声音……一闪即逝,听起来像是猫叫。
海公公陪他一同站着,不敢远离殿下,注意力一直放在宁奕所在的别院。
他瞥了眼公孙越,轻声道:“公孙大人,是猫睡不着的叫声,天都总这样。”
公孙越笑了笑,点头不语。
是猫叫的声音啊,天都总这样,海公公说的不错,以往自己打开暗门,进入监察司大牢的时候,隔着老远就会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人隔着很远发出刺骨钻心的嚎叫,那声音就像是野猫被扒了皮……听起来痛苦又无力。
“殿下还要第二份名单吗?”
公孙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还是说,殿下要我在这里站到天亮,就可以回去了。”
海公公一怔。
公孙越比他想象中要聪明,而且聪明很多。
殿下的手里……早就有第二份名单了,此刻的监察司已经开始了全面运转,进行最终的清算,从那份名单列出的那一刻起,公孙越便已经没有了价值。
他望向公孙越的眼神变得有些悲哀,心想这一夜会死很多人,公孙越虽然不会死,但之后会比死更痛苦。
海公公的沉默,让公孙知道了答案。
他叹了口气,把手中那份名单轻轻对折,然后撕掉,这张价值千金的名单此刻已经沦为天都最廉价的垃圾,关于此刻天都上演的一切……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殿下也在监察着我?”公孙忽然想明白了一个点,他抬起头,望着皎洁大月,群鸦散尽之后仍然有一抹“污渍”,那张高悬在空中的符纸就像是点落在白纸上的一抹黑墨,白日黑夜都抹之不去。
他已经清空了身边所有可疑的人。
但太子还是得到了第二份名单……天都城向来没有秘密,哪怕没有情报司,也能做到“眼无全漏”,只要“铁律”还在。
那么太子便看得见这座城池里的每一处细节。
“是铁律啊……”他无力地笑了笑,神情变得很疲倦,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最终摇头讥讽笑道:“殿下真是一个无趣的人啊,既然要布局行棋,制定规矩,那么为何要拿出超脱‘规矩’的器物来破局呢?”
在揭破了一切之后,亭外便变得一片死寂。
海公公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一样看着公孙。
公孙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如流水一般。
“天都三年,许多人怕我,畏惧我,躲着我,背地里谩骂我。”
“他们说我是天都地下的阎罗王。”
“我接手了天都最大的秘密执法机构,参与了太多罪不可赦的密谋,我看到了天都太多的罪恶……与此同时,我也有一个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监察司的大司首不是我。”
公孙越微笑着望向海公公,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大司首是谁,那个人……被殿下藏得很好。但是这次回都,我猜到了答案。”
海公公皱起眉头。
“你们今晚就可以杀我了,我知道殿下可以让我无声无息地死在天都城里。”
“但我也可以保证……监察司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罪恶,以及罪恶所指向的那个女子,一切的一切,都曝光在天都城明日的阳光下。”
海公公眯起双眼,寒声问道:“公孙大人,您在威胁殿下?”
“并非威胁,只是一笔……公平的交易罢了。”
公孙越轻笑一声。
红袍男人抖了抖衣袖,他对着海公公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大不敬的直呼名讳,语气冷漠的提出条件:
“我想见李白蛟一面。”
第976章 决裂(四)
“小姐,这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
东厢别院,烛火摇曳。
小昭神情柔和,替徐清焰收起案卷,今夜实在太忙了,从殿宴散会之后,第二份名单便被呈递到了徐清焰的桌案上……她虽是婢女,但跟随主人已久,关于太子的安排,心中也略知一二。
太子殿下等今日已经等了三年了。
三年的隐忍,三年的“包容”……才有了这份完整的名单,才有了今夜肃清异党的大行动。
当初得罪了三皇子,她被流放外地,艰难度日,直到太子从偏僻地将她救了过来……她才能够重新的活着。
对于小昭而言,小姐是给了她性命的人。
太子也是。
捧起案卷,小昭透过桌面梨花镜的反光,瞥见了小姐面容上的憔悴苍白,从那天离开天都,再到今晚殿宴结束,小姐都没和她再说一句话。
揉着眉心的徐清焰,显然有些疲倦,眉间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似乎有心事。
但如今……小昭不敢多问。
“小姐……您休息一会吧。”
她只能轻轻叹气,柔声安慰这么一句,接着搂抱一大份案卷,准备推开木门。
“吱呀”一声。
木门被人拉开了。
寒风倒灌,阴沉长夜,似乎有一道雷鸣响起,刹那映衬出来者的面容,万分疲乏的徐清焰,看到入门人的模样,惊地怔在原地,抱着书卷的小昭被吓了一跳,那人瞥了她一眼,给她侧身让了一条出门的道路……
这种无声的让路,其实也是一种无视。
小昭低着头搂着案卷,快步行走而出,神情变得愤怒而又扭曲。
她压低声音,如野兽嘶吼,在嗓里一字一句念道。
“宁――奕。”
……
……
“宁奕,你怎么来了?”
屋门重新关上,深夜的狂风,以及此刻沸乱的天都,所有的嘈杂,都被屏蔽在外天都的小院之外。
这里很安静。
烛火很柔和。
女子的目光也很柔和,像是一汪平静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而在如今宁奕的眼中来看……却失去了最开始的纯挚。
徐清焰注意到宁奕手中捏的死死的一沓子信纸。
她的神情先是一怔,然后陷入沉默,气氛在无声的纠缠中变得僵硬,很快她便想明白了此中的前因后果,于是有些失望地开口:“我……之前给你的信,你从未看过啊。”
宁奕在屋子内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捏着信,很想说些什么,来到东厢的路上,他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无数的想法,以及无数张口就能够说出的话。
可是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就只剩下无言。
该愤怒吗?
自己凭什么“愤怒”……愤怒徐清焰杀了这么多的人?还是愤怒她成为了跟自己一样的人?
该失望吗?
自己有什么资格对清焰姑娘失望?
最后,宁奕的喉咙颤动,只是僵硬的挤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等待了很久的女孩听到了这艰涩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女孩笑了。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没等宁奕开口,她便轻柔接了下话,“你觉得现在的我很丢人,对吗?”
宁奕怔住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徐清焰还是那个徐清焰,面对自己的时候,永远是柔柔弱弱的。
只不过在读完那些信后,宁奕便再也无法将眼前的女孩,与自己脑海中的徐姑娘联系在一起……
徐清焰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桌案上的玉盏,茶水凉了,但她浑不在意,轻轻抿了一口,面对宁奕,她总是觉得放不开,总是觉得小心翼翼以至于局促不安……明明把一切都写在了书信里,却始终忐忑于宁奕知晓真相后的态度。
她有些恍惚,深夜批改文卷的女孩从不修饰面容,穿着很随意,披着一件黑色纱裙,头发散乱披着,额前的碎发轻轻垂下,遮掩双眼。
眼前的时间变得模糊起来。
这个宁静的屋阁内,过往的一幕一幕倒映,只不过此刻颇有些讽刺。
宁先生原来没有看那些信啊……
她还以为,那一天宁奕说要为她斩开雀笼,这就是知晓一切后的态度了。
原来现在才是啊。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努力让声音变得稳定。
“宁奕。”
徐清焰笑着问:“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之前的那些话,你要收回吗?”
宁奕只是沉默。
如今的两个人,像是对换了灵魂。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该如何组织思绪,在太子揭露了血夜真凶之后,脑海便一片空白……但他选择了面对,来到东厢,来见徐清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