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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京城,气候宜人。
下朝后,各大官员们依次出宫,前往各自的衙署。
庄太傅也出了金銮殿,与几位交往不错的同僚闲话了几句,今日没什么可禀报太后的,他就打算出宫了。
他刚走没几步,被袁首辅叫住。
“庄太傅。”
庄太傅略有些意外地回过头:“袁首辅?”
袁首辅是内阁第一大臣,但内阁中的两位次辅、中书舍人以及三位内阁大学士都是庄太傅的人,所以也可以说,内阁几乎大半落入了庄太傅的掌控。
只是内阁依旧以袁首辅为尊,他的话语权还是最大的。
可袁首辅上了年纪,当不了几年首辅了,总有一日,其中一位次辅会接替他的位置。
那时,就是他庄太傅彻底霸占内阁之时。
庄太傅明面上从不与袁首辅起冲突,只是他俩也一贯没什么交集,就不知今日袁首辅为何叫住他。
袁首辅走上前,和颜悦色地看向庄太傅:“庄太傅近日的气色越发好了。”
庄太傅客套道:“托您的福。”
袁首辅笑了笑:“庄太傅客气。”
庄太傅直言道:“袁首辅找我有事?”
袁首辅道:“倒也没什么大事,昨日我看了翰林院送来的一些古籍,修复得不错,好几处朝中大儒都拿不定主意的遗漏之处,翰林院这回都给填上了,听说安郡王也参与了编修。”
庄太傅道:“是吗?玉恒的事我倒是没太去打听。”
他是真没去打听。
但自有人禀报给他。
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在袁首辅面前避嫌,表明自己没插手翰林院。
袁首辅没单独提及《燕北赋》,是因为昨晚他挑灯夜读了余下几本文献后,发现其惊艳程度丝毫不输《燕北赋》。
他这把年纪,挑灯夜读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可他昨夜读得停不下来。
虽说他也没有亲自见过原本的古籍,可这些历史大多是能从别的古籍中得到求证的。
换言之,要修复这些古籍,需要磅礴的史学储备做基础。
且没有字迹上的错误。
便是袁首辅自己,也很难保证在那样枯燥的状态下做到一个字也不错。
袁首辅还不知萧六郎是在夜里熬夜点着油灯修复的,若是知道,只怕更不得了。
庄太傅对安郡王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然知道他去过月罗山藏书阁的事。
他以为袁首辅这么说,是因为他拿到的确实是安郡王修复的几本古籍,他清楚自家孙儿的实力,没怀疑这其中出了误会。
他笑了笑,说道:“能为翰林院出点力,也不枉他念了这么些年的书。”
“何止是出了点力?是大功劳。”袁首辅从不轻易夸人,便是当初冠绝昭都的小侯爷都没得到过他一句夸赞,“庄太傅,你有个好孙儿。”
庄太傅简直受宠若惊啊,这个老挑剔鬼,居然也会夸人的么?
他压下心底的激动,拱了拱手:“袁首辅谬赞了。”
袁首辅笑了一声,问道:“我听说,庄太傅的孙儿尚未议亲?”
庄太傅怔住。
五月底,翰林院举行了一次考试。
庶吉士中,冯林与林成业分别位列倒数第四、第五,杜若寒挤进前九。
袁首辅的嫡孙袁宇当初是二甲传胪,庶吉士考试中拿了第一。
这一次发挥失常,跌至第五。
修撰与编修们不与他们一同排成绩,毕竟考题也不一样。
萧六郎第七,宁致远第六,第一是安郡王。
宁致远来找萧六郎,小声道:“不可能吧……明明我算术错了那么多……你一题都没错……我咋可能比你考得好?”
算术是最容易算分数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像考文采的题目主观性太大。
而且就算是考文采,宁致远也是万万不及萧六郎的。
不用说也知道,萧六郎被人刻意压成绩了。
这种内部考试不像科考那么严明,科举考生不服成绩可以去衙门或贡院翻看考卷,看完仍不服气就可去击鼓鸣冤。
翰林官们考完就考完了,没机会申辩的。
第298章 实力
宁致远深深为萧六郎感到惋惜。
他是第一次来京城,却不是第一次接触官场了,他在地方上时曾去府学做过教习,也在县令身边当过临时主薄。
他亲眼见到过官场的黑暗与倾轧,只是他万万没料到翰林院此等清流之地也有如此不公之事。
其实他自己过得也不算太顺利,可这种不顺在正常范围之内,属于没权没势没背景,所以不被人重视。
萧六郎这种却是被人刻意打压。
也就是萧六郎心态好,没有崩掉,换别人早崩心态了。
宁致远不再说什么,拍拍他肩膀,叹息一声出去了。
萧六郎出门洗毛笔,来到洗墨池时恰巧安郡王也来这里洗笔。
他是不必亲力亲为的,自有人替他干。
他被一群同僚团团围住,一个个向他道喜。
“听说庄编修考了第一,这就叫真金不怕火炼!”
“是啊!这次可没人敢徇私了!”
他们一边毫无顾忌地说着,一边还不忘朝萧六郎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萧六郎一路的第一是怎么来的早在京城“传遍了”,说他无非是顶着一张与昭都小侯爷七八分相似的脸,得了小侯爷亲爹与小侯爷同门师兄的垂青。
甚至他的状元也是皇帝故意放水,为的是打压庄家。
而皇帝不可能事事都把手伸这么长,翰林院是皇帝一脉伸不进手的地方,这不,第一次翰林考试他就原形毕露了!
其实不要以为读书人说起话来会比乡下的泼妇含蓄,乡下泼妇只是嗓门儿大,话糙理糙,骂不到人的痛处。
读书人骂起人来,那是能把人的心剖开,唇舌之刃,刀刀见血。
不过,翰林院的官员到底不像国子监的几个小纨绔那般无所顾忌,他们是爱惜名声的,不会真把萧六郎堵在这里对他怎么样,也不会故意绊倒他令他难堪。
他们只会拿职权之便打压他,或是抱团嘲讽他、孤立他。
萧六郎的神色没有太大变化。
他洗完笔就打算就此离开。
“……应该是这么算的,得数是二十七。”安郡王给一个向他请教算术题的编修讲完答案,出声叫住萧六郎,“你等等。”
萧六郎顿住步子,淡淡地看向他:“有事?”
安郡王道:“翰林院是一个公平竞争的地方,不论别人怎么说,我都希望你明白,这里是凭实力说话的。你的状元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有数,翰林院不会给宣平侯插手的机会。你当初真不该投靠宣平侯。”
若是做武将,投靠宣平侯还说得过去。
明明是个从文的,庄家才是那棵最高的大树!
萧六郎没接安郡王的话,只是看了眼一旁某编修手中的题目,道:“十九。”
说罢,他神色从容地离开了。
安郡王眉头一皱。
什么十九?
那位编修正在研究安郡王的解题过程,没敢偷听二人的对话。
安郡王走过去,将题目拿过来重新看了看,突然意识到第七步时自己少写了一个数,那最后得出来的计算结果就是――
安郡王拿过纸笔,在稿纸上算了一遍。
十九!
他怎么会知道?!
他从前做过这道题吗?总不会是方才听张编修念了一下题目,然后便心算出了结果。
不可能!
他没这么聪明!
这种庞大的计算量,普通人得在纸上算一天,翰林进士比普通人头脑聪明,但也得花上小半个时辰。
他是格外聪颖,所以只用了小半刻钟而已,但这还必须是在纸上写出复杂且庞大的计算步骤。
而且他还算错了。
萧六郎怎么可能只用心算就能算对?
下值后,安郡王坐上回府的马车,意外发现庄太傅竟然在马车上。
“祖父。”安郡王行了一礼,“您怎么过来了?”
“路过,就来看看你。”庄太傅心情不错地说。
自打庄太后把庄月兮从皇宫送回家后,庄太傅就多日不曾出现如此愉悦的表情了。
安郡王忍不住问道:“祖父为何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大喜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