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两个人慢慢往来的路上走。
过了九点,逛街的人潮渐渐散去,路上多了些携手的情侣。有人在街道中央当众接吻。过路的行人礼貌地当作没看见,但都默契留出不大不小的空间。
蒋斯与走在右侧,缪攸离他一步远。她很少与人同行,不知道应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偶尔两侧有人借过,缪攸向蒋斯与身边靠近一些,手臂碰到他衬衣的料子,传来温热的体温。
今晚一番话并不在缪攸的意料之中。她甚少与别人谈论太过个人的话题,也无意探听他人的私事。暴露自己是危险的,打探别人又显得无礼。但蒋斯与太狡猾,也太真诚,他识破了缪攸的伪装和恐惧,却用自损八百的方式主动暴露。
没有什么比倾盖如故、坦诚相对更珍贵的情谊了。缪攸走在蒋斯与的身边,竟生出一丝比在睡觉时悄悄靠近他肩膀更适宜的安心――有人不仅理解她的恐惧,对她所恐惧之事也有同样的感受。
只不过,缪攸对抗恐惧的方式是拒绝和别人建立情感联系,而蒋斯与选择只做爱。
这副皮囊,就算只做爱,也有许多人愿意。缪攸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人群中的蒋斯与仍旧瞩目,高挑修长,姿容英朗,让她想起论坛评论区里的留言,想起「幸幸」谈论时的语气,想起她在门外听到的叫床声,也想起早晨浴室里自慰的男性躯体。
但是,此刻走在她身边的,是另一个蒋斯与,和这些统统没关系的蒋斯与。
从接吻的人身边经过时,不知怎的,蒋斯与忽然转头朝缪攸笑,说:“多谢妙妙小姐款待。”蒋斯与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是反射了街边明亮的广告霓虹灯。缪攸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一下,停了一会儿,告诉他:“其实我不叫妙妙。”
蒋斯与奇怪:“你同事不是也……”
缪攸朝前走了两步,离开那片亮度强烈的广告牌灯光范围,解释说:“我姓缪,是「绸缪束薪」的「缪」,不是「妙妙」的「妙」。”这话生涩拗口,「绸缪束薪」冷僻,可她一时没想到别的。
谁知蒋斯与张口接道:“「绸缪束薪,叁星在天。」原来是这个字。”
缪攸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你真的读过书。”
蒋斯与这回真的被逗乐了,忍不住仰头大笑,笑得东倒西歪,洪亮的声音好像整条街都听得到。经过他身边的时髦女子特意回头,接吻的情侣也短暂分开,朝这边看。缪攸望见他们嘴上嫣红的唇色,错开脸,不自然地和蒋斯与分开一些距离。
蒋斯与毫不理会那些,笑完了凑到近前又叫她:“缪小姐。”
缪攸耳边微热,心里一跳。这一称呼无关情欲,却比蒋斯与叫她“妙妙小姐”还紧张。好像他们的关系从简单粗暴的嫖客和鸭子,变成了不必涉及情欲、却要付出某种未知代价的熟悉的朋友。
缪攸顿了顿,说:“你……你还是叫我妙妙吧。”
“妙妙。”蒋斯与立刻改口。
缪攸不常和人交谈,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接。她本意是让蒋斯与像从前一样在“妙妙”后面加上“小姐”,这样亲疏远近刚刚好。结果蒋斯与从善如流,并且叫得理直气壮。
“妙妙,”蒋斯与又叫一声,抬手看了眼腕表,问,“你想玩密室逃脱吗?”
密室逃脱不属于社恐症,缪攸没玩过,但她知道。隔壁工位的小姑娘去了一次,在他们部门的小群里发链接,说请大家帮忙点赞。缪攸没参加过一人以上的线下游戏,她没有朋友,也不愿拼单,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还是因为不能。
缪攸没有回答,蒋斯与又说:“走吧,去玩吧,我也想玩。”
他很自然地圈住缪攸垂下的臂弯,像怕人半路逃跑一样,半推着缪攸朝前走。其实蒋斯与很擅长撒娇,缪攸发现他每次跟她提要求时,总会用一种轻巧又顺理成章的态度,叫缪攸半推半就,说不出拒绝。好像一个讨喜的孩子,做任何事都比别人轻松一些,大家也都愿意如他所愿。
蒋斯与带缪攸去了一家四层独栋的密室体验馆。
入场前,前台问:“二位有预约吗?”缪攸站在蒋斯与身后,由他上前与店员交涉。体验馆大厅的墙上挂了各种主题的密室海报,缪攸扫了一眼,被其中两幅的画面内容惊了一下。她不是胆小的人,也不怕神鬼灵异,不过猛烈的视觉冲击免不了心里发堵。
“妙妙。”蒋斯与站在前台朝她招招手,缪攸视线不小心又扫过,立刻走到蒋斯与身边。
“这家本来要预约,恰巧有一个主题空出两个名额。店员说,我们可以去和客人商量,他们愿意带我们就没问题。”蒋斯与把缘由说给她听,又问:“你想玩这个主题吗?”
缪攸从他手里接过剧情小册子,第一页就是让她心惊的海报,腥红扭曲的字体大大写着「冥婚」。蒋斯与看不出来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将选择权交给缪攸。缪攸相信,只要她说不想,蒋斯与就会立刻跟前台说“谢谢,我们不玩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缪攸又翻开了册子第二页,大段文字掩盖了视觉的冲击力,她假装认真看下去。字连成句,没有一段进到脑子里,此刻有个小人在心里大喊,玩吧,缪攸,错过这个机会,下次就没有人再会和你一起来了。
时间似乎过了很长,但又很短,缪攸装作快速浏览完主题前情后,合上手册,对蒋斯与说:“那就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