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
魏天子愤怒地将手中的章折狠狠丢在地上,不得不说,这位开明圣贤的大魏君王陛下,似这般震怒实属罕见。
见此,大太监童宪连忙弯腰将被丢在地上的奏章捡了起来,同时眼睛迅速地瞄了眼章折上的注名,只见封面落款写着『兵部李』字样。
不出差错的话,这应该是兵部尚书李鬻所呈上的奏章。
“陛下息怒,兵部多半是想保护徐殷大将军。”小心翼翼地将奏章放回龙案上,童宪小声地劝说道。
他没有去翻看章折内的内容,毕竟刚才,在他察觉到魏天子在翻阅这份奏章时的的面色有些不对劲时,就已经偷偷瞄过两眼了,心中已大致有数。
魏天子伸手揉着眉骨,顾自在那闭目养神。
事实上童宪所说的他也懂,他当然明白兵部是见那则对徐殷越来越不利的谣言,传播地越来越广,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糜烂,兵部当插手干预。
首先暂时停职徐殷他那汾陉塞大将军的职务,并将其召回大梁。相信只要徐殷坦荡荡地回到了大梁,那则谣言即便无法短时间内抹除,至少也不会再扩散,便谣言地更不像话。
然后,由兵部与御史台对徐殷以及汾陉塞的某位将军彻查一番,哪怕只是做做样子的例行公事,只要朝廷向国内的民众做出表态,传出正在调查这位大将军的消息,毕竟在那股隐藏的贼子势力的推动下,召陵、安陵、睢阳一带的魏民情绪尤其强烈,若不加以安抚,或许真会引发一股『反徐反楚』的民间暴动。
到那时候,非但徐殷大将军无法证明清白,甚至还将引发召陵、安陵、睢阳等地对鄢陵、长平、商水三县原楚国民众的敌意,引发两拨国民的争执甚至是暴力对抗,致使前一阵子礼部在化解魏人与降魏楚人之间矛盾时所投入的心血与努力。
因此,在这股风浪爆发前先将徐殷雪藏、保护起来,等待风头过去,待由朝廷出面,向全国民众证明这位大将军的清白,的确是化解这则谣言所产生的恶劣影响的最佳办法。
可问题就在于,魏天子何来脸面,向对他忠心耿耿汾陉塞大将军徐殷提出『暂时停职、回京待查』的要求?宗卫出身的徐殷,那可是魏天子最信任的人之一啊。
而最让魏天子感到不甘心、感到震怒的,还是对于主导这件阴谋的背后主谋的厌恶与憎恨。
要知道作为大魏的王,魏天子习惯让一切事物掌握在手中,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对于儿子们的规教,要不然,他也不会派人暗中盯着赵弘润与他的冶造局。
可这则谣言的出现,却让魏天子感到一种事物脱离他掌控的无力感,这是任何一名君王都无法忍受的。
得亏魏天子是一位英明仁慈的君王,否则若是换做一位暴虐的君王,相信此刻早已发动文字狱,以最严厉与残酷的手段去遏制这股谣言的传播,以此追查这则谣言的源头去了。
过了大概整整半柱香工夫,魏天子总算是平息了心中的怒意,开始冷静地分析当前的局势。
兵部尚书李鬻在奏章中说得没错,当这则谣言传播到这等程度,倘若朝廷仍然对此视若无睹的话,或会让那些失去理智的民众对朝廷失却信任,这不利于日后由朝廷出面来替徐殷大将军平凡。
因此,兵部尚书李鬻在章折中做出请示,恳请将徐殷大将军暂时停职,召回大梁。
当然了,这件事并不会通过兵部,可以由魏天子以个人的名义将徐殷召回王都,免得落人口实。
但魏天子仍然有些犹豫,毕竟他很清楚徐殷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可明明如此,还要将徐殷召回大梁,到时候徐殷会是何种心态呢?他可不希望多年深厚的感情因为一则捕风捉影的谣言污蔑,而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
再者,汾陉塞乃是大魏防范南面楚国最重要的关隘,尽管暘城君熊拓目前不大可能再与大魏发生什么冲突,但疏于防范终归不好。
更何况,汾陉塞所要防范的还不仅仅只是暘城君熊拓,还有黔地,黔巴之地的某些部落之人,在魏人眼中不亚于秋收前的蝗潮,可没想到因为他们本国土地的贫瘠而觊视大魏的土地。
因此,要召回徐殷,最好是派一位足够分量的将军暂时代替徐殷据守汾陉塞,并且,与徐殷的私人关系还得是不错,不至于引起汾陉塞士卒的敌意。
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浚水军大将军百里跋、砀山营大将军司马安等寥寥几位同样是宗卫出身的大将军了。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存在着许多问题。
首先,百里跋与司马安等人,都有自己需要负责的军队,怎么能够轻易抛下原有的部下,暂时去接管汾陉塞呢?
再者,即便于徐殷私人关系密切,亦不保证汾陉塞的士卒便会接受似百里跋、司马安这样突然间派过去的大将军。
毕竟『驻军六营』不同于地方上的卫戎军,可能地方上的卫戎军是『铁打营盘流水兵』,哪怕突然之间更换了主帅,底下的士卒们也不会觉得如何。
可『驻军六营』不是,那是常驻军,贸贸然更换主帅只会引起士卒们的不安与抵触。
说白了,即便魏天子有心叫百里跋或者司马安去接管汾陉塞的军队,他也没把握这两位大将军能在短时间内将汾陉塞的士卒管地服服帖帖。
想到这里,魏天子便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希望听一听殿内三位中书大臣的意见。
不得不说,正当上俨然是内朝大臣般的中书大臣,蔺玉阳、虞子启、冯玉等人的智慧不可小觑。
这不,魏天子话音刚落,蔺玉阳便试探着建议道:“陛下,要不借着此番兵部更替驻军六营军备的便利,命浚水营与汾陉塞军暂时交换一下驻防?”
“唔?”魏天子闻言一愣,诧异问道:“此话怎讲?”
只见蔺玉阳拱了拱手,正色说道:“微臣的意思是,叫兵部优先更替浚水营的军备,待等浚水军的军备更换完毕,则将浚水营派到汾陉塞,接管汾陉塞的防务,同时,命令汾陉塞的军队开往大梁。……朝廷可对外公布,此举是为了让兵铸局能更好地为汾陉塞的军士量身定制军备,应该可以避免引起汾陉塞士卒的猜忌。”
“这倒是个好办法。”魏天子听得眼睛一亮,但是旋即又顾虑道:“不过浚水军对汾陉塞一带并不熟悉……”
听闻此言,中书左丞虞子启拱手说道:“臣以为此事无关大碍。……楚国刚与我大魏私下签署了停战和约,暘城君熊拓不至于会立马撕毁和约,再者,即便熊拓背信弃义,南方边境还有肃王殿下新建的召陵军、鄢陵军与商水军,共计八万军队,即便浚水军对于汾陉塞一带并不熟悉,但在这三支军队的协助下,要守住边疆,并不成问题。”
『熊拓?』
一想到熊拓,魏天子晒笑着摇了摇头,暗暗好笑自己太过于谨慎:眼下暘城君熊拓与他儿子赵弘润私底下存在着某种亲密的交易,怎么可能会撕毁协议攻打他大魏?
仔细想想,浚水军到了汾陉塞后,只要提防黔巴之地那些流窜抢掠的巴人,对于楚国倒是不用这般提防。当然了,只是针对暘城君熊拓。
“就这么办。”
魏天子点点头,抬手指着蔺玉阳说道:“蔺爱卿,你草拟一份诏书,叫兵部对外公布。”
“微臣遵旨。”蔺玉阳拱了拱手。
而后,魏天子又将目光投向虞子启,沉声说道:“虞爱卿,你替朕盯着刑部所呈上的彻查结果,若是查到什么,哪怕蛛丝马迹,亦要即刻报于朕。”
“遵旨。”虞子启领命道。
当对此做完决定后,魏天子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已临近黄昏。
本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垂拱殿再呆一阵子,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才到凝香宫或别的宫妃寝宫用饭,但是今日,魏天子实在没有继续处理政务的心思。
此刻的他,恨不得立马抓住那些谋害了楚国使节熊汾竟然还将此事污蔑给徐殷的家伙,将其抽筋扒皮,凌迟处死!
『对我大魏社稷心存不臣的叛逆贼子……』
魏天子皱眉思忖着。
因为他意识到,无论是当初谋害那支有一百名汾陉塞精锐士卒护送的楚国使节熊汾的队伍,还是今时今日扩散那则谣言,那皆不是单凭一个人或寥寥几个人就能办到的。
那应该是一股规模不小的隐藏势力。
而让魏天子弄不懂的是对方这样做的用意。
毕竟似这种单纯给大魏添乱,企图使大魏陷于动荡的做法,使得魏天子可以排除掉很大一批人,为何?
因为没有利益。
『一群欲毁我大魏社稷的……魏人么?』
魏天子凝重的眼神中有几分厉色一闪而逝。
“陛下,可是欲摆驾凝香宫?”
见魏天子站在垂拱殿前,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童宪心中亦有些畏惧,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去凝香宫吧。”
魏天子吐了口气,收敛了眼中了狠厉之色,点头说道。
话音刚落,忽然他心中微动,问道:“童宪,朕着你收集众朝臣府上待嫁之女,进展如何了?”
童宪闻言低头说道:“老奴已画制成册,朝中官员待嫁之女,皆罗列其中。”
『不愧是内侍监……』
魏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迈步走下了台阶:“带上吧。”
“……”
童宪微微一愣,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