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为什么。”李朝歌抱剑环臂,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太丑了,看着他难受。干脆毁掉,眼不见为净。”
顾明恪轻轻瞥了她一眼,没和她计较。顾明恪继续去殿里取证,李朝歌跟在后面,她进门,一看到那尊奇形怪状的塑像,手又开始难受。
顾明恪明明没有回头,却像看出了李朝歌心思一样,道:“这是证物,劳烦你克制。就算真的想出气,也请等到我们取证之后。”
李朝歌轻嗤,她看起来?毫不在意,等顾明恪走?远后,她的目光却悄然落到对方背影上。
大理寺的人在四处敲敲打打,李朝歌想到什么,说:“对了,我记得?后墙有一个机关。”李朝歌说着绕过神像,指向严丝合缝的墙面:“就在这里。”
其他人听到李朝歌的话,纷纷围过来?。有人试着敲了敲石头,回声浑厚结实,一看就是实心的。
众人交头接耳:“真的吗?为什么我觉得?这面墙是实心的?”
顾明恪抬头望着墙壁,过了片刻,他说:“墙确实是实心的,机关在地砖上。”
众人又吓了一跳,赶紧趴到地上敲地,果然没多久就有人喊道:“少卿,指挥使?,这里是空心的!”
镇妖司的人听到动静,也跑过来?看。众人合力,将两块地砖掀起,露出下面窄窄一条通道。
差役们撬砖时,李朝歌就站在后面,抱着剑远远看。她似是无意,随口道:“顾少卿对这类神庙真是了如指掌,只是远远看了几眼,都?没有上前尝试,就知?道玄机在下面。”
“谬赞,不过是动动脑子就能猜出来?的事情,不敢当指挥使?抬举。”通道口已经完全?暴露出来?,顾明恪淡淡瞥了她一眼,问?道,“去吗?”
李朝歌无声勾了勾唇角,抱着剑率先进入地道。
地道非常狭窄逼仄,因为不通气还十?分憋闷。好在地道只有短短一截,李朝歌走?上台阶,发现自己进入一个完全?不透光的密室。
四处散落着藕节一样的东西,顾明恪紧随其后,在密室墙上放了一个火把。李朝歌这才看清,并不是藕节,而是各种形状的四肢。这些?东西胡乱散在地上,仿佛被拆卸开的人偶,偏偏十?分逼真。火光摇曳其上,颇为恐怖。
白千鹤酷爱凑热闹,他兴冲冲跟着下来?,猛一抬头差点没被吓死。莫琳琅进来?后立刻皱起鼻子,她嗅到一股自己不喜欢的味道:“指挥使?,这里有很浓重的鬼气。”
白千鹤嘴唇都?哆嗦了:“鬼?”
“是啊。”李朝歌不想上前,用剑随便指了指,说,“这些?就是鬼扮人时用的四肢。白千鹤你小心点,不要踩到人家的手指。”
白千鹤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他提着一只脚,一瞬间?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在哪里:“这难道不是表演用的木偶吗?”
“差不多,只不过是给死人用的。”李朝歌说,“组装起来?还挺逼真,就是需要经常拔下来?清洗。”
白千鹤愕然张着嘴,没法理解他听到了什么。他默默闭上自己的嘴,点着脚尖走?向暗道口:“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聊,这个场合不适合我。”
李朝歌没理会孬成一团的白千鹤,她四处环视,问?:“村民伪装成人,去龟背村发画像时用的那套四肢,就在这堆杂物里?”
顾明恪点头:“应当是。早知?他们是死人,就用寻灵术了。”
寻踪诀寻找的是目标身上的气息,难怪最后指引李朝歌来?这里。李朝歌想明白缘由,不想再?在这里看这群胳膊腿,便提着衣摆往密室外走?去:“原来?如此,看来?我的法术没施错。那我就放心了。”
李朝歌和顾明恪相继出来?,顾明恪将火把交给旁边的人,淡淡说:“把地砖复原吧。”
“是。”
后面的人哼哧哼哧做苦力,李朝歌和顾明恪一身整洁,施施然走?向庙外。月亮已经爬高,将四周照的皎然若水。李朝歌踩在满地银辉上,路上没人,她也不担心这些?话被人听去,便和顾明恪说道:“所以,那些?村民其实是灵体,俗称鬼。他们在外面套了刚才那些?木偶一样的四肢,所以才看起来?和活人无异。那这些?房子是怎么回事?摸起来?未免太真了。”
“确实是真的。”顾明恪说道,“你听说过陪葬吗?”
李朝歌懂了,听说古时墓葬文明非常野蛮,贵族死时,会拉许多奴隶陪葬。地位更高些?的,甚至会建一座小型城池,带一个小社?会下去服侍自己。想来?,这个村子就是陪葬品,村民自然早就死了,而房屋等建筑却可以保存下来?。
李朝歌喃喃:“难怪这个村子建成阵法形状,原来?,一开始就有目的。这个阵法用来?做什么?”
“保持村民灵魂不散。”
李朝歌听到咋舌:“那岂不是说,这些?人死后一直不能投胎?”
“是。”顾明恪垂下眼睛,语气似嘲非嘲,“但也有人觉得?,这是永生。”
李朝歌暗暗琢磨了一会,又问?:“既然是陪葬,那这个村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地面?而且,为什么非要在这里?”
“公主?,这好像是你的案子。”顾明恪语气清幽,“有问?题麻烦自己查。”
李朝歌心里暗暗道了句烦人,顾明恪不肯说,那意味着这件事到此为止。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李朝歌去哪儿查?
李朝歌用力瞪了他的侧影一眼,心道她查就她查。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解决龟背村的问?题。
龟背村已经灭村,惨案无法挽回,只能尽量避免。除龟背村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村子中招。尸毒一旦发作,会接连感染周围人,所以一定要查清所有居民,不能放过任何角落。不光是周围村子,汾州也不能大意。
他们的工作,还多得?很呢。
李朝歌陷入漫长的排查中。她将尸毒的特征转述给白千鹤、莫琳琅和周劭,让他们带队去四周村子里寻找,李朝歌自己则留在汾州检查。这项任务不仅关系到政绩,更关系到江山太平,李朝歌和顾明恪都?很上心。他们两人不知?翻了多少户籍,走?过多少地方,终于渐渐摸到尾声。
日?暮,所有人在书房里汇总信息。白千鹤又勾去一个排查过的地方,懒懒散散对李朝歌说:“指挥使?,顾少卿,你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李朝歌一怔,抬头问?:“为什么?”
“现在已经六月,你们的婚礼在即,该回去准备准备了。”白千鹤说完,慢慢挑起眉,“你们该不会忘了吧?”
顾明恪翻卷宗的手顿住,随即露出恍然之色。李朝歌轻轻敲了下掌心,对哦,七月她有个婚礼。
她还真忘了。
白千鹤看着面前这两位一脸无辜的新婚人士,一时有点担忧顾家和皇家的香火。
搁在以前,白千鹤绝对不相信一男一女深夜共处一室只是为了谈工作,但是现在,他信了。李朝歌和顾明恪都?不是正常人,白千鹤很怀疑,他们两人新婚夜躺在床上都?能聊案子。
就离谱。
排查还剩下一个尾巴,李朝歌很不放心,本?来?打算留到婚礼前三天再?走?,剩下三天赶路。被众人好说歹说,终于劝回去了。
主?持婚礼的女官留在京城望眼欲穿,随着时间?过去,她们逐渐开始怀疑自我。莫非,她们记错日?子了?盛元公主?大婚并不是七月廿十??
眼看七月廿十?越来?越近,新郎新娘竟然一个都?不在。礼部众人忍不住疑惑,这婚还成吗?
宫里忍无可忍,派人去汾州催。然而这段时间?李朝歌在各地排查尸毒,一天换一个地方,根本?不知?道行踪。渐渐的裴家也开始慌,顾明恪该不会逃婚了吧?裴相被裴纪安私自退婚搞怕了,他们家已经犯过一次圣怒,万万不能再?犯第二次了。顾明恪看着得?体知?礼,他应该不会做这种没谱的事情吧?
然而裴相没想到,顾明恪比他想象的还要没谱。在距离大婚仅剩七天的时候,婚礼的两位主?人公终于出现了。
顾明恪和李朝歌不慌不忙出现在城门,他们两人本?来?还想去皇城点卯,最后被急成一团的礼官拉走?。
嬷嬷们惊慌地拉着李朝歌,说道:“公主?,莫要惦记案子了,赶快准备婚礼吧。”
“是啊,快取钗钿礼衣来?,让公主?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赶紧改!”
“还有发冠……”
・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长廊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夜明珠不知?疲惫地散发着辉光,光芒清澈明亮,却没有温度。
这是一个没有阳光的地方,无论寒暑,山川永夜。穿着黑斗篷的人快步穿过长廊,他进入大殿后不敢抬头,立刻跪下:“主?上。”
台阶上,一位男子正在翻书。他随意翻过一页,声音慵懒华丽:“怎么了?”“回主?上,北祭坛毁了。”
“哦?”被称为主?上的人终于提起些?兴趣,他合上卷册,问?,“是谁?”
“李朝歌。”斗篷人似乎很害怕上首的男子,他举着手,声音绷得?紧紧的,“属下无能,没能取回潜渊剑,被她逃走?了。”
“又逃了呀。”男子推开文册,似笑非笑地看着下方的人,“什么时候北祭坛竟然和你们一样无能了。她打得?过四武士?”
斗篷人头垂得?更低:“并非是她。还有另一个人。”
――《武神庙》篇完。
第114章 合欢
东都进入雨季, 细碎的雨丝从早落到晚,淅淅沥沥。今日又是一个雨天,天上的云灰蒙蒙堆积着, 万佛之都笼罩在无垠天水中, 高低错落的佛塔被雨水洗得黑亮。
佛塔上的金铎声穿过雨幕, 叮铃, 叮铃,延绵不绝传入万家。
裴纪安收了伞,从外面回来。裴府的下人见了, 连忙追上来道:“大郎君,您回来了。奴才这就去通报老夫人。”
“不必了。”裴纪安拦住下人,整个人看起来倦怠极了,“你们都退下吧, 我一个人静静。”
下人看出来大郎君心情不好,他们不敢再说, 行礼后退下。
裴纪安漫步在曲折的长廊中,外面雨声沥沥,裴纪安的心情也如雨幕一样, 灰暗,阴沉。
他重?生以来似乎很容易感到心累, 少有快乐的时候。他想要改变局面, 想要改变前世的悲剧, 可是一直力不从心。
刚重?生时, 他见到死而?又生的亲人, 见到尚未分崩离析的裴家,感动的无?以复加。他一边陪伴家人,一边下定?决心改变历史, 阻止天后登基。他明明用尽了所?有努力,却一无?所?获。
最开始他想潜移默化,徐徐图之,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警醒皇帝、李善,揭露天后的狼子野心。裴纪安借助父亲的帮助,如愿成了皇帝身边的近臣。他提醒过皇帝很多次,借古喻今、化用前人、鬼神之言,他都试过,但是皇帝不信。
这其实很正常,裴纪安对皇帝来说只是一个熟人家的孩子,而?天后却是他相伴二十年的妻子,皇帝会信谁,委实不需要?犹豫。有时候裴纪安说的明显了,皇帝还会面露不悦。在皇帝看来,裴纪安说这些话,无?非是看不惯皇帝把权力分给天后,截断了世家的利益。裴纪安没办法,只能收敛起来,再找机会。
结果,他这一等,就再也没有找到时机。
去年七月,李善提议让李朝歌和亲,裴纪安听到后,不管不顾为李朝歌说话,还退了他和李常乐的亲事。裴纪安从不后悔这个决定,他进宫之前?,早就想过李朝歌可能不会接受,但他还是这样做了。他对不起李朝歌,也对不起李常乐,他都认,但是前世他认不清自己感情,糊涂了一辈子?,这一世他不想再糊涂下去了。
即便自毁前?程,失去李常乐,还和李朝歌决裂,一切鸡飞蛋打,裴纪安依然无怨无悔。这是他心中难得的安宁,他既然明白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谁,怎么能再继续和李常乐成?亲。李朝歌不原谅他是李朝歌的事,但裴纪安拒绝所?有婚约,推开其他女人,却是裴纪安的事。
裴纪安不后悔,但他不得不面对一个连环反应,那就是他失宠于御前?。
皇帝再也不信任裴纪安了,后面天后找到机会,把裴纪安调离御前?,打发到一个清贵但是见不到皇帝的职位上。
天后耳目众多,裴纪安屡次说天后擅权,天后怎么会不知道?皇帝失望,天后防备,家族生乱,裴纪安阻碍天后登基的目标越来越远,他眼睁睁看着太子重?病,太子妃卢氏生死不明,皇帝不理朝政,一切回归到和前?世一样的轨迹上。
是啊,天后能上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皇帝和太子身体不好。这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事情,仅凭裴纪安一人,拿什么和历史潮流抗衡?
到了今年初春,李善病逝,皇帝一病不起,局势已经和前?世一模一样。裴纪安放弃了,现在他就算跑到皇帝跟前?,直接和皇帝大喊天后有不轨之心,她想要废帝自立也无?济于事了。
以一人之力想要改变国家大势,委实螳臂当车,政治是许多因素叠合的结果,裴纪安就算改变了裴家,也改变不了其他人。更别说,裴纪安连裴相都说服不了。
裴相根本不信天后会称帝。在裴相看来,一个女人怎么会有称帝的心思呢?天后诚然狠辣了些,擅权了些,但也只是一介女流。她对萧淑妃、王皇后狠毒很正常,但李善、李怀都是她的儿子,一个母亲,怎么会对儿子做什么?裴相,包括长孙家、曹家等老臣,全觉得天后现在的筹谋都是为了扶持自己儿子登上帝位,等新帝登基后,她自然就退居二线,安心当养老的皇太后了。
裴纪安四处提醒无?果,他又不能直接说明自己是重生的,他经历过一遍后面的事。裴纪安郁闷下,终于接受一个事实――他没有办法阻挡女帝登基的事实。
是啊,天后图谋了十年,步步为营,根深蒂固,裴纪安凭什么觉得仅靠他一人就能阻止天后?裴纪安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准备起当初制定的下下策。
废弃天后为上策,李善称帝为中策,扶持李怀为下策,而?武后登基为下下策。
裴纪安如今已经不想着阻拦天后了,他只想提前筹谋,尽力在武后当政初期的大清洗中,保全李怀和裴家、长孙家。李善病重?时,朝中一片低迷,裴纪安自请去李怀身边当随臣,当时所有人都盯着东宫,没人在意这样的小变动。裴纪安如愿来到李怀身边,成?了赵王府的近臣。
后面李善病逝,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此一病不起。可是留给皇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皇帝就算再痛心,也得打起精神?,将之前?从未当继承人培养过的小儿子李怀立为太子?。
如今是七月,李怀入主东宫的第三个月。李怀之前?根本没想过皇位会落到他的头上,故而?这些年一心吃喝玩乐,从未关心过政务。突然这么大一个担子?掉到李怀身上,不光李怀懵了,朝中其他臣子也懵了。
裴纪安帮着李怀,处理立储一系列礼仪,安排往来文书。裴纪安毕竟在皇帝身边待过很久,对文书了如指掌,有裴纪安扶持,李怀终于平稳度过了新身份的适应期。
如今李怀对东宫的事务逐渐上手,看起来越来越像一个太子?。但他完全没有政治积淀,朝中无人,手下无?将,自己也没什么政治素养,根基十分浅薄。
裴纪安这些日子一直羁留在东宫,帮李怀招揽势力。他了解的越多,越明白李怀是多么弱势,这样一个新太子?,如何和天后抗衡?
裴纪安心累到无以复加,即便回了家也忧心忡忡,少有笑意。他心里想着事,不留心撞到一个丫鬟。侍女见到是大郎君,慌忙跪下行礼:“大郎君恕罪,奴婢无?状,不知道大郎君在这里。”